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翌日,錢向東早早起來上山撿了柴禾抱到知青點的時候,知青們正在吃早飯。
錢向東把自己的那堆柴禾放到一邊,沒跟知青點原有的柴禾攪和到一起,免得到時候誰多用了誰的說不清。
“路莳呢?”錢向東看了一眼飯桌,不見路莳,就問道。
“錢向東你來了。”窦維晟昨日剛得了錢向東的好處,忙和他打招呼,其他幾個昨日和錢向東換了骨頭湯的男知青也都熱絡的打招呼。
窦維晟笑着道:“昨天路莳睡得晚,這會兒還沒起呢。”
其實只要不是路莳值日,不是農忙,他都是得睡到日上三竿。
錢向東颔首,窦維晟又指着一旁單獨盛出來的飯菜道:“你放心,飯菜都給他留着呢。”
窦維晟自己不也知道自己為啥要跟錢向東說放心。
“謝謝。”
錢向東轉身用自己的柴禾升火,又去路莳櫃子裏把他昨天剩下的骨頭拿出來煮上。今天他來的時候帶了玉米面,這玉米面是錢家的,他說今天不回去吃,讓錢家把他今天的口糧給他,錢家人不敢不從。
他用這些帶來的玉米面和面,做了玉米面面條下進骨頭湯中。
不過片刻,小小的知青點中再次飄出肉香,彌漫在每個知青鼻端,知青們一個個饞都偷偷直咽口水。
小路莳正睡得香,做夢正在吃骨頭湯面條,剛要張大嘴咬一口,結果咬了空,醒了。
醒來後,他吧唧吧唧嘴,心中無限可惜,捶胸頓足,倒是叫他吃完再醒呀。忽然路莳鼻尖聳動,小狗似的使勁嗅着空氣,不對,空氣中有骨頭的香味。
糟糕,他的骨頭。
這會兒不見憊懶了,路莳身手利落得很,直接從床上翻身而下奔将他的小櫃而去,果然櫃中沒了他的大骨頭。路莳連忙爬上坑,炕上有個窗戶,可以看見廚房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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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向東剛忙完就瞥見一顆毛絨絨的小腦袋瓜從窗戶裏頂出來,看清是他,立刻綻放出燦若星辰的大大笑容,大聲道:“四哥!”
“起來洗漱,我給你做了骨頭湯面條。”錢向東冷硬的面孔柔和下來,嘴角眼中都噙上笑意。
“好嘞。”路莳兔子一樣跳下炕,蹦進廚房洗漱。
“天啊,錢向東對路莳太好了吧。”一位女知青道:“便是結了婚的男同志都沒有這麽寵媳婦的,這要是媳婦敢懶床到這個時候,家裏男人還能給做飯?怕是早就急眼了。”
孫萌眼裏的嫉妒根本掩飾不住,滿腔的妒忌之火燒也燒得她忘了掩飾,撇嘴冷笑,“這有什麽可羨慕的,就錢向東那個人是個肯吃虧的主嗎,你們也不想想,那肉是誰的?那可都是路莳的,錢向東就幫着做做就能吃一大半,這天底下還有這麽便宜的事嗎?若是換了你們,難不成你們會不願意!”
