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輪胎發出輕微的摩擦聲,随後,車子穩穩地停了下來,沒有一點晃動和突兀的感覺。這樣四平八穩的靜止,大概也是因為那個人的要求。助理小楊從駕駛座轉過頭來:“阿澈,長途汽車站到了。”
柳恒澈點點頭,客氣地對拘謹坐在一旁的周遠志道:“周先生,東西都帶齊了吧。”
“帶……帶齊了。”
“那麽祝你旅途順利。”
“哦……謝謝。”周遠志恍然大悟一般,慌慌張張地去取自己擱在座椅下方的背包,背包有點大,取得時候難免費周折,周遠志忙活了好一陣才将之順利取出,擡起頭來,柳恒澈還是淡然客氣的一張臉,沒有絲毫被耽擱的不悅卻也看不出其他感情。
周遠志心神有點恍惚,雖然已經離開電視臺,他的思緒卻依舊沈浸在剛才的那幕對戲中,甚或十二年前的那一面中。他原本以為柳恒澈也想起了他們的初次見面,但剛才柳恒澈卻并未按照當年他們的設計來表演,現在也絲毫沒有表現出一丁點故人相見的愉悅。
周遠志的手搭上車門,才想起來說:“阿……阿澈……”
柳恒澈微側了臉問:“怎麽,周先生?”
不是周大哥也不是周老師,而是客氣生疏的周先生。
周遠志因為這個稱呼一下子有點發懵,傻裏傻氣地說:“我……我帶了一塊新鮮腌好的臘肉給你,請警衛轉交你們公司前臺了,你記得去收,現在這個時候炖湯或者炒茶樹菇都正好。”
柳恒澈愣了一下,随後微笑道:“多謝你。”
車廂內又再沈默了,周遠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只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想打開那扇門,不想走出這個車廂,似乎一旦走下去,柳恒澈這個人就将完全離開自己的生命。
多奇怪!其實原本就是兩根永不會相交的平行線,無意中卻交疊在一起,如今再要分開,竟弄得像粘在傷疤上的紗布一樣,輕輕撕扯一下就會痛!
“周先生?”柳恒澈微帶疑惑地喚了一聲,見周遠志沒有反應,越過他伸出手去。輕微的聲響過後,門開了。
“周先生,祝你旅途順利。”他又再重複一次。
周遠志這才不得不立起身來,他下了車,正要關車門,又想起來什麽,手扶在車門上彎下腰去:“阿……柳先生,”他很識時務地把稱呼改了回去,“其實你演技真的很好很好,你不用在意那些人亂講你的話……”他磕磕巴巴地表述著,感覺似乎所有的詞彙都無法承載他要表述的內容,“你……你一定可以成功的!”
柳恒澈點點頭:“謝謝你,也祝你生意興隆!”
車門關上,駛入夜色。周遠志一直站在原地,目送著那輛車的離去,覺得心裏好像空了一塊似的。明明剛才還曾覺得無比充實和幸福,或許也正因此,現在空得格外難受。車站上人流湧動,巨锺敲打著發出巨響,播報站次的電子音夾雜其中顯得微弱而冰冷。
“好狗不擋道!”有人擦過周遠志的身邊,因為磕碰,惡狠狠罵了一聲。
周遠志因此回過神來,他看了一眼大锺,原來時間已經是夜間九點,回K鎮的車次也早已沒了,今晚他将無家可歸。
周遠志背著大包,在人潮中緩慢前行,思索著自己是該就這樣在長途車站随便窩一晚還是去找家廉價旅館歇息一宿,忽然,他想起自己忘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他望向夜色遠處,他忘了告訴柳恒澈,自己不是自願去那個節目的,而且他事先也完全不知道張彥會拿自己對柳恒澈做出那樣的攻擊……
柳恒澈的車子還在路上,已經接到了萍姐撥來的電話,她在話筒那一頭笑得無比愉悅。
“柳先生,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柳恒澈看了小楊一眼,小楊乖巧地将音響中的音樂調輕,又将車窗也關上。
“什麽一手?”
“不就是剛才節目中的臨場表演?”萍姐慨嘆,“我認識你六年了,你從沒露過相,我說你這是低調得過頭了吧?”
“不,萍姐,那只是湊巧,我有幾斤幾兩你最清楚。”
“好了,不要跟萍姐兜圈子,這檔節目幾個老總也看到了,相信會對你的價值重新評估,柳先生,恭喜你,相信很快你就能出頭了!”
