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6章
錢家這幾日夥食格外差,飯桌上除了野菜玉米面饅頭,就是一碗大醬,大醬還是生醬,這倒沒什麽,平時家裏吃的也是生醬,畢竟打熟醬太費油,生醬一樣吃。但是往日飯桌上常見的蘸醬菜,大蔥、香菜和小白菜等卻通通不見了。
這是因為下個月錢向富就要結婚,家裏要辦婚宴,該準備的吃食都要提早準備好,該節省的吃食也要提前節省出來。
就比如大蔥,哪道菜不需要它調味,都吃光了,到時候沒有豈不是還得現買。所以還不如自家緊巴緊巴,這省一筆,那省一筆,能省出不少。
就是這般夥食,錢家飯桌上也無人吱聲,一個個把筷子使得飛快,只聞咀嚼之音。
錢家老太太李氏眼看着一頓飯就要吃完,兒媳婦也沒個要開口的意思,不得不重重咳嗽聲。錢母就似沒聽到似的,反而悶頭扒飯更快了。
李氏見錢父也無動于衷,隊上小兒媳婦和最疼愛的孫子錢向富眼巴巴的目光,她只能硬着頭皮不尴不尬道:“咳,四小子,下個月你開工資,肉票和布票就拿回家來吧。你也知道你弟下個月就要結婚了,家裏需要準備的東西多,咱家本又不富裕,什麽都得省着來。”
李氏絮絮叨叨,越說越順溜,反倒不見了剛開始的那點心虛。錢向東到底是錢家人,自家弟弟結婚出點東西怎麽了?
這麽想着,她說的越來越理所應當理直氣壯。
“你弟弟結婚葷菜少不了,正好你拿回來些肉票,也能幫家裏解決部分燃眉之急。還有人家女方要買幾尺布做身新衣服,這要求不過分吧,咱們家得滿足,所以你拿些布票回來,要是不夠,你再向單位同事借點,等到以後開工資慢慢還。還有啊……”
錢向東吃完碗裏最後一口飯,啪地一聲響把碗筷摔在飯桌上,冰冷的眼瞳看着錢老太,看向錢向富和錢小嬸以及錢家每一個人。
他問:“那有和我有什麽關系?”
李氏嘴唇翕動,鼓起勇氣道:“怎麽說向富也是你弟弟。”
錢向東面無表情的盯着李氏,薄唇起啓,“那個有弟弟的錢向東已經死了。”
李氏被他森冷的語氣吓得打了一個哆嗦,戰戰兢兢的不敢再說什麽。
錢向東推開凳子,拿起書和紙筆來到知青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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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莳正在看書,錢向東坐在他身邊,兩人一起看起來。
錢向東拿出鉛筆在白色的圖紙上上寫寫畫畫,時不時還要用橡皮擦掉不對的地方。路莳無意中瞥了眼,就愣住了。
“四哥,你畫的這是什麽?”路莳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這怎麽像是他曾經在專業書上看到的拖拉機柴油機。“這是柴油機嗎?可你畫這個幹什麽?”
錢向東道:“這是我想出的新型號柴油機,水旱兩用,具有較好的運輸作業性能,功率大,更加穩定。”
錢向東看過許多書籍,知道自從我國引進拖拉機開始,國家就對這一項目非常重視,甚至國務院曾召開全國農業機械化會議,提出了'1980年基本上實現農業機械化'的宏偉目标。
由于大量人力物力財力投入,我國拖拉機在這幾年得到很好的發展,各種型號拖拉機在此期誕生。
錢向東通過這幾日看書,根據這個時代的科技,自己也想到一種新機型,他沒有實驗條件,就只能先畫出圖紙,但他對他自己研究出來的新機型非常有信心。
也許別人需要研究、實驗、改進、再實驗、再改進……多次反複才能得到最後的成功,但對于錢向東而言,這中間的步驟都可以省略,他就是知道自己設想的這款內燃機機型是完善的
之後幾天,錢向東一直都在琢磨新機型,小劉看了眼表示看不懂,錢向東也沒和他解釋。
科研人員都有自己的脾氣和底線,自己的科研成果不容他人剽竊。
他雖然來自後世,但是他從未接觸過拖拉機,更不了解拖拉機的發展史。是來到這裏後,發現拖拉機在農村大有可為,這才開始看這方面的書籍,加之自己後世的學識,自己想出的新機型,并非是華國歷史長河中由他人研究出的任何一種機型。
這款新內燃機機型,他給取名為曙光——01。
“進來。”
錢向東走進書記辦公室,書記擡頭看清是他,笑道:“你修好了?”
