第62章 惶惶血色魇
隔壁的房間,即墨巫整個人蜷在床上,緊皺着眉頭似乎睡得很不安穩。
恍惚間好像看到了那段歲月,又似乎就是那段歲月。
“接你們回巫族是為了保住血脈,你們不可以出去,不可以參與外界紛争。”
“诶師哥走吧走吧,一堆小孩子能參加什麽紛争。”
“……”
巫族?
原來我是巫族的人嗎?小男孩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看了看身邊差不多大的孩子們,神色間一片茫然。
一段時間後
“我剛剛偷偷看到即墨家的內部子弟了,他們在學巫術,好厲害。”
“那我們能學上嗎?”
“我這幾天天天跟着即墨家的二公子,只要他能把咱介紹給長老就有機會了……”
“六哥,你好厲害,你可記得帶上我啊……我……嗯這是我向廚房李哥讨的吃的,說是放了靈草呢,能防寒,嗯給六哥你。”
一個一身黑衣的小孩安靜的坐在石地上,沉默的看着這一幕,這每天都會發生的一幕。
他就這樣一天天的看着,日子也一點點過去,他的個子開始長高,他開始懂事,開始明白巫術的意義。
但一切似乎沒什麽不同,依舊沒有什麽東西是他的,他努力過,但是在讨人喜歡這方面卻偏偏笨拙得很,所以幾年過去了,他還是什麽都沒有。待他六歲時,他已經如同三四歲初來時一般,什麽都不做,只是安靜的看着身邊的一切。
看着行色匆匆,或哭或笑的孩童,看着這與他無關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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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他無關的世界
世界的色彩一點點被抹去,光亮一點點消失,好像看不清身邊的人了,連小六的笑臉都變得模糊起來了……但是,又能怎麽樣呢?
世界終于徹底堕入黑暗,寂靜的環境裏小孩似乎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他安靜的數着那心髒跳動的響聲,開始萌生出這樣一種念頭,這一切什麽時候能結束呢?
突然間有一陣耀眼的白光刺破了黑暗,小孩驚慌的擡起頭,一邊用手遮着眼睛,一邊情不自禁的看向光源處。
一個人向他緩緩走來,他不太能看清那人的臉,只能看到……白衣,紅袍,勾雲紋的白色短靴,最清楚的就是那一雙靴子,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很熟悉那靴子的樣子。
那人走到小孩面前,小孩拼了命的想看清他的臉,卻還是失敗了,但小孩就像知道會發生什麽一樣安靜的等待着,他看着那人嘴唇翕動,卻聽不清他說了什麽,不過沒關系,沒關系,只要,只要……
那人伸出手,對!只要他向自己伸出手,自己抓住就好了,沒有閉眼确定這是不是夢境,沒有小心的觸碰試探,就像不快點抓住那人就要把手縮回去一般,小孩飛快的伸出手去撲……但是,他抓了個空。
那人好像往後退了一步一樣,手還在他眼前,他卻沒抓住,他着急了,似乎想解釋是自己沒抓穩,又好像無法開口說話一樣,他不聽他解釋的嗎?
他只好再抓,小孩又撲上去,但他還是沒抓到,他急紅了眼睛,眼淚不住的往下流,他一次又一次的撲過去,終于摔倒在了地上。
他摔到了那人的靴子上,華貴的白色錦緞染上了小孩身上的灰塵,他慌張極了,連忙伸手去擦,卻沒想到自己手上破皮的地方又滲出鮮血,把靴子染得更髒了。
怎麽辦?小孩想擡頭看看那人的臉色,卻發現怎麽也擡不起來,正努力着,卻發現那人轉身要走,他要走!
