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黃粱一夢【五】
“你……”
面前的人同樣是一身喜袍，騎着高頭大馬擋在前面，讓慕容奚有些摸不着頭腦。蘇弦之只深吸了一口氣，深深地望向慕容奚的眸子。
他在做一件瘋狂的事。
一件現實裏自己不敢做的事。
慕容奚呆愣的看向面前的人，便見其一身紅衣肆意飛揚，只孤身一人騎着高頭大馬站在隊伍的正中間，他的身影顯得如此落寞，眸子裏卻滿是光。
“你……”
“我要趕在你嫁給慕青之前，向你求婚。”蘇弦之的聲音定定的，只堅定的看向面前的人，胸腔裏一顆溫熱的心砰砰直跳。
這個決定突然而大膽，似乎只是突然的決定，可卻耗盡了他的勇氣。他不能允許自己一次一次的放過她，哪怕這裏只是一場夢，他也很想和她在一起一次。
“別，別鬧了。”慕容奚的眸子裏有着蘇弦之看不懂的東西，她只緩緩的說着，白皙的手死死的握住花車的門檻。
“我喜歡你啊。”
似乎是拼盡全力的從心底裏的吶喊。
蘇弦之只大聲的對面前的人吼道，便覺心底裏一片陣痛，幾乎要使他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他喜歡她啊。
蘇弦之是真的真的喜歡慕容奚啊。
面前的人垂下眸子，咬着牙沒有說話。慕青只緩緩的拉過慕容奚的手，将她重新帶回了花車裏，蘇弦之只靜靜的看向那垂下簾子的花轎。
眼前的一切變成一片混黑。
花轎平穩的同他擦肩而過。
慕青什麽也沒說，卻完勝了他。
慕容奚什麽也沒做，卻傷他徹骨。
他努力抓緊手裏的缰繩，挺直脊背咬牙站在原處，只側過頭去不願去看任何，周身裏似有寒涼之氣要将他盡數吞噬了去。
蘇弦之深吸了一口氣，努力遏制着眼中的淚。
他終于明白了，為什麽在現實裏自己不敢去搶親。
因為……現實裏會比現在更疼啊。那種死死的揪着心的疼，像是毒蛇要鑽到骨髓裏一樣。可他明明應該早早就知道了的。
慕容奚活了兩世，每一世愛的都是同樣一個男人。
可哪怕這樣，他也好想告訴她自己喜歡她。他選了這樣一個時間，用随意掩蓋住自己心底的恐慌，收起自己所有的驕傲，只期待着她能有片刻的猶疑。
講真，蘇弦之很想沖上前去，打爆擡花轎的人，将裏面的女人搶過來，然後策馬狂奔去到一個慕青找不到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地方。
可他始終沒那個勇氣。
他在怕。
怕慕容奚拒絕的眼神。
怕她對自己說放過我吧。
蘇弦之只苦笑着搖頭，喉嚨裏一陣腥甜，他蹙着眉捂住口唇，掉轉馬頭而走。他不想讓那個人看到他這幅狼狽的模樣。
慕容奚只怔怔的坐在花轎裏，一雙手糾纏在一起，眸子裏滿是恍惚。剛才的那一幕恍若印在腦子裏一樣，深深地不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慕青忽而擡手，擦去了慕容奚面頰上的淚，那人一愣，只呆呆的看了過去。慕青的喉嚨裏一陣哽咽，竟是半點也說不出話來，只伸手将其抱入懷中。
世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五取蘊。
當你融入了人世間，體味到世間一切的苦楚，沉淪于貪嗔癡中時，夢魇才會開始，黃粱終歸只是一夢爾。
……
慕容奚一身大紅的嫁衣，坐在櫻花宮裏，腦海裏揮之不去的是蘇弦之來搶親時的場景。那麽絕望而倔強的眼神，讓人的心在不經意間被觸動。
大概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曾有一個如風如月的男人，穿着一身火紅的喜服，站在她的迎親隊伍前跟她說我要趕在你嫁給慕青前，向你求婚。
真是個傻子。
要用這種拙劣的辦法讓她永遠記住他麽，只可惜了愛情是有先來後到的東西啊……慕容奚只苦笑着搖頭，聽見門口的開門聲兒，慕容奚忙擡手擦去了面頰上突然出現的淚。
慕青怔怔的看了過去，雙手捧住她的面頰，一雙眸子深深的望了過去“阿奚。”
“其實這裏并不是現實，對不對。”慕容奚的聲音平平淡淡的，只咬着牙緩緩的說出了口，慕青一愣，沒有說話，卻見面前的人突然抓緊了他的手，“我們，會幸福的，對不對。”
沒有外面的紛争，永遠的沉淪在幻想裏。
慕青愣愣的看了過去，還未來及回答，口唇便被一雙柔軟的唇瓣封住，女子溫熱帶香的氣息迎面而來，只試探着輕啄他的唇。
她伸手捧住慕青的面頰“吻我。”
