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0章
路莳幹了半上午,又渴又累,腰累得似不是自己的了般,仿若都沒了知覺,木木的難受。
他支起腰錘了兩下,又用挂在脖間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剛要喝水,就看見遠遠移動而來的一熟悉人影。
頓時水也不喝了,踩着雨鞋從水田裏出來,狂奔而去,“四哥!”
一旁田地裏的窦維晟看見這個樣子的路莳直搖頭。
錢向東遠遠的就看見一個小人向他飛奔而來,嘴角上揚,眸中含喜,一把接住小人,抱着飛起一圈。
“輕了。”把人放在地上,錢向東心裏升起淡淡的不滿,這隐隐約約的心思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路莳彎着漂亮的眉眼,笑的比這天上的大日頭還燦爛,“是嘛,那應該是我最近又沒吃肉。”
錢向東低頭就看見路莳因為勞動而曬紅的臉頰和滿頭滿臉的汗水,仿佛水洗一般。身上腿上都是泥,就連臉上不知道都怎麽弄上了。
錢向東擡手自然的給路莳擦了擦,路莳也不躲,昂着頭任由他擦拭。陽光照耀在路莳的眉眼間,漂亮的發着光。
“你還有多少沒完成?”錢向東問道:“換下來給我,我幫你幹。”
“謝謝四哥。”路莳把自己幹活的行頭換給錢向東,包括腳上那雙下水田穿的膠雨鞋。
幸好這雨鞋路莳穿着大,錢向東才能塞進腳去,雖然還有點頂,錢向東忍了。
有這身體的經驗,加上他自己之前幹過,錢向東做起來又快又熟練,速度不但比路莳快多了,甚至落下其他知青一大截。
路莳抱着一個大大的茶缸子,裏面是他之前從知青點帶來的熱水。他沒有水壺,那種軍綠色的水壺很漂亮很時髦,但是很難買到,一個要七八塊錢,路莳沒有。他一直用的都是上面印有一朵怒放的大紅花的搪瓷水缸,這還是他父親的,後來因為他下鄉送給了他。
“四哥,喝水。”路莳捧着搪瓷水缸,也不嫌棄錢向東幹活一身泥,湊到他跟前笑盈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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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向東的視線落在搪瓷水缸上,又瞅了瞅路莳臉上還沒褪下去的紅暈,把自己頭上的遮陽草帽拿下來戴在路莳頭上,指了指路邊陰涼的一片小樹林,“我們去那邊休息下。”
“嗯,好的。”路莳抱着搪瓷水缸蹦蹦跳跳在前面走,錢向東在後面跟着,眼睛裏有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寵溺。
田地兩側是茂密的樹林,還有到小腿高的雜草,走在其中,微風吹過,帶來陣陣清涼。
路莳累了,想着自己身上這身反正是幹活穿的,就直接躺在草叢上,錢向東也跟在躺下,二人享受着清風,輕聲說着話。
路莳側過頭,認真的看着錢向東,“四哥,你這幾天工作忙,我們都沒見過面。今天早上我起來,還以為咱們都要半個月沒見了,結果坐起來掰着手頭一算才四天。”
二人挨得很近,錢向東可以清晰的看見路莳眼中自己的倒影。
路莳接着道:“我算是知道古人說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是什麽意思了,我現在就是這種感覺。”
錢向東聽見自己的心髒又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對上路莳單純盛滿清澈的眼眸,他不知怎麽回事,一時間竟感覺自己不敢直視路莳那雙明亮的雙眸,不自覺躲閃起他的目光。
他怕身旁的人發現自己的狼狽,連忙閉上眼睛,面沖天空,裝作自己的在感受微風拂面。
路莳說完,自己都被感動了,結果竟不見錢向東有所表示,癟了癟嘴。完全不知道他四哥那一湖死水般的心湖,不過因為他短短幾句話泛起了多大的漣漪。
“四哥,昨天你家請媒人來知青點了,好像是錢向富要和孫萌結婚,你知道嗎?”
