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周遠志點了一支煙,坐到為游客設置的景區休憩長椅上。他已經有快三年沒抽過煙了,這種時候卻似乎只有靠煙草才能将他心中淤積的情緒少許疏導,但他只吸了一口,便嗆得連聲咳嗽起來。
他擦著咳出來的眼淚,不由得露出個苦笑,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啊……
随著秋深,天氣愈發地涼了起來。來H影視基地游玩的客流量因此清減了一些,只有幾個劇組因為拍戲在影視城裏晃來晃去,牆角見慣了世面的野貓懶懶地用後腿撓著耳後曬太陽,絲毫不把周遠志和那些人放在眼裏。
現在想想,這裏其實安靜而安全,有時候簡直像個桃花源。但這個地方,也很快就要成為他的過去了。
周遠志從二十歲來到這裏,到今年三十六歲,生命中整整十六年的青春和心血都投注在了這片土地上,他對這裏熟悉到閉上眼睛都能行走。這裏的每一處景點,每一條道路,甚至每一株樹木,每一顆雜草,他都了如指掌。十六年來,他看著無數人在此處來來去去,群衆演員、明星、導演,有人籍籍無名到如日中天,有人紅極一時卻瞬息即逝,經歷過艱辛、苦痛、期盼、掙紮,曾無數次想要放棄,也無數次夢見自己離開這裏,登上更廣闊的舞臺,到了今天真的就要走了,卻反而,舍不得了。
他忍不住摩挲著椅子把手,還記得這批長椅安裝的時候,他也曾經出過一份力,那時候的自己還是個毛頭小子,椅子也是剛做完還泛著新鮮的油漆味,如今,人和椅子卻都已經老了。
歲月到底不饒人,所以,有些堅持,即便苦痛,現在也會學著去權衡,學著讓自己慢慢放開了,比如,這份感情。
周遠志沈聲嘆口氣,他和柳恒澈之間,差不多也是到了該分開的時候了。
感情原本就是雙方面的事,光靠一方努力是絕對不夠的,當然也不能說柳恒澈沒有努力過,只是感情這種事又不是靠努力就能産生的東西,柳恒澈給的和他要的,不太一樣。
他想起幾天前當他提及自己即将搬走的事情時青年臉上露出的無所謂的神情,他甚至認真地替他盤算好了時間……顯然,對於這次離別,青年看得并不如他那麽重,甚至,也許反而是松了口氣吧。
這樣,就不用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兩人的距離,不敢太近又不願走遠……
說不難受是假的,但這就是毫無辦法也沒法去怪任何一個人的事情!他們本就是陰差陽錯才會有如今這樣的緣分,一起生活,一起開工,甚至一起在樹上系過了姻緣綢子!這種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幸福持續了整整一年,周遠志每次想起,都會覺得這該不是自己從別人那裏偷來的吧,所以,終歸是要還給人家的。
他知道柳恒澈對他有依賴和依戀,甚至有一種因此而生的占有欲,比起剛開始時那種僞作的深情,現在的柳恒澈似乎也在認真地想要給他一份愛情,但到底還是不一樣的。當柳恒澈遇到真正喜歡的那個人時,他就會明白。
愛情,是不可取代也無法用理智去控制的,是會伴随著欲望的,柳恒澈對他,不符合以上任何一條。
他也不想不明不白地放棄,但更知道不該再這樣不明不白地繼續下去,尤其是在柳恒澈即将回到演藝圈的這個當口。
在這裏,他只有自己,到了那個世界,就不一樣了。
所以,不如就将這段來得突然,持續得艱難,幾次都險些停擺的感情交給這剛好出現的分離與時間來處理吧……
周遠志掐滅煙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
“我……我還能喝……”李子口齒不清地嚷嚷著,拼命伸手去夠酒瓶,小張幾次阻止無效後,不得不強行将他跟個小孩似地抱著往外走。柳恒澈趕緊站起來替他們拉門,外間空氣寒冷,幾個演員工會的人紛紛向他道別,随後四散離去。
李子抱著小張的脖子直打酒嗝:“張維你個王八蛋,老子還能喝,把酒給老子拿來!”一面說一面張牙舞爪地亂扭,卻始終掙不脫張維的手。
“他這樣沒事吧?”柳恒澈問,“要不要去打個醒酒針?”
“沒關系,我帶他回去就好了。”張維說,“今天謝謝你的招待。”
“哪裏,都是為了替遠志送行,大家肯賞光已經是我們的面子了。”
張維搖搖頭:“柳先生見外了,給周大哥送行是應該的,他平時對我們照顧不少,我們都很喜歡他。”
柳恒澈輕輕“哦”了一聲,口氣有點微妙。
張維愣了愣,不知怎麽驀然回想起來到這座影視基地後的所見種種,心中猛然有了個猜測,該不是……
他試探著問:“我們要走了,你……你今晚回來嗎?要不要我替你留院門。”
柳恒澈在霓虹下笑出一口白牙:“謝謝,不過不用了,我會留下來陪他。”
被這個笑容對著,張維不由打了個寒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哦,”他說,“那周大哥就交……交給你了。”
柳恒澈微微眯起眼睛,重重地“嗯”了一聲。
周遠志撐著椅子試著站了一下,随後因為視野模糊忍不住晃了晃腦袋。他沒料到柳恒澈會特意上K鎮的大酒店訂那麽一桌送別餐,在被一群人猛灌了一通混酒後,再好的酒量也有點撐不住了。當然還沒有到醉得不醒人事的地步,但腦袋發暈,腿也軟得很。
他撐著桌沿向前走了兩步,腳就像踩在棉花堆上一樣,毫無力氣,一不留神就絆了一下,整個人往前軟撲撲地倒下去,幸虧有人将他及時接住。
“沒事吧,遠志?”柳恒澈問,摟著他的腰,将他半扶半抱起來,過近的距離,讓青年身上好聞的味道一直傳到鼻子裏。
這樣,不太妙。
周遠志掙紮著脫出身來,連連擺手:“沒事沒事,我自己走就行了。”柳恒澈倒沒有什麽不當舉動,真的松開手。
“行嗎?”
