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然而,身敗名裂不過是個開始。大衆實在太喜歡“牆倒衆人推”這句話,日子又總是那麽無聊,要想柳恒澈這一出戲以其鞠躬下臺作為收場不過是癡人說夢!
自新聞發布會結束始,緊跟著長達一個月的娛樂圈話題皆圍繞著前藝人柳某某涉毒一案,報章、雜志、網絡、電視電臺……各種媒介傳播形式紛至沓來,前輩惋惜,後輩警戒,宗師評點,就連心理學家也要橫插幾杠。柳恒澈的下馬退圈造就了娛樂、傳媒兩個行業一場饕餮盛宴,轟轟烈烈,蔚為壯觀!
暴風雨中心的柳恒澈本人卻既不回應,也顧不上回應。當然,擺在電視劇裏,如此倒黴的男主角是該躲在某處,借酒消愁,郁郁寡歡,可惜柳恒澈連這點資本也沒有。與新麗影六年前合同早有簽訂,若乙方做出有違法紀的事對甲方形象造成重大影響與直接經濟損失,乙方須賠償甲方直接損失兩倍數額的賠償金。
柳恒澈涉毒事發,掉了兩部電視劇,三支廣告,所幸其中五分之二未曾簽訂合同,五分之二只支付了訂金,剩下一支廣告比較糟糕,非但已經制作完畢,尾款也已全數劃撥,加之多年培訓包裝柳恒澈所花銷費用,七七八八計算下來,柳恒澈砸了飯碗不算,尚需賠付新麗影一千二百七十一萬餘。
平日見面親親熱熱也好,故作客氣也罷,如今全都翻了臉不認人,笑著的臉上寫著鄙視,優雅的動作奉上處理通知書,白紙黑字的合同,柳恒澈找律師咨詢過,告不贏。
告不贏,只能賠!
這些年來柳恒澈半紅不黑,賺能賺點,到底還是公司抽大頭,也虧他有投資頭腦,又不喜歡嫖賭,酬金分紅攏起來部分投資房産,部分做了理財,又有部分與圈內朋友合股做餐飲生意,到底還能拿出點資本。柳恒澈賣了房子,收了基金,賤價轉讓了合作股份,又将過去廣告商贊助的品牌背包、衣服、保養品、手表一一托人轉賣,一個月裏總共湊得将近一千萬,加加減減,還缺二百三十四萬。
這種時候便見得人情冷暖。柳恒澈早知“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娛樂圈的所謂朋友如今避他尚且不及,連他做生意的股份都要賤價吞入,何況借錢救急?
他此時賣無所賣,渾身家底盡空,難免絞盡腦汁,千思百想,偶然在路上看到什麽賺錢的廣告,都會駐足觀看。偏偏那些媒體還不肯放過他,拍了他好些蓬頭垢面,蹙眉沈思的模樣登在頭版,旁邊附上他過去劇照,兩相對比,加個粗黑大标題“往昔翩翩貴公子,今朝落魄窮乞丐”,極盡嘲諷之能事。
而世事往往奇就奇在,你以為該要絕望之時,卻在未記得處偏有一線轉機!
有錢的、相熟的藝人不肯伸手借給柳恒澈一塊、五毛,卻偏偏有那些柳恒澈平日幾乎不記得的人看了報道親手送了暖炭過來。有個柳恒澈早不記得的年輕媽媽送來三萬元,說柳恒澈曾經救過自己母子,柳恒澈想了好久才記起來幾年前拍戲路過哪裏,有個女人大腹便便即将臨盆卻攔不到出租,幹脆坐在路當中,他的車開不過去又顧著藝人形象就順勢載了一程,又有個職員偷偷塞了五千給他,說自己胃痛時,柳恒澈曾經買了熱茶胃藥相贈。
都是極細小瑣碎的事情,多半也不是柳恒澈有意為之,或是剛好,或是帶著點維護自己公衆形象,拉攏民衆的私心,偏偏這樣不值一提的事人家卻還記得,一朝見他龍游淺灘,都趕來助他。這樣莫名其妙湊了三十來萬,畢竟還是差了一大截!
萍姐也曾送來過五十萬救急款,柳恒澈知道她家裏長輩有病,負擔不輕,只收了二十萬,小楊偷偷塞了兩萬給柳恒澈,柳恒澈要寫借條,他把個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逃得飛快。最離奇是柳恒澈的粉絲論壇!出事之後,柳恒澈料想那裏大概一片罵聲,就沒再去看過。某天偶然坐下來,打開頁面,發現論壇确實關閉了大部分,粉絲ID幾乎删除殆盡,卻還留了一個小小聊天區,留著五個人。他以為裏面都是罵他的話,點進去才發現那五個在幫他湊錢。
都不過是學生或者才工作的小孩子,自己一個月也賺不了多少,靠打工靠節省,五個人居然幫柳恒澈湊了六萬多塊錢,幾個姑娘笑著打鬧,聲稱自己這下真算是柳恒澈的腦殘粉了,還要派代表交給柳恒澈,當面說:“我們相信你,希望你能挺過去!”
