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九點, 季家老宅。
老宅是很多年以前修建的,接連換手了好幾任主人,等到季家人接手的時候, 正是山雨飄搖的動蕩時期,祖上發家的手段有些不大光明, 一直到季清風的這一代,他毅然将手頭的賭場整頓,又嚴格約束下一代——
如今幾十年過去, 家族已經發展得欣欣向榮。
今天薄菀要回來, 原本季清風已經到了每天要休息的時間, 聽了助理的消息,便堅持要去大廳等等,老頭子不肯睡,一年到頭就趁着這幾天拼命刷存在感、盡孝道的晚輩們自然也堅持要陪他。
季清風穿着件類似馬褂的長袍,布料顏色極暗,繡線走的花紋圖案是仙鶴與常青松, 在主廳的燈光下,連那底黑的顏色都仿佛發着光。
“阿菀真是,我聽說她回來幾天了,也不想着先回來跟您打聲招呼, 小孩兒長大了, 這心就是野。”
一個女人坐在最末的位置,手指上戴着祖母綠的戒指,身上穿着卻極時尚,哪怕是一些當紅的明星,怕是也保養得不如她。
她手邊放着個白瓷小杯子,杯壁的紋路設計十分有特色, 連金色的細長方糖勺子尾部都卷出花紋,杯子裏的咖啡濃香飄出,她嗅了嗅,小口喝着,先開口提起這件事。
“畢竟是孩子,玩心重,之前不是在劇組拍戲麽?聽說她很是勤奮,這不……剛忙完就惦記着事情回來了,費盡心思地搜羅您的賀生禮物呢。”
年紀最大的那個中年男人體型有些微胖,聽見小妹這話,笑眯眯地看向老爺子那邊,三言兩語就把季棠合的話換了個意思。
倒像是……
薄菀在外邊這幾天,并非顧着玩兒,反而有種不找到心儀的禮物就不好意思回來見人的感覺。
季棠合擡眼看去,因為臉頰有些偏瘦,妝容又有些銳利,眉頭細長、眼尾上挑,笑起來的時候就給人一種輕蔑的感覺,再一聽語氣,更是咄咄逼人。
“大哥。”
“找什麽樣的禮物能找到賭場去啊?”
說着,她往上首的方向望去,見自己父親只端着茶杯,看不出心情,目光又一挪,掃過同樣沉默的、學着父親模樣端着茶在那兒裝深沉的季興承,心中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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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風起這個兩面派,見風使舵最快,爸喜歡誰,他也就喜歡誰,打小沒自己主見,偏要拿捏老大的做派,占着長子的位置,淨是惡心人。
二哥又是另一種惡心,會叫的狗不咬人,從小夾在兄弟姐妹間,從不吭聲,卻什麽都要做的最好,面上表态附和是一回事,背地裏……不知要做什麽勾當。
光是看着這兩人,她已經倒盡了胃口。
果不其然,這話剛說完,季風起做出有些訝異的表情,接過旁邊夫人遞來的紙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季興承放下茶杯,不緊不慢地說了句:
“她好像不是自己進的賭場。”
“棠合,我怎麽聽說是你帶來的客人要在蒙城砸人飯碗,逼着咱們不碰賭的季家人上桌替朋友解圍啊?”
這個客人。
自然指的是塞西莉亞。
季棠合只從塞西莉亞那裏聽了句不痛不癢的“你們季家人在賭桌上真是有天分,連從來不上桌的都能走大運”,她當時找人打聽過,知道當天是薄菀新人運氣爆發,将塞西莉亞給贏了。
想到老爺子仍然挂念着這個外孫女,甚至先前進醫院時,人還清醒,就在病床上想改遺囑,她不得不急。
他們這四個孩子并不是季清風當年留下的全部,只是其他的人太不争氣,這些年逐漸被排除在外,連回到主家住的資格都沒有——
當年季清風最喜歡的孩子正是薄菀的生母,可惜對方做盡了讓他失望的事,前兩年因為瘋病走了。
他們幾個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氣,覺得來這肉碟裏分食的人少了,誰知緊跟着,老爺子壓在薄菀身上的資源,比他們當年每個人都多!