孫萌的聲調很是尖銳,仿佛錢向東占的是她的便宜般,“今日起個大早過來,也不過是怕路莳自己把骨頭湯做了吃獨食,或者請別的知青幫忙,叫別人占了好處去。”
知青們不明就裏,真以為那些肉都是路莳的,要不錢向東一個普普通通還沒分家的莊稼漢子上哪裏有本事弄來那麽多肉。也就覺得孫萌說的話有道理。
先頭開口的女知青還嘆道:“平時看着路莳挺精明一個人,現在怎麽……要是我有那麽多肉,才不會只為了請別人做就分出一半。”
知青們一時間心思各異,反而倒不羨慕路莳,甚至有些同情他。這哪是錢向東對他好,分明是騙他吃喝。
路莳并不知道知青們都在暗地裏說他啥,實際上他才是好處占盡那個。這些肉明明都是錢向東的,他出人出力不說,還是兩人中間少吃的那個。錢向東總覺得路莳年紀小,長的單薄,又是正在生長發育的時候,就不免總是多分給他。其實自己只吃了三分之一。
吃過飯刷幹淨碗筷,錢向東和路莳去了大隊。
大隊上正在培訓拖拉手,本來是打算票選的,可後來村人熱情高昂,都想要參加,大隊長便讓所有人都來參加海選了,一共兩天時間。
這會兒其他大隊的拖拉手正在拿着大喇叭站在拖拉機旁給村人演示。
村人圍得裏三層外三層,就連兩側的牆頭都站滿了人,路莳小小一只想擠又擠不進去,根本就啥都看不見。
錢向東看了看,一把在路莳的驚呼聲中把人扛起,讓他像個孩子一樣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路莳唬得慌忙抓住錢向東兩條胳膊。
“這下能看到了吧?”錢向東笑道。
錢向東生得壯,兩肩很寬闊,路莳單薄纖細,坐得穩穩當當。過了初時的驚訝,就只剩下新奇。他很小的時候倒是這麽騎過父親,可是後來長大了就沒再騎過了。
路莳哈哈笑着,一手抓着錢向東的胳膊,一手胡亂拍在錢向東身上,嘴裏喝着,“駕,駕,駕。”
周圍的小孩子見了,立刻吵着父親要騎大馬,父親無奈,只能把孩子扛起來。那孩子便學着路莳,嘴裏也駕駕駕的嚷着,時不時兩條小短腿還會晃蕩不停,父親被鬧的受不了就會呵斥兩聲。也有兄弟朋友一起來的,覺得這是個好辦法,也跟着學,最後幾個卻因為誰是第一個而鬧着打起來,後來還是猜拳決定的。
路莳頑得開心,錢向東無奈,“別鬧了,好好看,有不明白的地方記下來,等會我給你講。”
路莳嘻嘻哈哈答應着。
兩人中午都沒吃飯,一直跟着學到晚飯時間,這會兒村民們大都回家吃飯去了,只剩下幾個零零散散的人在這。其中知青居多,就連孫萌和宋瑩瑩等女知青也在。
也是此時,錢向東他們才能摸到拖拉機。
錢向東是會開拖拉機的,準确地說會開也不恰當,畢竟他只是之前幫大隊修拖拉機的時候,借機開過拖拉機,不過其中關竅他确實已經掌握了。這會兒正給路莳耐心講解,指出幾處需要注意的地方。
“呵,我當這是誰呢,還以為對考技術員有多大把握,沒想到也是知道自己是個什麽玩意,肯定考不上,這不又來參加拖拉機手選拔,真當自己是個大瓣蒜,還給別人講呢。”一道不和諧的聲音傳來。
雖然沒有提名道姓,但是說話的人是董彩鳳,不用想都知道她說的是誰。
錢向東雙眸冰冷看去,董彩鳳立刻就打了個寒戰,那日瀕臨死亡的感覺陡然襲上心頭,差點讓她再次吓尿褲子了。
“媽,你怎麽了?”金四弟發現董彩鳳面色慘白,忙扶住她問。
手緊緊抓着兒子,董彩鳳仿佛抓到了勇氣。是了,現在她兩個兒子和男人都在,錢向東不敢把她怎麽樣,況且剛才她又沒有提名道姓。
董彩鳳梗着脖子,哼了聲,“兒子,你好好考,讓他們看看什麽叫做天生的拖拉機手。”
金四弟重重點頭,走上前去。