“知道。”錢向東雙手交握,按在胸口,感受着胸腔內那股悸動慢慢平複,啞着嗓子道:“我今天出來的時候看見她來了。”
路莳眼睛刷地亮了,“對象第一次上門,怎能不做點肉吃,四哥你快早點回去,可別回家晚了趕不上了。”
路莳躍躍欲試的眼眸,恨不能以身代之,替錢向東回家敞開肚皮好好吃上一頓。
“四哥,快起來,咱們這就回去。”路莳推了推錢向東,催促着他趕緊起來。
錢向東無奈搖頭,剛要起身,忽然大腿根傳來一痛,接着一個影子飛速略過,竟然是一條蛇。
路莳當時臉色就慘白如紙,驚叫道:“蛇,有蛇。”
錢向東臉色同樣難看,他沒看清剛才咬自己的蛇長什麽樣,他們向陽大隊可是有毒蛇的,前些年還有個孩子被毒蛇咬了一口就死了。
錢向東一把抽下腰間的紅腰帶,他的腰帶不是皮的,是農村長用的紅布搓成的。正好用它來紮在大腿根上,同時錢向東狠狠擠壓傷口,讓更多的血液流出。
“去叫人,你背不動我。”錢向東吩咐路莳道:“去喊知青過來。”
路莳看了眼離他們很遠的窦維晟等人,從這個距離看去,就只有小孩兒那麽大。等他跑過去,什麽都晚了。
路莳一狠心,直接趴下了,竟用嘴去吸錢向東被蛇咬的地方。
路莳深吸一口氣,狠狠吸出一口血吐在地上,馬上又去吸第二口。這時錢向東才反應過來,掙紮着不要路莳繼續吸。
錢向東唬道:“路莳,你幹什麽,快放開,去叫人。”
“四哥,你別動,會加速毒液擴散。”路莳臉色這會兒比錢向東還難看,“毒液擴散的太快了,等我叫人回來,我怕……等我先幫你把毒吸出來,我就去叫人。”
語畢路莳又猛地吸了兩大口血出來,錢向東呆呆看着路莳那顆毛絨絨的腦袋,一口接着一口吐出來血,他的眼他的耳,似乎在這一刻全都封閉了起來,周圍寂靜無聲,只剩下一個為了救他,義無反顧,甚至不惜自己性命的路莳。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的生命都只是一副黑白長卷,靜靜開始,無聲結束。也許有過輝煌,可總是沉悶的,似只是人生的一個經歷罷了。
然而這一刻,一個明媚的少年踩着璀璨的陽光而下,就那麽毫無預兆的穿進他的生命畫卷之中,他的色彩鮮豔而豐富,周身充斥着蓬勃的朝氣,對未來充滿向往和期許。有他走過的地方,錢向東那黑白的畫卷開始漸漸染色,似也有了生命的鮮活和美麗。
等到傷口周圍變了色,路莳才停止吸血,他抓起自己的搪瓷水缸漱了口,然後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是生生将能裝下他的錢向東給背了起來,雖然腳步沉重而踉跄,可是還是那麽一步步前進着。
“窦維晟,窦維晟……”路莳和錢向東一起喊着,可是距離太遠那邊根本聽不見。
“四哥,你感覺怎麽樣,沒事吧,就算是感覺到了困,你也不能睡!”路莳還怕背上的錢向東出問題,不停和他說話。
錢向東自己不敢動,他也怕咬他的是條毒蛇,那樣的話他要是自己下來走,純粹就是找死。
“我沒事,你不要說話了,省着點力氣。”
“好。”路莳答應着,可還是時不時就要問錢向東兩句,錢向東可以感覺到路莳心裏的恐懼,他是真的害怕他出事。
不知道走出多遠,終于上了大道,遠遠的看見前邊有一幫人在走,路莳扯着嗓子,聲音嘹亮的似要刺破天際,“救命,救命……”
前頭正有說有笑的幾人聽見這幾聲破音的喊聲驚了一跳,趕緊回頭。
路莳累到極致,恐懼到極致,見終于有人發現了他們,他心底一松,雙腿再也沒有力氣,竟是直直栽倒。
那前頭幾人見有人直挺挺倒下,當時就慌亂的狂奔過來。
“四哥!”跑到近前才發現竟是韓家人,韓金竹看清竟然是自己的好朋友錢向東慌了起來。
“錢家四小子。”這時候韓父韓母和其他韓家兄弟都趕了上來。
路莳急急道:“四哥腿被蛇咬了,不知道是不是毒蛇,快送他,去,去衛生室。”
說到最後,路莳不知道怎麽竟有些吐字不清。
韓金竹聞言一把背起錢向東就跑,錢向東在背上聽着路莳大舌頭說話,心都涼了半截,趕緊吼道:“還有路莳,快送他也去,他剛才給我吸血了。”
韓家另一個兄弟也趕緊背起路莳跑,也不知道耳邊誰急道:“這不瞎胡鬧呢嘛,怎麽能直接用嘴吸血,萬一要是毒蛇怎麽辦?”
“這孩子舌頭都大了,吐字不清,八成真是毒蛇。”
路莳就感覺背着他的人跑的更快了。
大隊人就是這樣,他們可能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打起來,也會因為幫助他人全然不顧已身。
就好比現在,無論是背着路莳的人還是背着錢向東的人都在全力向前奔跑。累了就換人背着繼續靠兩條腿跑。後來男人沒勁了,女人就上,她們背不動錢向東,就背路莳,同樣全力以赴。
終于跑到村衛生室,村大夫看他們這副急慌慌的樣子吓壞了。
“這是怎麽了?”村大夫急忙問。
韓父大口大口喘氣,也不等喘勻就道:“讓蛇咬了,另一個還給吸毒,舌頭都大了。”
村大夫直直奔着兩人中看着最嚴重的那個過去,“咬哪個部位了?”