季棠合哪能忍一個小輩騎到自己的頭上,甚至要來分該屬于她的遺産,他們這些流着季家血的人,從祖上根子就壞了,再怎麽裝良人,也學不來那份大度,只要有機會,在座的每一個,都恨不能先将其他對手除之而後快,只剩自己一人獨占老爺子的財産。
她今天有些太着急了,忘了自己的話犯了老頭忌諱,果不其然,本來還将他們幾人的鬥嘴當耳邊風的人,忽而掀起眼皮,眼中仍是精光閃爍,精神頭看起來和前段時間相比沒什麽區別,足夠讓外界那些傳他身體不好的謠言不攻自破。
“什麽客人吶?”老爺子中氣很足,聲音很大,聽着就有指責的意味,“老四。”
“我……老公的朋友,說是想來這邊玩玩,我就順手帶過來了,爸,她剛好跟阿菀是朋友,所以就跟她胡鬧了一場,您別聽外邊的風言風語,其實是一場小誤會。”
季清風定定地看着她。
明明沒有再說什麽話,卻讓模樣姣好的女人有些坐不住,膝蓋都有些顫抖,咬着下唇,着急地想找話為自己辯解。
“四妹,”季風起的夫人柔聲細語地沖她笑了下,看了眼公公的神情,試着出聲道:“交朋友可要小心些,總鬧出這樣的誤會來,也傷了家人之間的感情啊。”
季棠合變了臉色,方才被季興承一番話差點将軍的怒意,盡數傾洩而去:
“我們季家人聊天——”
“有你什麽事兒?”
季風起眉頭一皺,準備開口叱責她,擡手将妻子護到身後,只是沒等這一場鬧劇接上,外頭已經有了動靜,老爺子若有所聞,朝外面看一眼。
身邊照顧他起居的保姆默默把椅子邊的龍頭拐杖遞到他手裏,他擺擺手,輕扶着椅子站起來,聲音清亮地開口。
“行了。”
“多大的人了,湊一塊兒還跟鬥雞似的,吵個沒完,哪天要是指望你們來給我養老,我這耳朵怕是不能要了。”
他這話起了喝止的作用,廳堂霎時一靜。
許多小輩們摸不清他的脾氣,最怕的就是季家擺出這種家庭會議的架勢,即便長輩父母耳提面命,讓他們多去老爺子跟前刷好感,可惜沒幾個小輩能在季清風突然響亮的聲音裏穩住心跳。
話說得難聽些的,溜之前還要暗自嘀咕“爺爺那嗓門,比鬼屋裏的動靜都吓人,我才不在那兒礙他的眼呢,何況他又不喜歡我。”
“外公怎麽這麽晚還不休息,為誰這麽大動肝火啊?”人還沒進來,聲音裏的笑與甜已經傳入,一道身影跨入廳堂,好似讓這老宅裏的燈光又被調亮一個度。
薄菀笑容滿面地出現,左手還端着杯敗火的涼茶,徑直往老者的方向走去,“正好,廚房剛做了一杯清火的茶,讓我搶來了,快跑兩步送過來,想着您早些喝了,早點忘記糟心事兒,今晚睡個好覺。”
茶确實不是她沏的。
她也确實不必做這些屋裏傭人們做的事情,但她話說的敞亮,讓人自然聽進心裏去了,何況敗火茶裏頭不放茶葉,也不影響老人的睡眠。
瞧見她,季清風本來沒什麽情緒,如今眉眼皺紋裏就都帶了笑意,上下打量她,又道:“瘦了。”
“哪裏瘦了?”薄菀哭笑不得,“我這段時間待在劇組,成天光吃不動,胖了才對。”
說完,她适時地停下,想起來在座還有諸多長輩們,便停了話題,禮貌地跟他們一一打過招呼,叫人的時候十分伶俐,甚至不忘把自己帶的禮物送上來。
季棠合本來看不上她買的東西,但見那包是自己在M國都沒約上的新款,摸了摸質感,神态淡淡地說了句:
“還算不錯。”
仿佛沒看到她神情的變化,薄菀仍然笑得熱情,“小姨喜歡這一類嗎?恰好今天有個朋友跟我一塊兒回來,也給各位長輩帶了份薄禮,您再看看?”