拖拉機手選拔一共有三場,今天是第一場海選,只要能啓動拖拉機并開到指定位置就算成功,等到初賽就需要倒車和轉彎了,最後一場終選也是需要親自開着拖拉機下地幹活。
別看只是啓動拖拉機并直走就行,可對于沒接觸過的大隊人而言還是有一定難度的。今天這場海選已經篩下去一大半人了。
金四弟在全家人,尤其是董彩鳳熱烈的眼神下激動的坐上拖拉機,打火,打火,再打火……
三下他都沒啓動拖拉機,急得滿臉漲紅,拖拉機手海選一天了,早就沒那個耐心了,直接道:“淘汰,淘汰。”
董彩鳳道:“憑什麽淘汰,我兒子還沒打着火呢,怎麽也得我兒子打着火,你看能不能開走再說。”
拖拉機手不是本村人,可不會給誰留面子,怼道:“火都打不着還開什麽拖拉機,真幹活的時候,你兒子打火打一天,人家活都幹完了。”
張滿倉拿着大喇叭朝着董彩鳳的耳朵喊道:“趕緊下去,別耽誤時間。”
董彩鳳被震得捂着耳朵,忙把金五弟拽出來,“小幺,你上。我家小幺最聰明,保證一下就能開走。”
結果臉啪啪打的直響,還不如他哥呢,最起碼他哥還能聽到突突聲,金五弟上去一通忙乎,連叫拖拉機發個響都沒有。
在拖拉機手和衆人一言難盡的表情中,金五弟滿面羞愧的灰溜溜走下拖拉機。兄弟倆感覺挺丢人,最主要的是學一天了,餓了,就叫董彩鳳回家做飯。
董彩鳳甩開兩個兒子的手,“等會兒,我倒要看看,那個小王八蛋能不能過。”
“我之前給你說的你都記住了嗎?”錢向東問路莳。
路莳點頭,“都記下了。”
“那行,我上去給你演示下,你好好看。”
真能說大話!董彩鳳不屑地撇撇嘴,然後錢向東就在董彩鳳輕視的目光中,上車,打火,把拖拉機穩穩地開走了。
“很好,你叫什麽名字,今天海選你開的最好。”負責選拔的拖拉機手稱贊道。
“錢向東。”
拖拉機手在他名字後醒目标注了下。
錢向東走下來問路莳道:“看明白了嗎?”
路莳點頭,興奮道:“四哥你真棒。”
錢向東笑着揉揉路莳的頭發。
錢向東給他講了許多注意事項,他又認真看了別人怎麽開走的,心裏倒還有些成算。
坐到拖拉機上打火啓動也算一氣呵成,雖然開的時候不像錢向東那麽穩當,但是第一次開,也算是十分不錯了。
拖拉機手點頭,“挺好。”
路莳興奮的跳下拖拉機撲倒錢向東身上,“四哥,四哥,我是不是很聰明,一點就透。”
錢向東寵溺地對他伸出大拇指,路莳激動的小臉放光。
“我跟你說,我就是天生力氣小幹不了農活,其他的我都不差。”這倒是真的,一想到開拖拉機就不用種地,路莳兩只耳朵豎得比兔子都直,認認真真記住拖拉機手和錢向東的每一句話。甚至在其他拖拉機手開拖拉機時,還會偷偷總結對方失敗和成功的經驗,可謂是十分認真了。
“四哥,背我,我都過了海選了,你不獎勵獎勵我。”路莳鬧着要錢向東背,他就覺得那陣錢向東讓他騎着挺好玩的。
錢向東無奈搖頭,蹲下身背着路莳往知青點回。
“快走啊,看啥呢。”董彩鳳使勁擰了把看直眼的自家三閨女。“再看也沒用,人家根本不稀罕你,瞅瞅他是怎麽對你媽的,但凡有半點把你放在心上,他都不會那麽對你媽。趕緊給我消停回去備嫁,少鬧些幺蛾子。”
金桂枝被董彩鳳拽走,而錢向東從頭到尾都沒給過她一個眼神,仿佛壓根就沒看見過他一般。
錢向東和路莳瘋鬧着進了知青點的門,窦維晟一擡頭就看見錢向東背着路莳都呆了。
路莳根本沒在乎,在錢向東背上又鬧了一會兒,還是錢向東說給他做肉,他才肯下來。
路莳蹦跳到飯桌前,雙手捧臉,一邊心安理得的看着錢向東做飯,一邊随口道:“恭喜你過了海選。”
窦維晟參加海選在路莳前邊,路莳看見他過了。但是他沒有自己開得好,開得直。
“謝謝。”窦維晟問:“你和錢向東怎麽樣?”