小孩什麽也管不了了,撲上去抱住了那人的小腿,“尊上,別走。”他終于發出了聲音,接着就是一連聲的懇求:
“尊上,求求您,求求您,別走,別不要我……嗚,求您了”
小孩哭的滿臉眼淚,上氣不接下氣的哭求着,那人停住,一點點的蹲下身子,他也終于看清了那人的臉。
“墨墨,放手”
他聽到那人這樣說。
“不,尊上,放手就再也見不到了,嗚求您了……嗝我不要……嗯……我不要一個人,您帶我走吧,嗚求您,求求您,別不要我。”
小孩一邊哭,一邊苦苦的哀求着。
“你忘了嗎?”那人突然問道。
忘了?忘了什麽?小孩一臉茫然,接着驚恐的發現,那人就像影子一般,直接穿過了他的手臂,轉身就走。
不!
不要走,走了就再也看不見了,尊上,我沒有多少時間了,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小孩用盡全力的追了上去,一片黑暗中,只有那人身上有着白色的光,他不要命了一般的向那光源跑去,那光那麽溫暖,那麽炙熱,照亮了他全部的世界。
就差一點了,那人的背影就在眼前了。
小孩的嘴角露出一抹笑,他努力的跑,伸出小小的胳膊去夠。
近了
更近了
他終于抓到了那人的衣角
那人,也終于回頭
一片鮮血……
小孩眼中的喜悅凝固了,接着破碎,只剩鋪天蓋地的驚恐,漆黑的旗尖穿過了那人的心髒,停在小孩的鼻尖下。
那人的嘴角流出殷紅的鮮血,和心髒的血混合在一起……越流越多,流的他連那人的樣貌都看不清了,流的他滿手鮮血。
“啊啊啊!啊啊……”小孩再也承受不住,他般崩潰的大叫出聲,光亮一點點消失,滿世界的黑暗中,只剩下血色。
小孩眼中最後的神采都破碎了,他縮回手捂住自己的臉,整個人都抖得不成樣子,刺鼻的血腥味不斷侵蝕着他的大腦,時間緩緩流逝,一片沒有光亮的黑暗中,他不再喊了,手也緩緩放下。
臉上幹涸的血跡就如同妖異的花紋,趁着他那病态而扭曲的眼神,整個人都顯得無比陰森。
就像一個,不會醒來的噩夢
……
“啊……啊啊啊!”
即墨途突然大喊出聲,他的瞳孔縮成一個點,裏面只剩驚恐。
屋內,紫栖淵撿床單的動作一頓,眼中劃過一絲冰冷的怒意,他看向床鋪間,果然,戰以擇的桃花眼已經睜開,正看着窗戶的方向。
“尊上,屬下出去看看,您先休息。”紫栖淵聲音有些虛弱的道。
戰以擇搖了搖頭,“這等關頭,你讓朕休息?”說罷他拿起旁邊的紅色外袍,披到了身上。
披好衣服,他看向紫栖淵,這一看卻是讓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紫栖淵的動作明顯是在撿地上被他們扯壞的床單,卻因為後面不舒服而顯得分外僵硬。
松垮穿着的白色裏衣根本就擋不住什麽,滿身的傷痕和順着大腿流下的白色液體就像剛剛被淩|辱了一樣……嗯?好像說是淩|辱也沒什麽問題。
戰以擇笑眯眯的道:“這次記得收拾了?”
紫栖淵強打着精神回道:“不敢再惹尊上不适。”
上次戰以擇失去神智下動作粗暴,他沒堅持到結束就暈了過去,他永遠忘不了第二天醒來後尊上嫌惡的眼神,這次自是強撐着精神,剛一結束就安靜的下床收拾。
本來戰以擇睡去了,他也快收拾好了,就等着第二天早上幹幹淨淨的起來讨尊上歡心,誰知道那即墨途突然在外面鬼哭狼嚎起來……紫栖淵雖臉色蒼白,內心卻滿是一切被破壞的怒火。
戰以擇看向紫栖淵,眼神閃爍,最後化為凝重,“明天就去銀落林了,你這一身傷……全部治好。”
紫栖淵有些驚訝的擡頭,尊上留下的傷,從來沒有提前治的先例,看來銀落林一行,尊上在意的很,在意到不允許出一點差錯。
紫栖淵斂去眸中的種種神色,便聽得戰以擇道:“好了,你留在這收拾幹淨自己,朕先出去看看。”
此刻距離即墨途的大喊不過隔了幾句話的工夫,戰以擇感受着即墨途不穩的靈力波動,推門而出,便看到了即墨途坐在地上瘋狂顫抖的身形。
他微微俯身,用力按住即墨途的肩膀,緩聲道:“發生了什麽?”
