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竹城,六院住院部。
喻夏換上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膝頭攤着一本書,支着腦袋看林灏在旁邊吃炸醬面。
“我要麽……端出去吃?”舔了舔嘴唇上沾着的油,林灏感受到她的灼熱目光,後知後覺看了看碗底剩下的部分。
喻夏同樣盯着她的碗,手擀面條筋道彈韌,伴着均勻的金黃醬汁,隐約能看見剁碎的肉醬和蘑菇,焯水的黃豆芽、切絲的胡蘿蔔與黃瓜,飽和的色彩沖擊着她的眼界,而香味則勾着她的饞蟲。
“不用,”喻夏以嗅覺仔細判斷了這碗面:“這家外賣味道應該不錯,過兩天我打了針,也點來嘗嘗。”
“檢查結果什麽時候出?”林灏含糊地問。
喻夏按照以往經驗推了下,估摸着就這幾天的事情,揚了下唇角:“沒事,之後輸液和出院我自己就行,你回去忙吧,等我好了請你吃飯。”
把碗底最後幾根面夾起來,林灏真心誠意地同她道:“我是真的很想留在這裏陪你的,夏夏,畢竟你這醫院周圍的外賣真的很好吃,病房夜景也不錯——”
指尖敲了敲膝蓋上的書,喻夏耐心地應:“嗯。”
她倆說話間,病房裏原先待着的病友恰好出去檢查,房間很快空下來,林灏摸了摸鼻子,很有些得意地說:“但我有個姐妹,說今晚在釣客給我介紹個1,咳咳,你懂的,我這太久不開張,再這麽下去豈不成盤絲洞了?”
喻夏:“……這破路你也能開?”
她恨鐵不成鋼地擺了擺手:“回吧回吧,記得提前買票……還有,注意安全,別被人騙了。”
林灏收拾起快遞餐盒,背着來時的雙肩小驢包,單手沖她揮了揮,又抛了個飛吻:“我不在你不會太寂寞吧?”
“你确定要跟1聊這個問題?”
“我這就走qaq”
病房歸于靜谧,午後的日光隔着窗簾透出,氲出朦胧的熱意,讓人昏昏欲睡,喻夏靠在床頭翻了會兒書,不知不覺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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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困頓間,病友回來、下班來探望的家屬們也制造出動靜,等她醒來,發覺靠門最近的那間病床已經換了人,護士進來叮囑術前的一些注意事項,一對中年夫妻站在床邊,拿着手機謹慎反複地确認。
她坐起來,朝那邊看去,本意是想觀察病房裏的人生百态做素材,恰好護士離開,那對夫妻順着她的目光看來,均朝她點頭微笑。
“小姑娘,你也是腸胃不舒服啊?”
中年女人推了推丈夫,讓他去給孩子洗水果,自己則搬了板凳坐下,看了眼正在玩手機的女兒,主動朝喻夏搭話。
喻夏點了點頭,望向旁邊那病床床頭的電子屏,瞥見那小女孩也是克羅恩病,同樣是等待打類克的類型,便多聊了幾句。
“哎喲我們外地來的,搞那個異地醫保麻煩得很,好在辦下來了,不然這打針住院的錢……”她絮絮叨叨地跟喻夏說着,發覺喻夏點頭應了,面上笑意就更真誠許多,甚至還從老公剛洗完的果盤裏取了紅蘋果遞給她,被喻夏以自己暫時吃不了東西拒絕,才重又放下。
“也是,我女兒明天做檢查,也吃不得東西……”女人望着床上半點不搭話的孩子,無奈地搖頭,對喻夏道:“我最近都得請假在這兒陪她,這個病喲,說是慢性的,還有發作的可能,你呢,小姑娘,你家裏人有時間來嗎?”
喻夏不是第一次被問這個問題。
她寧可只以營養粉維系身體狀況,也不想在住院的時候接受陌生人的關懷,可惜,工作性質決定她常常需要跟組,而營養粉的能量不似食物能維持長時間的果腹狀态。
“他們沒空,”喻夏随口道:“我找朋友幫忙。”
中年女人點了點頭,笑過後,也識趣地不再問,喻夏正好有些口渴,起來拎着醫院配的熱水壺出了門,穿過長長的走廊時,陽光從一間間敞開的病房門裏鑽出來,将她的影子拉得極長。
熱水落進壺裏,滾燙的水汽從壺口湧出,氤氲了她的眉目。
而她盯着自己在地上的影子,眯着眼睛看了很久。
“這怎麽好意思?”拎着重水壺重往病房方向走時,遠遠聽見裏面若有若無的客套聲音,是之前跟她聊天的人,“您太客氣了……對,我看到她剛出去打水了,應該快回來——”
藍白病號服出現在門口時,寒暄的音調上揚許多:“喏,這就回來了。”
喻夏的步伐頓住,看着前方那張格外明豔的面龐,比起在劇組初見的騷包墨鏡造型,今天女人穿的簡單許多,一身淡綠春色職業裝,簡單到極致,但普通人誰敢碰這樣的素色?
隔壁床的家屬還在樂呵呵地誇她們:“小姑娘,你們一家的基因真不錯啊,兩千金長得都這麽漂亮,媽媽肯定也是大美人吧?”