路莳驕傲道:“當然是都過了,我和四哥這麽聰明。”
還真是不知道謙虛為何物啊。
錢向東晚上做的炒豬腸,這道菜很快,爆火炒熟就能出鍋。
頓時,香味又彌漫了整個知青點。錢向東今日的糧食雖然早上都吃光了,但是路莳的早中晚飯都在,分了一半給錢向東,兩人也吃的很好。
女知青寝室裏,孫萌酸溜溜道:“從前聽大隊裏那些傳言還以為錢向東是個多麽了不起的人物。原來他最是個唯利是圖的狗腿子。見跟着路莳有好處拿,竟不惜讨好到這麽卑賤的程度,還背着人。這種人真令人惡心。”
孫萌說什麽錢向東不知道更不在乎,他吃過飯就收拾幹淨和路莳又玩鬧會兒,就回去睡覺了。
大隊長家還有他們帶回來的肉,所以接下去兩天,錢向東做的都是肉菜,甚至中間還把兩個豬蹄用黃豆炖了。知青點一到飯點就彌漫着誘人的肉香,孫萌終于饞得受不了了,大爆發出來,“路莳,你能不能不要在知青點做肉!你明知道咱們知青一年到頭都吃不上幾回肉,還故意天天在知青點做肉,這是饞誰呢。”
路莳翻白眼,“我就是知青,不在知青點做肉去誰哪做?再說我自己的肉,想做就做,你吃不起別人就不能吃了,你以為你是誰,皇帝嗎大清早就亡國了。”
“你……”
“我什麽,我哪句說的不對。咱們知青點的知青之前也有家裏給寄臘腸的,不也在知青點自己做着吃了,憑什麽到了我這裏就不行了。”
“那也沒人天天做,你天天整肉味誰受得了。”
路莳呵呵兩聲,“那怪得了誰,誰叫你命不好,你爹媽不疼你,不給你寄錢票。”
“路莳,你說誰命不好?”孫萌要瘋了,雖說到處都在宣傳不能搞封建迷信,可是任誰被指着腦門罵命不好都會急眼。更何況,和路莳比起來。她好像确實命不好,這倒顯得路莳說的是實情了。
“好了,都不要吵了,你們倆每人都少說兩句。”窦維晟這個老好人不得不又出來勸架,好不容易把兩個人勸開了,窦維晟又把路莳拉到角落裏。
“路莳啊。”窦維晟苦着臉,“真不賴孫萌有意見,實在是太饞人了。錢向東廚藝不好就罷了,偏偏他廚藝好的過分,整天饞人,這誰也受不了呀。知道你家裏心疼你,就算哥求你了,你這幾天先別做肉食了,讓大家緩緩。你沒看每到你吃飯時候,大家都會躲出去。可即便這樣,我們回來,屋裏的肉味也散不幹淨,實在太饞人了。”
“我知道了。”路莳長長嘆口氣,深沉道:“就算我再想吃也是沒有得了,因為我的肉都吃完了。”
路莳真實的憂傷着,還有什麽比肉吃光了更痛苦的事情嗎?
有的,那就是不知道下頓吃肉是何年何月。唉,真愁人。
窦維晟卻在心底升起一股慶幸,太好了,路莳的肉終于吃光了!可喜可賀,普天同慶,喜大普奔!
拖拉手第二次初選,路莳和錢向東也都過了,等第三天終選的時候,卻和技術員考試撞上了。不過這對于村裏人而言沒多大影響,就是同時參加兩樣選拔的知青們有了碰撞。
最後知青們都根據自己的優勢做出了選擇,錢向東不用多想,肯定是選擇參加技術員考試的。
他在考場上還碰見了窦維晟,窦維晟挺驚訝的,“我以為你不會來參加考試了,畢竟你拖拉機開的很好,上次初選我在你後面,你轉彎倒車一點都不比教咱們的拖拉手開得差,就是拖拉機手都誇你開拖拉機像個老手。你要是參加拖拉機選拔肯定十拿九穩,我真沒想到你會放棄。”
窦維晟想,若是這場考試再不過,拖拉機手選拔的機會又錯過了就太可惜了。
其實窦維晟已經在心底認定錢向東這次考試過不了了,不是他瞧不起錢向東,而是學習這個東西是天長日久的積累,真不是光有勤奮就可以的。
錢向東只是一個初中畢業生,還是在村初中讀的那種只要教學費就能畢業的中學。村裏教育水平本就不行,怎麽和來自五湖四海受過大城市教育的知青比!
所以窦維晟覺得,錢向東這次必會落榜。
錢向東看出窦維晟的想法,卻只是挑起一側眉毛,“其實,我技術比開拖拉機還厲害。”
窦維晟:“……”
這就吹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