“嗯,行行。”周遠志連聲說,“阿澈,時間不早了,你也快點回月林村去吧,晚了就沒公車了。”
柳恒澈卻看了看表說:“還早,我先送你回房間吧。”
因為周遠志明天一早要趕車去A市,柳恒澈在今天不聲不響地替他收拾好了所有東西,還為他訂了K鎮旅店的房間,這份細心讓周遠志很感動。
“這樣你明天就可以多睡會,不用這麽趕。”柳恒澈說,不管周遠志如何心疼錢,還是将他連人帶行李地拉到了K鎮。
電梯發出輕微的聲響打開。周遠志的酒勁已經上來,走在厚實的地毯上更加搖搖欲墜,最後只能任由柳恒澈将他抱扶著送進屋,插卡,關門,上安全鎖。
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但周遠志的腦子實在不清楚得厲害,柳恒澈一松手,就癱到了床上。
“嗯……”他發出一聲滿足的感嘆,柔軟的被褥讓人有種踏實感,睡意因此湧上來,但是不行,柳恒澈還在。
“阿澈……”他含糊不清地喊著。
“嗯?”柳恒澈将中央空調的溫度調在舒适的中檔,又去拉上窗簾。厚實的布料完全阻擋了光線,使得室內昏昧不明。
“我……我沒事了,你早點回去吧,別耽誤了。”周遠志說,睡意愈漸濃烈,他聽見腳步聲,随後便感到一縷光線向著自己投射過來。
柳恒澈調節著臺燈亮度,讓那光線不至於刺激人,然後坐到床邊。
周遠志感到床鋪彈動了一下,有些疑惑地擡起頭來:“阿……澈……”
柳恒澈伸手撩開他的額發,俯下身來,周遠志面前的光線即刻被隔絕了大半,他覺得自己的腦子更不好使了:“阿澈?你……還不回去?”
“三次。”他說。
“……嗯?”
柳恒澈輕聲笑笑:“讓你先睡會。”他說著,站起身來,調暗了燈。周遠志迷迷糊糊地聽到遠去的腳步聲,然後是關門的聲音,接著就沒有了聲息。
柳恒澈,走了。
即便在不太清醒的狀态,他也能夠感覺到自己的情緒随著那聲關門聲落到了最底。再怎麽不情願,分別還是開始了,以後則将成為常态……
他靜靜躺在床上,半睡半醒,耳朵裏好像傳來細微的水聲,是下雨了吧。像是電視劇一樣,分別總是和秋雨聯綴。他覺得自己應該起來先洗個澡,再泡杯熱茶,這樣會好受一些,但最終還是只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周遠志,他對自己說,你高估了自己的自控能力,低估了柳恒澈在心中的地位。
腦子昏昏沈沈,明明疲倦已極,卻無法安然入睡,他只能閉著眼睛,等待累到不行自然入睡的時刻。過了一陣子,他的耳中聽到輕微的“喀”的一聲,是門被打開的聲音,随後便有細微的腳步聲傳過來。
他在稀裏糊塗的狀态下也覺得這有些不對勁,随後竟感到身下躺著的床鋪重重往下一沈,閉合的眼簾接收到光線的存在,鼻中也随之嗅到了潮濕的熱氣,還有……柳恒澈?
周遠志猛然睜開眼睛,錯愕地發現穿著浴袍的青年正跪坐在他的身旁,浴袍系得松散,裸露出他結實的胸膛,下面也……
周遠志頓時滿臉通紅!這是……做夢嗎?像以前偶爾發生的那樣,肖想著鄰床人,龌龊地發著春夢,一旦睡醒,卻會無比擔憂自己會不會說了夢話洩露了這種令人難堪的心思……
青年的頭發因為還有點濕,因而微微蜷曲著,一撮發梢的末端墜著一滴來不及擦幹的水珠,将落未落。周遠志忽而覺得口幹舌燥,目光不由自主被那顆水珠吸引,青年動了一下,周遠志看到那滴水珠從他的發梢淌落到臉頰繼而滑落到下颌,随後是胸膛……
無聲的聲。
心髒完全跳得亂了分寸,周遠志目瞪口呆地看著柳恒澈橫過身體,胸膛擦過他的鼻端,散發著沐浴露的清香,然後是“啪”的一聲輕響。他後知後覺地看過去,看到的是“請勿打擾”的設置鍵被點亮的光。
“遠志,”青年伸手扳正他的臉,牢牢抵住他的額頭,呼吸吹拂到周遠志臉上,幾乎滾燙到灼人。
“阿澈,你……怎麽……”
青年笑得人畜無害,目光卻冷得可怕:“說真的遠志,我本來還傻乎乎地在猶豫這麽做會不會太過分,但現在不了。”他說,微微眯起眼睛,有種難言的性感和誘惑,“你都還沒離開這裏就已經想甩我,”他的手摸索著伸到周遠志的襯衣底下,在他胸口輕輕一搓,周遠志立時覺得自己像被電到了一般,渾身一顫,兩個乳尖不自覺地就站立起來。他終於明白過來這根本就不是夢。
“阿澈,你……”他難堪地扭動著身體,想要逃跑,卻被青年輕輕松松地按住雙手,壓住雙腿,毫無懸念地壓制在床上。
“短短十五分锺裏面,你趕了我三次,現在,差一點就是第四次。”笑容淡去後,青年終於露出壓抑不住的憤怒表情,“遠志,你惹火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