傭人們把她買的東西都送進大廳。
薄菀買的東西不算少,偏還能樣樣都送到人的心坎裏,不光大舅、二舅、小姨幾位血緣親近的有,就連大舅媽和表哥都收了一份,不論是她、還是她用喻夏的名義送出去的,都讓人覺得心裏妥帖。
“阿菀交的朋友果然也跟你一樣懂事。”
大舅媽笑着誇她一句。
倒是老頭子沒想到她在送自己的賀生禮物之前,居然還破費這麽一遭,有些不甚贊同地說一句:“下次人回來就行。”
他說:“槿城就在蒙城旁邊,平時不見你多回來看我,買這些個有什麽用?”
其他兒女不曾聽過的話,如今都讓薄菀接着了,她笑着道歉,親自扶着老爺子往外走,自她一回來,伺候季清風的人都被搶了工作,偏老爺子心中得用,面上還要推拒。
“玩兒去吧,不是帶了朋友回來嗎?這路我自己能走,自己家我還不認得了?”
“我就想陪外公走!我這麽久沒回來,非常想念外公呢,外公有想我嗎?”
喻夏甫一進這季家老宅,俨然劉姥姥進大觀園。
也不怪她覺得稀奇,畢竟也沒幾個人的家裏能修的像是景點博物館似的,建築風格特別,像是西方的皇家園林和城堡,裏面的家具卻又是古色古香的東方木。
不過時間太晚,她又人生地不熟,所以只在一路上看看,就随着薄菀安排的人去到自己的房間,只是起初半小時沒什麽動靜,到了後來路過她房門口、送點心與吃喝、要幫她做這做那的人明顯多了起來。
但那又不顯谄媚,只讓人打心眼裏覺得熱絡。
喻夏樂于應對的時候,他們就紮堆兒地出現,等她稍有些疲倦時,這些人就一溜煙兒地沒影了,還她清淨,在走進季家之前,她從不知道有錢人家裏的傭人能這麽……禮貌、熱情、服務周到。
“咚咚。”
敲門聲響起。
“請進。”喻夏将手裏的書扣過來,注意沒碰到桌上的糕點,起身見到來人,兩人皆露出笑容,她主動朝對方走,薄菀就擡手來抱她,好像只分開這麽點時間都受不了似的。
以為她回來是要陪家人,自己不過是走個過場,但如今感覺到她抱自己的動作有些緊,喻夏不由笑了:“怎麽了?”
“想你了。”薄菀說。
在自己家怎麽還能對情人這樣撒嬌?
喻夏實在捉摸不透她,便由着她去,好一會兒,又出聲問道:“你都做了什麽?我怎麽感覺……你們家的傭人對我态度特別友善?”
“我需要做什麽嗎?”薄菀用腦袋在她頸間來回蹭:“看到墜明老師的人,都會第一眼就喜歡你的。”
啧。
喻夏頭一次慶幸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不至于在這鋪天蓋地的情話裏迷失自我。
讓薄菀又抱了幾分鐘,她忍不住推了推對方:“好晚了,你不回房間休息了?”
“晚嗎?”
薄菀指尖爬上她的脊椎,“前幾天哪個人纏着我不肯松開,一直讓我哭到淩晨五點的?”
被她這麽提醒。
喻夏也被喚醒記憶——
白皙的肌膚被紅色的繩子順着頸間纏繞而下,大大的繩結卡在讓人難受又窒息的地方,起初她只是想鬧着玩兒,誰知不管碰到哪兒,薄菀都哭的厲害,後來才發現,原是繩子與繩子間的聯系和牽扯……
牽一發而動全身。
她舔了舔唇,挪開目光,難得有些心虛:“這事兒能怪我嗎?換誰也把持不住啊……”
薄菀哼笑一聲,把她往懷裏壓了壓:“那我今天也把持不住,姐姐可不能怪我。”
感覺到她的氣場不對,喻夏擡眸瞪她,壓着她的手腕,低聲帶着警告道:“這是你家。”
“我家?”
薄菀點了點頭,笑出聲來:“那不是更刺激?”
作者有話要說: 留言嗚嗚嗚!刺激戰場,明日繼續!
我好慘。
我明天要六點鐘起來,陪我家裏人暴走一公裏去考場,太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