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酷
日落之前,道觀關閉。
陳玄融和唐鏡揉着發酸的手腕回蓮花峰去了。
唐鏡知道陳玄融照舊要先去主院見嚴壑的,他有些猶豫要不要跟着一起去。對陳玄融來說十分自然的事,卻讓唐鏡感到有些糾結。
他還是很難克服面對嚴壑的時候那種既心虛又敬畏的感覺,尤其是在嚴壑的住處,他真的會生出一種凡人誤入天宮的不安感。所以嚴壑不發話,他都是能躲多遠躲多遠,反正現在他要學的都是一些基礎課程,陳玄融給他講就夠了。
也不知是不是真有神仙聽到了唐鏡的祈求,兩個人剛走過飛來橋,就見不遠處站着和粟的一個小弟子,遠遠看見他們,他趕過來行禮,告訴他們嚴壑和和粟此刻都在法壇見客,讓他們回來了趕緊過去。
能踏入法壇的客人,無一不是有求而來。
但唐鏡還是悄悄松了口氣,有和粟和外人在,見嚴壑的壓力好像也沒那麽大了呢。
陳玄融和唐鏡剛走到挂着“清淨”二字的牌匾下面,就見主屋的門打開,裏面有人走了出來。
借着主屋裏透出的燈光,唐鏡眼尖的看見與和粟師伯一起走出來的是三個人,似乎是一家三口的模樣:中年夫婦,以及一個十二三歲模樣的男孩子。
中年夫婦穿着打扮都很講究,很有風度的樣子,那個男孩子卻從頭到腳透着“叛逆”兩個字,身上的衣服也亂七八糟的,不是窟窿就是閃着亮片的骷髅頭——穿成這樣來道觀的,唐鏡還是頭一次見。
等他們與和粟告辭,一路走過來的時候,唐鏡注意到夫婦二人的面相都顯得有些憔悴,帶着愁容。那個半大男孩子很不情願地跟在他們身後,滿臉都是不耐煩的表情。
當兒子的,似乎與父母之間的關系不大融洽……這是唐鏡對謝輕橋的第一印象。
中年夫婦看到站在院門外的年輕道長,很溫雅地行禮問好。
陳玄融與唐鏡回禮,而謝輕橋則大大咧咧的看着他們,目光在師兄弟的臉上晃來晃去,最後落在了看上去更年輕一些的唐鏡臉上。
“嗳,”他大大咧咧的說:“你是這裏的道士啊?”
陳玄融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心中已然不悅。嚴壑這一派的弟子在整個道門之中都有着超然的地位,很少有人會用這樣不客氣的語氣跟他說話。
唐鏡卻不當一回事兒。大約是一穿過來就去了方臨生那個流氓窩裏,那些自诩“江湖人”的混混們整天滿嘴粗話,沒個正經樣子,他早都看習慣了。
唐鏡微微笑了笑,“是啊。”
“我叫謝輕橋,你叫什麽?”大約是唐鏡的态度太溫和平靜,謝輕橋也不自覺的收斂了幾分臉上的桀骜之色。
“唐鏡。”
“鏡子的鏡?”謝輕橋打量他,“這個名字挺奇怪啊。”
他母親在身後輕聲呵斥,“輕橋,不要這樣說話。”
謝輕橋眉頭都不動一下,完全是沒聽見的樣子,“嗳,你在這裏當道士,都學些什麽啊?念經?坑蒙拐騙?”
陳玄融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謝輕橋的父母臉色也尴尬的不行,他父親忍不住罵了一句,“你給我閉嘴!”
謝輕橋仍然是一副“沒聽見,沒聽見”的神情。
唐鏡看着謝輕橋,目光依然溫和平靜,“修行者每天都要做功課,經文當然是要學的。不過我們不學坑蒙拐騙,學的是如何幫助別人解決問題。道家也講究度人……度有緣人。”
大約很久沒人這麽心平氣和的跟他說話了,謝輕橋的神情難得的有些發愣,“什麽樣的問題?”
“各種問題。”唐鏡說:“每個人都有問題。”
“我也有問題?”謝輕橋的眉毛不服氣的挑了起來,“我怎麽不知道?”
唐鏡微笑,反問他,“你真的不知道嗎?”
謝輕橋沉默了,片刻後又有些狐疑的看着他,“我覺得你說話的風格很……很神棍。感覺你在套路我。”
唐鏡,“……”
唐鏡愕然的神色逗笑了謝輕橋,他不見外地拍拍唐鏡的肩膀,“嗳,你還會什麽?能不能給我開開眼。”
謝輕橋的爸爸覺得丢臉的不行,要開口訓斥孩子,又被謝媽媽拉住,拽到一邊去壓着聲音說話,兩個人說着說着就吵了起來。
陳玄融對這熊孩子的忍耐快到極限了,他身形一動,正要上前一步,就被唐鏡擡手給攔住了。
唐鏡笑着說:“行,我給你變個戲法。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謝輕橋好奇心起,“什麽條件?”