錢向東回道:“不是什麽大問題,有處接觸不好。”
這手電筒是上午書記托他幫忙修理的,當時錢向東要下鄉就等回來才給修好的。
錢向東把手電筒還給書記,不小心把手中一疊畫好的稿紙弄散了一桌子。
書記幫忙起身整理,無意中看見稿紙上的內容,微怔了下,“這是……”
錢向東露出個羞澀的笑容,“這是我自己琢磨出的新型號內燃機。”
“哦。”書記笑道:“年輕人就是有沖勁,很好,好好研究,要是能成功,咱們公社也跟着你光榮。現在市裏和國家都很重視這方面的技術,你可以多看看書,或者去市裏的拖拉機廠取取經。”
書記根本沒把錢向東的話放在心上,誰能想到他竟然還真就能研究出新的內燃機機型。本來他會修手表就已經夠出人意料,驚天動地的了,足夠天才,該是他人生上限了。
錢向東看出書記敷衍的态度也未放在心上,他本來也不是想通過書記遞上這份研究,而只是想到了某種時候,書記能給他作證,他确實曾繪畫出這麽一份圖紙來。
“那書記我先走了。”錢向東收拾好稿紙,離開書記的辦公室。
路上遇到幾個同事和他打招呼,他笑着一一回過。
到了晚上快要下班的時候張濤從辦公室裏走出來,錢向東叫住人。
“主任,明天我弟結婚,我需要請一天假。”錢向東從辦公桌後面站起來,對張濤表示出足夠的尊敬。仿佛曾經發生的那些事情,他雖心有芥蒂,但是卻礙于張濤主任的身份無可奈何,因而只能忍氣吞聲,繼續尊重他。
這讓張濤的虛榮心感到極大的滿足,心裏也暗暗得意,心想,錢向東再怎麽厲害還能怎樣,還不是要看我臉色。把我得罪了,便是請個假都要忐忑不安,怕我不給。
張濤以為錢向東心裏沒底,正在打鼓。故意抻着他,沉吟片刻才道:“行吧。”
張濤剛要往外走,迎面和一人撞上,是對面辦公室的陳琛。
陳琛笑吟吟道:“主任要下班了嗎?”
張濤點頭,“你找我?”
“不是,我是來找錢同志的。”
張濤愣了下,怎麽也想不到陳琛竟然會來找錢向東。
“小錢同志。”陳琛親昵喚着,仿佛彼此從不曾有過芥蒂,“我這裏有塊手表壞了,還要請你幫我看看是哪裏出現了問題。”
錢向東在陳琛向他走來時,立刻把手中的稿紙倒扣過去,動作突兀的令陳琛臉上笑容一僵。
他故作輕松笑道:“小錢同志這是在寫什麽機密東西嗎,莫不是寫給哪家姑娘的情書?”
錢向東根本不理會他的笑臉,冷道:“與你無關,還有把表拿走,我修不好。”
錢向東可從不是個什麽大度的人,他可做不到和曾經欺負過自己的和善相處。若是沒報複回來的,他總要想法子報複回來。若是報複回來了,那這恩怨就算結了,但也只是了結了,以後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幹。想要好好相處,當什麽朋友絕對不可能。
不知道這個陳琛怎麽想的,怎麽就覺得自己會幫他的忙。從他上次的報複,他就該知道自己是個睚眦必較的人。
“小錢,你怎麽能這麽說話,都是同事,擡頭不見低頭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張濤喝叱他,面露不贊同之色。
看來這兩只螞蚱挨的毒打還不夠,還敢來他跟前蹦噠。
陳琛這下面上徹底挂不住,收了笑容,沉着臉陰陽怪氣道:“算了,我本想着都是同事差不多得了,可有的人小肚雞腸屁大點事還要記一輩子,跟這種人也沒什麽好交的,真當自己會點匠人的手藝就了不起了!”
陳琛向小劉走來,把手表拿給小劉,“劉哥,你幫我看看哪裏出現了問題。”
小劉尴尬的看了眼錢向東,就瞧見錢向東已經垂頭繼續寫畫了,仿佛根本不在意這邊發生的事情。
“我這剛學,還沒出師,我自己都信不過我自己。”小劉推辭道:“要是給你修壞了就不好了。”
陳琛大氣的擺手道:“沒事,我相信你,你可是咱們公社的老技術員了,只不過從前沒往這方面悟,如今用心了還能比不過一個新瓜蛋子,你就放心修吧,真修壞了也沒事。不過一塊手表罷了,多大的事。我可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
小劉尴尬的不行,但是陳琛這麽說,他和他之前又沒有什麽嫌隙,不幫忙不大好。
小劉只能拿出自己的工具,這是他和錢向東學了修手表的技術後自己托人買回來的工具。
小劉三兩下就把手表拆開了,動作很熟練,陳琛在一旁道:“主任,你看,老手就是老手,這不很熟練嘛,這修手表和修拖拉機,還不都是機械,能有多大差別,看看就會了。”
小劉腼腆笑了笑,接着拆。陳琛眼看着他一顆顆螺絲擰下來,一個個機械拆下來,那小小的表盤幾乎已經要拆無可拆,小劉還沒有停下的意思,陳琛開始有些慌了。
“劉哥,你看出問題了嗎,是哪裏壞了?”