慕容奚是個膽小鬼，她害怕面對前世裏的一切，所以選擇了再次相信眼前的男人。她害怕面對阿辭又一次離開自己，所以選擇了徹底忘掉眼前的男人。她害怕再次受傷，所以選擇了沉淪在夢境裏。
或許慕容奚只需要一份勇氣，好去面對眼前所有的陰霾。而那份勇氣，只能面前的人給自己。
慕青只起身将她壓倒在床上，堅實臂膀緊緊的擁抱住懷裏的人，他們都需要一份勇氣。
“阿奚，別怕。”
“阿奚，我在。”
……
當慕青醒來時，看到臂彎裏熟睡着的慕容奚時，只覺得心底裏有某種感動在不停的醞釀，只伸手輕輕的撫摸過她的眉眼。
回到現實裏，他一定要再次擁抱她。
忽而，外面的天空變得漆黑一片，讓人看不清楚。慕青一怔只回頭看去，心下裏滿是緊張，只覺得心口裏一片疼痛，似是有什麽正在壓抑吞噬他一般。
他捂住心口，只蹙眉看向門外。
黑衣少年以半張銀面面具遮擋住面容，眸子裏滿是呆滞，恍若被人操控一般，只愣愣的看向面前的一切。
“蘇弦之！”慕青大吼，回身去看慕容奚，便見她的身下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黑洞，沉睡着的少女整個人陷了進去，慕青一驚忙上前去拉那人的手。
“阿奚！”
“阿奚！”慕青大吼，卻發現那近在咫尺的床榻變得十分遙遠，黑暗吞噬了慕容奚的面容，吞噬了她的身子，慕青盡力去觸碰，卻只碰到了她手中的錦帕，不由得又是一愣。
“這場夢境，是兩個人的黃粱，一個人的夢魇。”
“當黃粱變成夢魇，所有的美夢都将變成噩夢。”
冰冷的幾乎不帶任何起伏的話從蘇弦之的口中吐出，慕青一愣，知曉其偷偷吞了黃粱，因搶親無果而被夢魇控制，導致了現下裏的一切。
“蘇弦之，你清醒一點！”慕青低吼着看了過去，便見那人的目光仍舊呆滞，不由得氣結。蘇弦之的身子緩緩的退了出去，慕青一怔擡步想追卻被鐵鏈緊緊鎖住。
只有黃粱多于夢魇他們才能離開。
而唯一能拯救蘇弦之的，只有慕容奚！
……
慕容奚再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身處于一片漆黑裏。
周圍裏除了黑沒有任何東西，她皺起眉頭，一顆心在胸腔裏打鼓，只咬緊了下唇看向周圍裏的一切。
“黑……好黑。”
蘇弦之的聲音哽咽的從一旁傳了過來，慕容奚不由得一愣，忙尋着聲音提了裙擺而去，便見黑暗裏有一個人緊緊的抱着自己，一雙眸子裏只有呆滞。
“蘇弦之！”
慕容奚忙走了過去，蘇弦之不應，恍若未覺。
慕容奚咬牙，只大力的扣住他的肩膀，一雙手捧住他的面頰，一雙眸子直視他混沌的雙眼，大聲道“蘇弦之！”
“弦之哥哥！”
蘇弦之仍舊沒有反應，只在黑夜裏躲閃着想要抱緊自己，痛苦的想要後退逃離，似乎是要屏蔽周圍裏的一切只獨自一人忍受眼前的所有。
慕容奚猛的将那人抱進了自己的懷中，只咬着牙忍住淚，弱小的身子顫抖着，卻是忍下了心底裏的一切，輕輕的抱着他。
“弦之哥哥……不要怕。”慕容奚的聲音輕輕的，帶着顫抖，讓懷裏的人不由得一愣，一雙呆滞的眸子只緩緩瞥了過去，唇瓣嗡動卻什麽也沒說。
慕容奚咬緊了牙垂下頭去。
“阿奚……為什麽……”那人突然一頓，只哽咽的将聲音降得更低了些，道，“對不起。”
慕容奚的淚突然落了下去。
“阿奚……我還想聽你唱歌。”蘇弦之忽的開口，只露出一彎悄悄地笑來，眸子裏只剩下面前的人，模樣乖巧得像只溫順的貓兒。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蟲兒飛蟲兒飛，誰在思念誰？《蟲兒飛》歌詞”
慕容奚的聲音婉轉，只輕輕回旋于他的耳畔，給他那顆滿是傷痛的心帶來絲毫的寬慰，淚珠卻不争氣的滾落了下去。
“冷風吹，冷風吹，只要有你陪。蟲兒飛，花兒睡，一雙又一對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
“怎麽辦啊……”
“如果沒了你，以後再怕黑時，我要怎麽辦。”
慕容奚一怔，只沉默的垂下眸子。面前的人突然揚起一抹笑，白皙的手指猛的戳進自己的眼眶裏，蹦出鮮血來，飛濺在慕容奚的面頰上。
慕容奚怔怔的看向面前面色蒼白的男孩子，心下裏突然一陣窒息般的疼。
“看不見黑夜，就不會怕了。”
慕容奚啞然，只不自主的扭曲了面容，不知是什麽情感在作祟，心下裏的痛混雜着眼底的痛，讓她忍不住想要捂住面頰痛哭，卻是隐忍着，露出一抹笑。
哪怕面前人看不到。
“別怕。”
蘇弦之的聲音輕輕的傳了過來。
“我将你的模樣刻在心裏了，每天都能看到的。”
“別怕，我還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