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避了映眼的光,沿着水流回去耶添所在的谷底,晨曦的微光已經能照進洞口,耶添也朝洞口靠近了些。本來沈念心念俱灰,不曾注意這人的容貌。這下才看清了耶添的模樣,耶添比耶雲蒼老許多,面容竟然沒有大的區別,一樣蒼白瘦削的面龐,只是耶添的鷹鈎鼻很是明顯,看着倒不像中原人。
耶添見沈念回來,也不注意沈念的神色,只淡淡問了句:“找到同伴的屍體了?”
“沒有。”沈念想若是說沒有以後可以找借口去陪師父,在這人的面前,她也來不及傷心,她想在這谷底活下來,才有希望出了這必死崖,師父搭上性命不過就是救下自己這條不值錢的命,也許自己更該珍惜。
“叔叔,你與耶雲長得真像,不過你的鼻子不像中原人。”她要讨好這個人。
“是,江湖上很多人都看不出來啊,你怎麽知道?”耶添嘆了一口氣。
“我只是猜的,難道叔叔真不是中原人?”
“嗯。”耶添點頭,“二十五年前,我在我們突厥的草原上與人賽馬,一時興起,就不顧一切地行了很遠,到了兩國邊境處,剛好見到一個女孩子從你們周國的城牆之上一躍而過,我一時竟看得呆了,那女子落地後,仰着脖子看我,那眼睛真清澈啊,我沒有見過你們中原的女子,那樣溫婉靈動,我将她從地上抱起,她雖然輕功奇高,力氣卻不大,掙紮不開,只得任我抱上馬,待那馬兒馬蹄一揚,她就格格地笑了,還扭頭看我……”
“那個人是耶雲的娘親?”
耶添點點頭,繼續講:“我一時竟看得癡了,不知不覺地抱緊了她,心中高興得很,我當時會簡單說幾句你們的中原話,就對她說‘你叫什麽?’,她許是見我說話吃了一驚,盯着我看了很久,才紅着臉說‘我叫沈涼風’,我喊她風兒,她格格地笑一聲才應,到了我家,我家裏面的人可不高興啦,我們突厥人不喜歡娶外邦的女子,我心中下定決心,若是我家裏實在不喜歡她,我就跟她去中原。我教她騎馬,我與她說上幾句話,她又格格地笑。我們不說話時,她就癡癡地看我,待我朝她一笑,她又格格地笑開啦。第五日,我還在睡覺,她跑到我床邊叫醒我,告訴我她要回去了,我一聽睡意都沒有了。”
這個女子也姓沈,沈念聽得入迷,抱膝坐下,絲毫不覺涼意。
“我知道我家裏面的人一定不會準許我娶她,于是我就與她一起來了你們中原,她沒有領我回家去,到那時我才知道她幼年與父母家人失散,流落到嵩山,後來就入了嵩山門下。我跟着她自然也就入了嵩山門下,我佩服你們中原人的輕功,她也耐心教予我。日子倒也快活,後來我們成婚,還有了雲兒,我一直感念上天讓我那日遇到了這樣一個人,日子比上我在突厥清苦許多,但我只覺是神仙般的日子。直至有一日,我見她與掌門依偎在一起……”
“怎麽會這樣……”沈念以為掌門就是離淵,一時不敢相信。
“我說的掌門是老掌門,我當時只覺得悲憤得差點就要上去質問兩人,我心情低落,回去收拾包袱準備立即回突厥,剛要上馬,她就回來了,我毫不留情地跨上馬去,在馬上朝她狠狠瞪了一眼,就揚起馬鞭,不再回頭。我平時對着她臉上不帶笑容都覺得對她不住,從來舍不得冷下臉來對她,更談不上瞪她了。她大概什麽都明白了,借着輕功好,幾下使勁就追上我了,一躍上馬,從後面抱住我哭。”
沈念聽得整個人都癡了,不由道:“你待她真好。”
“以往,她一哭,我什麽都依她,這次我狠着心由着她哭,我心想只要她開口求我,我就會心軟依她。她哭了一陣,見我還不理她,躍下馬去,趕到我馬前,用刀逼着脖子攔了我的去路,我當時害怕啊,生怕她出事,下馬來要去奪刀,她後退一步,流着淚從身上掏了兩本書遞給我,我拿過來見是半本常見的《月引劍法》,另一本名為《玉門神功》。她一邊哭,一邊說‘我知道你喜歡輕功,早已不滿足于我教你的,這《玉門神功》是輕功中最厲害的,練成之時,百丈懸崖,都可任意妄為,我想你一定會喜歡。我倚仗着掌門一直傾心于我,趁他不備偷了來。我知道對你不起,也不要你原諒我,只望你能好好待雲兒……’她說完就要抹脖子,我除了輕功不如她,其他都是一等一的,将她手中的刀子震開,剛要上去抱住她,她不知從哪裏備了一把匕首,插在胸口……”
“她怎麽樣了?”沈念一着急,站起身來差點就要撞了洞頂。
“我用內力護住她心脈,但是也只是延續她一時半會兒的性命。我心中後悔不該執著于輕功,她卻很很高興似的,還忍着疼對着我笑,卻再也發不出格格的聲音。她趁着還有幾口氣在,叮囑我,那半本《月引劍法》不是普通的一本劍法,當年她與家人失散之際尚且年幼,懷裏揣了半本《月引劍法》,嵩山長老給她取名時,見書上有一個沈字,那也涼風習習,于是取名沈涼風……”
“啊,是了,《月引劍法》!”當日見耶雲使得正是《月引劍法》,沈府書房裏的正是後半部分《月引劍法》。
“怎麽了?”耶添不得不停下來問。
“我家有半本《月引劍法》,是後半部分,其實是後面一大半。”
“是,是,是。”耶添的聲音激動起來,原本沉靜哀傷的語調,一下子顫抖起來,身上将那本《月引劍法》掏出來,遞給沈念,果然,是一小半的《月引劍法》。
沈念仔細辨認,回想自家那半本大概的厚度,于是比照手中這半本,比出一個厚度來,耶添立即點頭:“對,一本完整的就是這麽厚,看來沒有錯。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沈重。”沈念想想還是說了哥哥的名字,沈念到底女孩子氣。只是沈念從沒聽過自己有一個姑姑,但同姓沈确實沒錯,眼前的這個耶添包括那個耶雲也許真有可能是自己的親戚,
耶添低頭沉吟片刻,才說:“是了,應該不會錯,孩子,涼風是你的姑姑,我該是你的姑父。”
不是家裏人所承認的,沈念心中自然不會放在心上,想起月引劍法是傷身的,而耶雲練的正是這種劍法,詫異道:“你知不知道耶雲使的就是這種劍法,月引劍法雖然是劍宗裏較為出名的,但因其傷身,極少有武林人士還練這一種劍法。”
耶添點頭道:“月引劍法傷身傷氣的前提是不與月引劍連用,月引劍法如果配以月引劍,自然劍法精純,傷人無形。”
沈念恍然大悟道:“你是說耶雲使的是月引劍?那把劍是有些奇怪,沒有劍刃,但是能劃破人的皮膚。”
耶添道:“這正是這月引劍法與月引劍結合的過人之處,劍身無刃,卻可鋒利無比。”
沈念再不想提那月引劍有多厲害,脖子上的傷口尚未痊愈,只恨不能将那月引劍熔了去,想起那個沈涼風的故事還沒有結束,于是問:“後來耶雲的娘怎麽樣了?”
作者有話要說: 耶添與沈涼風比沈念和離淵更像傳統武俠裏的人物,情與義大部分時候是沖突的,偏偏情和義又是俠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