路莳大着舌頭,感覺自己的舌頭麻木的厲害,不聽使喚,就用手有氣無力的指了指錢向東。
韓金竹道:“這個是吸毒的,那個是被咬的。”
村大夫疑惑的看着路莳,怎麽感覺沒被咬的比被咬的還嚴重?
不過情況急迫,他沒時間多想,馬上去查看錢向東腿上的傷口。
錢向東卻道:“大夫,你先給路莳看,他比我嚴重,我沒事。”
那大夫見錢向東确實不像有事的樣子,雖然神情急迫,但精神飽滿,嗓門也很洪亮,完全不像吸毒的那個,都已經氣若游絲,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大夫帶着困惑低頭看了眼錢向東的傷口,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沒事,起來吧,不是毒蛇。”
“啊?”
兵荒馬亂的衆人:“……”
錢向東問道:“大夫,如果不是毒蛇,那路莳的舌頭怎麽都大了,話都說不清了?”
村大夫已經恢複了老神在在,萬事萬物都無所謂的态度,“有毒的蛇和無毒的蛇咬傷的牙痕不一樣,有毒的蛇咬出來的深且呈尖。你這個明顯就是無毒蛇咬的,八成是咱們這邊菜花蛇。”
菜花蛇算不得常見,向陽大隊這邊蛇類很少,但是的确有,前些年還出過事。所以原主不知道,錢向東生活在後世,也是蛇少的地區,同樣不懂這些。
“可,可路莳舌頭怎麽木了?”錢向東還是不放心,着急的看着另一張床上的路莳。
村大夫過去檢查下路莳的口腔,讓他用不知道什麽液體漱口,自己又給他挂了瓶點滴。
“打了這個就好了,解毒的。”村大夫道:“剛才讓你漱口的水也含有解毒藥液。”
路莳點頭,又無力的指了指錢向東,那意思是給他也挂點滴。
村大夫已經處理完錢向東的傷口,在他傷口處上了消炎藥沫。
“他不用,他傷口上塗了。”
路莳卻害怕,非要村大夫給錢向東輸液,錢向東為了讓路莳放心就道:“給我也輸一瓶吧。”
村大夫看了二人眼,而後輸了液。
韓家人這時候見他們沒事,就都回去了,畢竟幹了一上午農活,又跑了這麽遠的路,都餓了。
“四哥,我先走了,等待吃過飯再來看你。”韓金竹道。
“我沒事,謝謝你們了。”錢向東笑道,“等明天我一定登門道謝。”
“不用,咱們兄弟沒這些虛頭巴腦的。”
輸液不過十分鐘,路莳就緩過勁來了,人也有了精神,雖然還是悻悻的,但到底不似剛來的時候那般随時會斷氣似的。
錢向東擔心路莳,點滴輸的很快,輸完就拔掉針坐在路莳旁邊哄他說話。
“還難受嗎?”
路莳弱弱道:“好多了。”
錢向東心疼的說:“不難受了就好,你吓死我了,下次可不許這樣了,對誰也不行。”
路莳病怏怏道:“你是四哥,不一樣的,我怎麽能不管你。”
錢向東聽見心湖洩了閘,湖水洶湧而出,淹了心田,自此泛濫成災。
他忍着心中那酸脹複雜難辨的滋味柔聲哄道:“我明天上班回來給你帶好吃,鎮上國營大飯店的紅燒肉好不好?還給你買大白兔奶糖。”
此刻錢向東恨不能把自己的心都捧給路莳,什麽都不想顧忌了,想告訴他自己有肉,他可以吃個夠。
幸而理智還在,沒有全都說出來。
路莳高興,漂亮的眸子含着喜悅,但卻沒平時提到肉時那麽亮了。
錢向東心疼壞了。
挂完點滴,錢向東去算賬,村大夫道:“給一角錢吧。”
錢向東愣了,“怎麽這麽少?”
血清不可能這麽便宜啊!
村大夫用他那見慣大世面的古井無波的語調道:“都說了不是毒蛇咬的,若是毒蛇你從地裏到這,早中毒了。”
“那點滴的什麽?”
“葡萄糖。”村大夫淡定道:“路知青挺瘦的,打瓶葡萄糖補補身體挺好。”
“……”錢向東。
作者有話要說:見慣大世面村大夫,“呵,小路知青真能邪乎,還舌頭麻了,一瓶葡萄糖就給點過來了吧!”邪乎,東北方言,比矯情還重了幾度。
路莳對金桂枝道:“你知道咱倆的較量為什麽我能勝出嗎?”
金桂枝:“不知道。”虛心求教。
路莳得意,“因為我對自己能下得去狠手,我在用生命哄四哥幹活,你能做到嗎?”
金桂枝,怕了,怕了,溜了,溜了。
而錢向東感動的稀裏嘩啦,路莳命都給我了,我必須得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