小劉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啊,抱歉,我沒找到問題。”
陳琛慌得更厲害了,趕緊道:“那你給我裝回去吧,我不用你修了,明天我拿鎮上去看看。”
“好的。”小劉開始給他往回裝,都裝完看見桌上多餘出來的兩個小零件,小劉汗如雨下。
“陳琛,這,這兩個小零件我忘記是哪的,裝不回去了。”小劉急得不行,一個勁擦汗。
“什麽,這零件怎麽還能多出來?”陳琛聲調尖銳,發出刺耳的調子。
陳琛着急忙慌撲上去,不敢再讓小劉碰他的手表,自己把多出來的兩個零件收起來,一陣旋風刮出辦公室。
“向東,你等我下。”小劉見錢向東要走,忙叫住他,收了工具揣進包裏一起出來。
二人出了辦公室,小劉道:“陳琛腦子有病吧,我的手藝可都是你教的,你不給他修,那種情況下我怎麽可能幫他!”
小劉嘿嘿笑道:“其實我剛才是故意的,我早就想都拆開看看,可惜一直沒有機會,沒人舍得把表拿給我糟蹋,今天終于遇上個送上門的傻子。”
錢向東向來不是以德報怨之人,小劉今個要是真給陳琛修了,那他以後再不會教他一點東西。
對于小劉剛才的表現,錢向東很滿意,笑道:“謝了。”
“這有什麽。”小劉調侃道:“你可是我師父,我怎麽也不能欺師滅祖。”
錢向東摸了摸口袋,“我東西忘在辦公室裏,劉哥你先走吧。”
“那行。”
錢向東看了眼小劉離開的背影,轉身回了公社。公社這會兒靜悄悄的,人已經走的差不多了,他快步走到辦公室,發現辦公室的門半掩着,從門縫中看進去,就見張濤彎着腰站在桌子旁,正在一疊稿紙上改動什麽。
張濤擦掉稿紙上錢向東的署名,換上自己的名字滿意的笑了。
“錢向東啊錢向東,你可別怪我,這是你欠我的。上次的事情我本來只是想給你個教訓,你乖乖受了,讓我自己舒坦了。或者識趣的自己離開,給該得的人讓位不就好了。可你偏不,非要和我作對,害我賠了那麽多錢。現在這份內燃機圖紙就當是你給我的賠償,要怪就怪你自己不會做人,得罪我!”
張濤想到錢向東剛才對他的态度,那份小心翼翼可是實實在在的。這是後悔得罪他了吧,可惜已經晚了,這仇他記下了。
這東西他就是要了,錢向東一個沒權沒勢的莊稼漢子能怎樣,鬧起來,最後吃虧的還不定是誰呢?再者說,就憑他剛才那副委曲求全的樣子,他敢嗎?
錢向東看見張濤起身,立刻躲進左邊拐角處。
錢向東靠在牆上眸色暗沉,看不出眼中的情緒,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竟是笑了。
有些人果然只要你稍微示弱,他便立刻記吃不記打,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錢向東請假可不是真為了參加錢向富的婚禮,而是想在家裏多陪路莳玩。
錢向東沒往家裏拿多餘的東西,錢向富的婚禮還是辦了起來,和村裏其他人家一樣,八個菜,四葷四素。
因為新娘子是知青的關系,這次參加婚禮的不止村裏人,知青們也來湊熱鬧。
村裏人随禮有随東西的,也有随錢的,知青們卻大多數都是随錢的,關系好的女知青有随一塊的,不過一般都是五角錢。
路莳随禮的錢還是錢向東給的,他家裏已經好久沒給他寄東西來了,他自己又不是個能攥錢的,下地那點工分入不敷出,哪裏有錢随禮?
路莳道:“謝謝四哥借我錢,就是可能還錢得晚了。我家裏現在不給我寄錢了,只能等年底算工分的時候還了。我今年開拖拉機,工分有好多都是滿的,應該會有結餘。”
“好,我不着急。”錢向東道。
一陣喧嚣,新娘子來了!
今日的孫萌穿着大紅色的衣服,頭上戴一朵大紅頭花,看上去和他給韓家送的頭花款式很像,應該是仿照着做的。事實也的确如此,這是孫萌自己用紅色碎布拼成的。
路莳還是個孩子心,混在一群孩子中間,跟在一對新人身後要吃的。
孫萌看見,眼神中飛快閃過抹輕視。
“四哥,你看。”路莳扒開自己的上衣口袋,給他看裏面東西,一點花生瓜子和幾塊糖。
他給錢向東扒了一塊塞嘴裏,自己也吃了一塊,吧唧吧唧嘴,“四哥,還是你給我的大白兔奶糖好吃,這個糖都沒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