戰以擇的聲音沉穩平和,自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即墨途微微回神,他目光呆滞的看着戰以擇,突然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戰以擇微微挑眉
“尊上,別走,對不起,對不起”即墨途的神情很是奇怪,就像精神錯亂一樣喃喃道。
精神錯亂?
結合着他的話語,戰以擇眼中閃過什麽,卻又沉了下去,“即墨途,清醒過來。”
說這句話時,戰以擇的桃花眼定定的看着即墨途的眼睛,青丘九尾狐族,天賦能力無數,而諸如魅惑、感知、制幻等大多能力,都與精神控制有關。
即墨途神色茫然的看着戰以擇的雙眼,混亂的頭腦就像被清泉沖洗過一般,一瞬間就清明了起來。
“告訴朕,怎麽回事?”戰以擇淡淡問道,聲音和緩,很有耐心。
即墨途的視線一點點聚焦,他張了張嘴道:“是,是哥哥。”
聽到他的話戰以擇神色一頓,果然如此,明天就去銀落林了,即墨途這個狀态可不行啊。
他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卻不想即墨途直接求道:“尊上您去看看哥哥吧,明天銀落林一行,沒哥哥不行的,屬下雖然也能推算狐族的一線生機,卻終究不是巫族至尊,不如和哥哥共同推算來的具體。
求您看在狐族的份上,去看看哥哥吧。”
戰以擇的神色有些陰沉,他沉思良久,在即墨途忐忑的目光中輕嘆了一口氣,終于出聲道:“走吧”
即墨途的眼中閃過驚喜,他連忙起身,在前面帶路。
再次來到即墨巫的院子,即墨越門依舊如同傀儡般站在即墨巫的房門外,即墨途見到他,頗為不耐道:“你退開。”
即墨越門似是花時間辨別了一下眼前人的氣息,這才微微躬身,讓開去路。
推門進入即墨巫的房間,戰以擇神情平淡的打量着這間布置簡單的屋子,視線一點點落到床上蜷縮着的即墨巫身上。
被子堆疊在床腳,他抓着自己的衣服,身體不安的團在一起,額頭上全是冷汗。
更嚴重的是,他的嘴角隐約間可見血跡。
戰以擇感受着即墨巫周身的靈力波動,皺緊了眉頭,這是走火入魔了啊。
他看着頭上也開始冒冷汗的即墨途,遲疑道:“你這是與他通感?”
即墨途艱難的點了點頭。
戰以擇又問,“那他為何如此你可知道?”
“回尊上,夢魇,哥哥陷進去醒不過來了,這才走火入魔。”
“夢魇,那要知道什麽夢才行……”
“尊上,屬下知道。”
“你知道?”戰以擇驚訝了,他從未聽說過雙胞胎互通感覺可以到如此地步的,巫族也太神奇,這兩個人簡直就像一體的一樣。
“是,屬下知道,哥哥,哥哥夢見初遇尊上時的事情了,但是尊上并沒有帶走哥哥,而是轉身離去,哥哥拼命的追,好不容易追到了,看到的卻是……”
即墨途頓了頓,繼續道:“卻是尊上被九轉六合旗刺傷的一幕。”
“巨大刺激下,哥哥陷入到了夢魇中,全是黑暗和血色,根本醒不過來。”
聽着即墨途的解釋,戰以擇的神情中終于有了一絲複雜之意,陷入夢魇所夢見的必然是一個人內心深處最恐懼最不願面對的事情,即墨巫,竟是如此想的嗎?
即墨巫跟着他時,一直很安靜,從未表現過對什麽東西有強烈的渴求,所以戰以擇有點無法想象,在夢中他會追着自己跑,他內心是想……挽回嗎?
戰以擇突然間覺得,他有些不夠了解這個自己從小養到大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