喻夏無聲擡了下眉,問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薄菀上前接過她手裏的水壺,左右看看,不太确定地擺到桌上,語氣自然地接:“姐姐生病了,我當然要來看看的。”
一聲姐姐,叫的那是親昵無間。
有外人在,喻夏不好發作,只好慢悠悠地往床邊走,坐在邊緣打量着某個人,看看薄菀一個人能把這出戲唱到哪一步。
誰知她剛坐下,薄菀也有樣學樣地搬了張椅子過來,與她面對面,熟稔問道:“什麽時候打針?打完就能吃飯了嗎?”
“知道得挺多啊。”喻夏壓着眼尾,意有所指地回答。
薄菀莞爾一笑:“剛找醫生問了問情況,探病自然要有誠意。”
懶得同她虛與委蛇,喻夏揚了揚下巴,示意門口的方向:“探也探過了,回吧,工作不忙了?”
“工作哪有你重要?”女人想也不想地接。
旁人聽來毫無問題的話,落進做賊心虛者的耳朵裏,總免不了眼神亂飄,喻夏既無法回敬,又不願讓她繼續這樣明目張膽地調戲,幹脆拿過桌上的碗塞到她懷裏。
“正好有些餓了,幫我沖一碗營養粉,六勺——”
“記得水別太燙,要攪拌均勻。”
薄菀愣愣地接住碗,還沒反應過來,喻夏又狀似輕松地摸了下她的腦袋,指尖順着耳廓滑下:“妹妹,辛苦了。”
才使喚了薄菀一件事,護士那邊就下了通知,安排她輸液,今晚點滴之後,再做一些檢查,效果不錯就能安排出院。
喻夏不欲跟薄菀大眼瞪小眼,只好閉着眼睛裝睡,結果裝了半晌真睡了過去,再醒來卻是對方按鈴讓護士來拔針。
她早調好了鬧鐘,頭一次沒派上用武之地。
坐在床邊的女人認真地仰着腦袋望着點滴袋裏剩餘的液體高度,琥珀色的眼睛十分專注,被頭頂的日光燈照得格外亮,明明是個連開水壺都要研究半天、毫無照顧人經驗的千金大小姐,偏偏很能熬住陪床的枯燥,追着護士問注意事項的樣子,跟別人家的家長……也沒什麽區別。
好友“只許走腎不許走心”的警告猶在耳側,喻夏走了會兒神,直到紮針的手被護士拉起,拔了後讓她按着,薄菀下意識地也想幫,結果指尖碰到她手背肌膚,縮了一下。
“手這麽冰?”她問:“是剛才輸液太快了?”
她把掌心虛虛攏上來,貼着她的手腕,用體溫幫她暖着。
喻夏擡眼看了她許久,薄菀便順勢彎了彎眼睛,笑出來:“今晚是不是舍不得我走了?”
“……”撥開她的指尖,往後面一靠,喻夏似笑非笑地提醒她:“我正想提醒你,再不走,住院部關門了,你今晚只能打地鋪。”
她倆的唇槍舌劍讓隔壁床的女孩兒狐疑地看過來。
目光在她們交疊的手背上掃了一圈,露出個似懂非懂的眼神。
清早七點。
腳步聲走近病房,喻夏把被子疊好,病號服也整齊放在床尾,揚了下眉頭:“來了?”
薄菀也不知這幾日住在哪兒,衣服天天不重樣,今天穿了條深藍色長裙,批着小香風外套,手裏還抱着一捧百合花,往喻夏懷裏一遞——
“祝賀出院,”她看了看周圍,接過喻夏的行李包,拉着人往外走了兩步,斜睨過來:“今天墜明老師願意賞臉吃我請的飯了吧?”
喻夏笑了笑,“不繼續叫姐姐了?”
“叮!”
電梯抵達樓層,兩人前後進去。
薄菀單手拎着包,側頭看了她一眼,明明空間很大,偏偏她就要跟喻夏擠在一處,語氣悠悠道:“我在這姐姐長、姐姐短,可姐姐爽完又不管。”
喻夏:“?”
她眨了下眼睛,想起來什麽:“你是不是還沒交代,怎麽找到這兒的?”
“事先說明,我可沒有通過什麽非法手段,”薄菀豎起手心,狀若發誓,表情格外真誠:“劇組開機日期定下來了,我這兩天恰好家裏有事,所以也來竹城一趟,聽說這家醫院很有名,這不是順路來轉轉,恰好碰着了嗎?”
女人湊近,身上莫名的淡香襲來,不似香水,只餘幹淨清爽。
“緣分天定。”
“墜明老師,老天有意安排我一次次地跟你遇上,你就別掙紮了,從了我吧。”
喻夏懶得去辨她這話真假,幹脆撇開目光,看電梯裏的鏡子,發覺自己臉色不太好,從口袋裏摸出變色潤唇膏。
高了小半截的女人習慣代勞,奪過她手心的唇膏,垂眸認真地在她唇瓣上反複塗抹時,漫不經心地說着:
“小時候我生病,最想要人陪了,可惜父母沒時間……”
“來看你的時候想着,要是有別人在,我看看就走,但感覺墜明老師家裏人也挺忙,就自作主場陪了幾天,你生氣了?”
喻夏側了側頭。
電梯鏡子裏的她唇色已然紅潤,薄菀将唇膏還給她,又聽她低聲道:“沒有,謝謝你來看我。”
女人抵着她的唇,似阻止狀,指腹染上一點微紅,在喻夏疑惑的目光裏出了電梯,不經意地在唇間抹過。
人來人往的大廳裏,她紅唇彎起,傾身過來,細微聲音鑽入喻夏耳中。
“拿什麽謝?”
“我想了你這麽久,都親自追過來了,墜明老師,這次打算怎麽還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