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心結
嚴壑聽說了唐鏡在院門口跟謝輕橋的互動,也只是點了點頭,并沒有說什麽。
陳玄融卻露出有些慚愧的表情,對着嚴壑反省,“我太沒有耐心了,那孩子挑釁師弟的時候,我還想把他攆走……”
嚴壑淡淡看着他。這個問題他也注意到了,陳玄融從小就生活在蓮花峰上,道觀那邊都去的不多,別說普通百姓,就是其他修行者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他也不清楚。
唐十一雖然也很少離開蓮花峰,但他從小就是一個非常敏銳,善于觀察的孩子……
嚴壑不知想到了什麽,眼神黯淡下來。
“各人有各人的優點。”嚴壑淡淡說道:“不必太過糾結。”
對嚴壑這樣的修行者來說,芸芸衆生與他并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陳玄融受了他的影響,性子一向傲氣。這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缺點。
相反,對于他傳授的一切,陳玄融都全盤接受,從不會多想,更不會質疑。這樣的态度,未嘗不是對嚴壑這個當師父的人最大程度的信任與肯定。
“不要多想。”嚴壑想到謝輕橋對唐鏡的态度,忍不住又囑咐一句,“十一與那位小施主溝通良好,這一次的任務就還是交給你師弟來做。他現在什麽都不記得,你教給他的那些東西,他正該多加練習。”
陳玄融點頭稱是,“師弟确實有天分,學什麽都是一點既透……”
嚴壑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一霎,又若無其事地放下,“現在你教給他的都是基礎的東西……畢竟不是真的從頭學起。”
陳玄融腦海中出現了唐鏡在謝輕橋的手掌上打開的一方“小境界”,這樣随心所欲的控制,縱然是他來做,也不是那麽容易成型的。
十一要不是失憶,陳玄融有些悻悻的想,恐怕都能反過來教他了。
師徒倆閑聊的時候,唐鏡已經洗漱完畢,縮進了被窩裏,抱着手機有一句沒一句的跟藏鋒聊天。
聊着聊着,就說起了謝輕橋。
“我估計他還會回來的。”唐鏡說:“這小子看上去好像什麽事都不在乎,但是我能感覺到,他好像……挺孤獨的。”
藏鋒沒見過謝輕橋,不好對他下評語,便問道:“你看他像是受過家暴的樣子嗎?”
唐鏡搖頭,“感覺不像家暴,更像是……父母和孩子彼此間無法溝通,當父親的看不慣兒子的叛逆勁兒,當兒子的又完全不在乎父母的感受。當母親的就兩邊和稀泥,一臉疲憊。我覺得,她大概也不了解兒子的想法。”
藏鋒又問他,“那你覺得問題主要在父母身上?還是在孩子身上?”
唐鏡回憶一家三口相處的情形,有些遲疑的說:“我感覺,那個孩子在有意的忽視父母傳遞給他的信息。”
藏鋒想了想說:“我幫你查一查,看看這孩子是不是小時候遭受過暴力對待。”
唐鏡忙說:“好啊,我沒他的聯絡方式……不過我有感覺,如果沒有外力的幹預,這個孩子有可能就這麽任性下去了。”
唐鏡于他而言是一個外人,他能平心靜氣的跟唐鏡說話,但當他的父母跟他說話的時候,他卻一副“沒聽見”的架勢。唐鏡就覺得,他對自己的父母,似乎是存着怨氣的。
這怨氣,有可能是長期的溝通不良造成的,也有可能是父母做了什麽孩子無法諒解的事。具體是怎麽回事,唐鏡就不得而知了。
他們畢竟只是一面之緣,所有的猜測都沒有根據。
如今這件事被藏鋒攬過去,唐鏡就覺得松了口氣,這裏頭要是真有什麽違法的、或者是暴力的內情,由他出面解決更加合适。
“藏哥,”唐鏡忍不住感慨了一下,“你的存在簡直就是我的外挂。”
藏鋒大笑,“哪有那麽誇張?最近在學什麽?《近代史》看完了嗎?”