柳恒澈說不清自己當時是什麽想法,只覺得好像在這一片北冰洋裏,天那麽冷,水那麽寒,他幾乎快要溺死了,卻到底還能覺得自己有爬上岸的一天。
當天下午,家裏來了電話叫他回去一趟。柳恒澈出事到現在除了詢問父母安危,再也沒敢打擾家裏,一則不想讓二老擔心,二來怕父親見了面會更氣他,三……柳恒澈還沒想好該以什麽态度面對自己的弟弟。
柳恒澈想了又想,最終還是去臨杉道買了母親愛吃的核桃酥乖乖拎回家去。到了家門口才知道家裏被騷擾的程度超乎他的想象,靠後街的玻璃窗被砸了,門上、樓道還有噴漆塗得滿是謾罵字樣。母親倒是神情鎮定地來接他進去,見他皺眉盯著門口的“痕跡”直看,笑他:“看什麽,你小時候還不是拿個粉筆到處亂塗亂畫,隔壁樓張大爺說你兩句,你還在人家門上畫個王八!”聽得柳恒澈一愣一愣的,自己都不記得原來曾有過那樣頑劣的歲月。
柳恒沛去大學上班沒在家讓柳恒澈多少松了口氣,可母親接著說的話卻讓他大吃一驚,要見他的不是母親而是父親。
他六年未見的父親!
柳恒澈到陽臺上去找他父親,午後的暖陽下,他那大學教授退休的父親正在一枝一枝細細修剪自己栽種的茶花。那茶花正是要抽骨朵的時候,因著氣溫高陽光烈,還未成點樣子,就已枯萎焦黑了一片,只能剪掉。
柳恒澈不知父親要找他做什麽,也記得當年彼此各執己見的争吵,於是只靜靜站著。他父親卻好像不知道他來了一樣,自顧著擺弄他的花,一直到最後一盆花也修剪完畢,才放下剪子,好似漫不經心地說:“桌上有張八十萬的存折,你拿去吧。”
柳恒澈尚未反應過來,他父親已經立起身來。雖然年近花甲,老頭子卻還是中年人的精神勁,柳家兄弟繼承的就是他的高個,一米八的老子看著兒子訓話:“那本來就是給你準備的老婆本,你愛怎麽花就怎麽花。還有,擡起頭來,我柳元玺的兒子沒做過的事打死也不承認!”
柳恒澈震驚無比,只來得及喊聲:“爸”。
老頭擺擺手,問他:“你接下去打算做什麽?”
“先結清對新麗影的債務,然後找份工作,還錢。”
“找什麽工作?”
柳恒澈沈默良久,這也是他一直在思考的問題。當初他是懷著怎樣的理想和篤定的信念,甚至不惜放棄大好前程,與父親決裂,被弟弟辱罵也要入得這個圈子,如今不清不楚地就被踢了出來,是要就此放棄還是要繼續掙紮?還……有沒有他掙紮的機會?
“先找份普通工作吧,我也沒工作經驗,但大學文憑還在,總要先把欠別人的錢還上。”
老頭子點點頭:“工作還錢可以,哪裏跌倒哪裏爬起。”
“爸?”
“長壞了的枝頭剪掉還能出新芽,你難道想這六年努力就此白費?”老頭背著手,“下次進這個家門,最好是你功成名就的時候!現在,拿了存折給我滾出去。”
給新麗影的賠款最後缺兩百三十四萬,家裏給了八十萬,萍姐借了二十萬,影迷湊了六萬,小楊兩萬,過去無意幫過忙的旁人湊了三十多萬,還差将近一百萬。柳恒澈信用破産,銀行不給借貸,已著實再無辦法可想。眼看就要到賠款期限了,他甚至動了借高利貸的念頭。然而那天早晨,在他準備出門借貸之前,卻有人按響了他臨時借住的房子門鈴,柳恒澈打開門,看到一張熟悉也陌生的臉。
“我聽小楊說你還缺一百萬。”周遠志風塵仆仆,連臉上的汗都顧不得擦,他從一直緊緊抱在懷裏的破爛包中小心翼翼取出一本書,抽出裏面夾著的一張支票:“我借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