唐鏡在他身上掃了一眼,“以後別穿這麽傷眼的衣服了。又醜,又猥瑣。”
謝輕橋,“……”
謝輕橋有些不服氣,“不酷嗎?”
“酷,是一個人內心強大所表現出來的能力。強大的人,不用在外表上炫耀,大家都能看出來。像你這樣,只在穿衣打扮上瞎捯饬……”唐鏡搖搖頭,沒有繼續刺激他。
但謝輕橋已經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了:內心卑弱,才需要在外表虛張聲勢。他反應過來自己被這個小道士羞辱,臉都氣紅了。
唐鏡這個時候卻對他說:“你把手擡起來,掌心向上。”
謝輕橋有些賭氣,不想聽他的話。但他嘟着嘴生了一會兒悶氣,又實在有些好奇唐鏡能給他變什麽戲法,糾結了一會兒,還是把手擡了起來。
接下來在他掌心裏發生的小戲法,是謝輕橋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奇景。
一個籃球大小的透明泡泡出現在了他的雙掌之上,他驚嘆的拿臉頰去觸碰,發現它像一個肥皂泡泡一樣,是軟的,還會随着他的觸碰輕輕搖晃。
“這是什麽?”他好奇的問唐鏡。
“噓。”唐鏡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注意看。”
在謝輕橋的身後,他的父母也驚訝的看了過來。
圓形的氣泡裏,一滴晶瑩剔透的水滴憑空出現,極為緩慢的朝着謝輕橋的掌心落了下去,落下的瞬間,細碎的水花四散濺開。
水珠映着夜色裏的燈光,比寶石還要晶瑩璀璨。
謝輕橋剛剛發出一聲驚呼,就見那些四下濺開的小水珠像被人按下了開關,如同一個節日夜晚炸開的煙花,轟的一聲,在氣泡裏綻開了一朵朵細小的火花。
謝輕橋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唐鏡擡手,從氣泡上拂過,火光閃閃的氣泡頓時化成了一片金光閃閃的小亮點,盡數被他的掌心收了回去。
謝輕橋搓了搓自己的掌心,露出一個興奮的笑容,“你怎麽做的啊?”
“小戲法。”唐鏡說:“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知道有一些這個年齡的孩子,生性是非常叛逆的。如果不能在某個方面壓制住他,或者引起他的興趣,他壓根不會把誰放在眼裏。
沒看他爹媽都沒辦法讓他聽話麽。
陳玄融旁觀這一幕,他不大明白唐十一為什麽會對這個熊孩子這麽耐心。同時,他又有些驚訝他對于自己精神力的精準控制。
嗯,還有一些失落。他的小師弟,似乎已經走到他前面去了。
謝輕橋激動的情緒平複了之後,十分豪氣的沖着唐鏡擡手,“好,我答應你,以後都不穿這樣的衣服了!”
唐鏡在他掌心裏拍了一下,“成交!”
謝輕橋哈哈笑,“你這個小道士好有趣啊……嗳,你真的覺得我有問題?那你能解決嗎?”
“我不能打包票。”唐鏡說:“比如醫院裏的大夫,有時候要等開了刀,看到了病人的病竈,才會知道問題嚴不嚴重,到底能不能根治。”
謝輕橋挑眉,“你覺得我是病人嗎?”
唐鏡說了一句很有神棍風格的話,“小施主,這世上的人,哪一個不是病人呢?”
謝輕橋果然被震住。他呆呆看着唐鏡,眼中露出思索的表情。
他的父母站在他身後,有些驚詫的看着這一幕。他們從未看到自己兒子跟什麽人能這般心平氣和的聊天的。這小子哪怕在自己同學面前,也是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臭屁表情,誰也不愛搭理,還總愛拿話怼人。
聽說進入青春期的孩子都叛逆,但謝家父母還是覺得叛逆成他家兒子這樣的,實屬罕見。不設法做出改變的話,他們這個小家庭都要崩了。
這也是他們到處找心理醫生,甚至于求神拜佛的緣由。
謝輕橋思索了一會兒,點點頭,“那好吧,我治。你給我治,行嗎?”
唐鏡實話實說,“我不一定能治,但我可以盡力幫你找出問題。”
“成交!”謝輕橋擡手,跟唐鏡擊掌。
謝家父母已經不知道該拿什麽表情看待這一幕了。之前說起過幾天再來蓮花峰,謝輕橋明明一副“沒聽見,什麽都沒聽見”的嘴臉,現在竟然跟人說成交?!
謝家三口人走後,陳玄融有些不是滋味的問唐鏡,“你對這熊孩子,好像很有耐心。”
唐鏡笑了笑,“大約是……還沒有出戲吧。”
他在感情上,還沒有從付青青的那個夢境裏脫離開來,看謝輕橋這一家人,難免會有一種看待病人的微妙心态。
而且實話實話,幫助付青青、謝輕橋這樣的普通人解決問題,可比幫着方臨生、趙文和那樣的敗類舒心多了。
三觀上也不會有什麽糾結。
一開始唐鏡是沒得選,如果有選擇的機會,他何必要選讓自己感覺糟心的任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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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心強大的人,有能力的人,不用表現,自然而然的就很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