“還沒。”唐鏡有些不好意思,跟他解釋自己最近學會了新的法術“小境界”,以及自己利用小境界對自己的精神力進行的淬煉。
他講述的重點都在于自己又學會了什麽法術,或者什麽新的符箓。但藏鋒跟周重明有過長時間的合作,他知道對于天門道的弟子來說,最重要的并不是法術,而是通過長期的修煉,才能得以緩慢提高的精神力。
這才是決定一個修行者道行深淺的關鍵。
符箓法術,練習的不過是一種技巧。沒有精神力,這種技巧學會了也是無法使用的。
在童家的驚魂一夜,讓藏鋒隐隐覺得唐鏡的精神力似乎要比周重明更雄渾,也更有殺傷力。但唐鏡自己似乎還沒有明确的意識到這一點。
藏鋒不知道,要不是精神力強悍,唐鏡早就在漫長的時空穿梭之中煙消雲散了,只以為是他天賦異禀。
但不管唐鏡具備多麽強大的力量,失憶對他來說都是一道硬傷。這也是藏鋒放心不下,一而再,再而三追随着唐鏡去一起完成任務的主要原因。
藏鋒也因此對嚴壑這個當師父的産生了幾分不滿。在他看來,唐鏡這種情況,最重要的不是讓他去反複實戰,而是應該想辦法先恢複記憶。
但這個問題,別說他一個外人了,就算周重明這個大弟子也沒有發言權。藏鋒也只能放在心裏暗暗嘀咕嘀咕。
偶爾,藏鋒也會冒出這樣的想法:反正嚴壑對唐鏡也不是那麽關心——當師父的不關心,就由他這個當哥哥的人來關心好了。
說不準哪一天,唐小鏡就會下定決心離開天門山,加入他們信息調查局。
藏鋒出面,謝輕橋的信息很快就反饋到了唐鏡的手裏。
謝輕橋,十二歲,初中生。父親是一家進出口公司的高管,母親是一位化妝品經銷商。夫妻倆平時都很忙,謝輕橋小時候一直是由謝輕橋的奶奶撫養,中考之前才被父母接到身邊照顧。
謝輕橋的奶奶年輕時候是一位醫生,性格比較嚴厲,謝輕橋跟她感情并不好。自從被父母接走之後,一次也沒有主動回去看望老太太。
謝輕橋的父母在家時間不多,謝輕橋通常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很少跟他們說話。等夫妻倆意識到“親子問題”的重要性的時候,兒子跟他們已經生疏得很厲害了。
唐鏡看到這裏就想嘆氣了。
小小年紀就離開父母的孩子,性格多少會有些敏感,再加上一個性格嚴厲的老太太……謝輕橋心理上不出問題的可能性還真不大。
唐鏡接着往下看,果然謝輕橋的同學老師對他的評價都是:孤僻,從不參加學校裏的活動,下課基本上都是一個人趴着睡覺,跟同學說話都很少。
“這孩子很聰明,也不調皮搗蛋。你看他平時好像不愛聽課的樣子,但成績一直保持在班級前十,作業也能及時完成。”這是他的班主任。
“小謝不愛說話,但他是個很熱心的人。上次我在校門口被校外的混混攔住要錢,就是小謝沖上來把他們給打跑了。”這是班上的同學。
“謝輕橋很仗義,上次體育課我的腿摔破了,是他背着我去校醫室的。”這是他的同桌。
“……”
看完這些資料,唐鏡對謝輕橋這個孩子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
這是一個有些孤獨的孩子。在同學老師面前,他只是有些過分安靜,不擅長表達自己。但在自己的家人面前,他卻表現得很有戒心。
如果他能前往謝輕橋的記憶,唐鏡問自己,他又該怎麽做呢?
引導他去了解父母的辛苦?讓他不要怨恨他們?
可是站在小孩子的角度,被父母冷落、忽視所遭受的創傷,真的可以因為這樣輕描淡寫的解釋就愈合嗎?
他們真的能理解“爸爸媽媽很辛苦,要掙錢養活你”這樣的話嗎?!
唐鏡不确定謝輕橋是否還會跟父母來山上,也不确定他來了,就一定可以解決他的心結——他畢竟不是真正的心理醫生。
但他還是會惦記這個孩子,對他有些放心不下。
就在這種擔憂與惦記之中,唐鏡接到了一個陌生的來電。
他這個手機除了藏鋒之外,就只有周重明給他打過電話,除了他們之外,接到陌生人的來電還是頭一遭。
唐鏡接起電話,就聽對面一個清亮的聲音大大咧咧的說:“喂,喂?你是唐鏡嗎?”
唐鏡挑眉,“謝輕橋?”
“你聽出來啦?”對面的大男孩哈哈笑了起來,“你的耳朵還挺厲害嘛。”
“你找我有事?”
謝輕橋一下卡了殼,懷疑唐鏡聽出了他聲音裏掩飾的焦慮。
“是因為你爸媽打算帶着你再次來山上?”唐鏡猜測,“你不想來?”
“對。”謝輕橋有些洩氣的說:“我也不是不想上山。我就是……”
他不知道該怎麽往下說了。
唐鏡有點兒想嘆氣了,“你是不是……無論一件事有沒有道理,都想跟父母反着來?”
謝輕橋嘟囔,“我哪有這麽差勁……”
唐鏡笑而不語。
謝輕橋嘀咕了幾句,唉聲嘆氣的說:“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我就是……咳,我也不知道怎麽說了。反正他們打算帶我去找老道士治治病——治我的神經病。”
最後一句話已經說的頗有怨氣。
“不是神經病,而是有心結。”唐鏡認真的糾正他的說辭。
“你想的太多了。”謝輕橋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哪有什麽心結……”
唐鏡問他,“你同意了嗎?”
“我不知道……”小孩兒是真的有些煩惱了,“你們做一場法事,真能看好我的病?”
“不能。”唐鏡說:“但可以幫你找一找問題在哪裏。”
這一次,謝輕橋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他問,“唐鏡,唐道長,那……能不能由你來給我做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