柳恒澈見沒法辯駁,又再與她聊了幾句趕緊收了線。
小楊在前排也湊熱鬧:“阿澈,你剛才真是太贊了!爆發力好強,明明只是最簡單的臺詞,你卻演得那麽有層次感!你不知道我在臺下看得多緊張啊!”激動的樣子,活像第一天見到柳恒澈的粉絲。
柳恒澈不得不提醒他:“好好開車!”才讓他安靜下來。
柳恒澈在心裏暗暗嘆口氣,他早料到剛才節目中那一出恐怕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但當時情勢所迫,為了不如了張彥的意,他不得不表演那個片段,奇怪的是,周遠志怎麽會知道A角的演繹方式?
柳恒澈想,周遠志怎麽會知道,他弟弟柳恒沛處理A角的方式?
回到家中,柳恒澈洗了澡處理了些信件,又看了會送上門來的劇本,随後打開電腦,轉到他的論壇。果不其然,因為今晚的節目,論壇上顯得很是熱鬧,一直潛水不出的粉絲全都行動起來,後臺顯示,光今天一晚上,就新增加了二百三十二個新注冊粉絲。讨論區裏全是關於節目中他表演那一段的評論,有人錄了視頻放在共享區,熱火朝天得很。他看到有個在之前的吵架帖中很活躍的粉絲叫“就是愛阿澈”的說:“郁郁蔥蔥,現在你看到阿澈的實力了吧,你覺得他這樣是沒演技的人嗎?有膽子你再說一遍啊?”底下一片幫襯的聲音,柳恒澈看了幾樓,關上了電腦。
他把自己扔在床上,過著之前的那一幕。他每天都給自己在公衆面前的表演打上分數,今天的表現,在公司、媒體和觀衆眼中必然是優+,但在他自己眼中卻是再糟糕不過!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能演好的只有這一段而已,窮盡十二年的思索和練習,超出自己水平的演繹,只會給大衆增添對他不必要的期許,也為他的前途埋下糟糕的地雷!
柳恒澈就這樣想著,迷迷糊糊地盹了過去,做了一個夢。他夢到自己還在十八歲的年紀,他那時還走著父親一般的學者道路,他聰明,學什麽都很快,卻也對什麽都不上心。在一個夏天的傍晚,他回到家中,父母親都不在,他聽到書房裏傳出的細微聲響,因為疑心有賊,他蹑手蹑腳地摸了過去。
書房的門微微開著,從門縫裏能看見裏面的情景,他偷偷望進去,看見自己的弟弟提著個包,念著臺詞,一個人在書房裏表演,演得正是《千裏追兇》中的那一幕。他一會兒坐著,做出神經質地笑著掏煙抽的樣子,一會兒又半蹲著做出捅人心口的樣子,他似乎在試驗,試驗怎樣的表現方式是最佳狀态。他演得那麽投入,完全沒有發現比自己年長兩歲的兄長在門口的偷窺,也沒有看到他向來冷靜理智的兄長臉上漸漸浮現出的複雜的神情,從驚訝到專注到沈迷……夢中的窗外是夕陽下的天空,瑰麗的色彩使這普通的書房場景亦如同攝影燈下的流光溢彩一般,晶瑩通透又夢幻不實。
因為夢幻,所以易碎!
夢中的場景跟著就破裂了,大幅度地跳躍到那一天,他提出入演藝圈的事,他的父親氣得抄起桌上的筆筒、書本劈頭蓋臉地就朝他砸過來。而他的弟弟指著他的鼻子痛罵:“柳恒澈,你這個奸詐小人,你這個小偷,你偷走了我的夢想!”
柳恒澈猛然倒抽一口冷氣,睜開了眼睛。房內的自控燈光因為無人活動已經調暗,他愣了一會,才明白過來自己剛才是做了一個夢。因為那場表演,他又夢到了過去的事情。
突然,擺在床頭櫃的電話響了起來,那是他一支對圈中熟人公開的電話,他皺了眉頭,開了燈拿過來看,液晶屏幕上跳動著的號碼出乎意料竟是歐子琳的。這個光和影動力捧的當家花旦與柳恒澈合作多次,兩人是公認的熒幕情侶,私底下也算有點交情。當然,以柳恒澈的脾性而言,不過是公關交際的範疇,對方卻因為單純的個性将他當作了兄長一般的存在。
“喂?”柳恒澈接起電話便皺了眉頭,從話筒那端傳來的噪雜的音樂聲和模糊不清的人聲證明歐子琳現在人在酒吧之類的地方。這便有些奇怪,因為歐子琳性格單純,形象健康,光和影動對她保護得極佳,以至於她明明已二十有四,性格還和十五六歲的女孩一般單純,按理說,酒吧夜店不該是她出現的場合!
還沒等柳恒澈想完,那邊已經傳來令人膽戰心驚的哭聲:“柳,柳哥,求求你幫幫我!”歐子琳哭得一抽一抽的,聲音中滿是驚慌失措。
“慢慢說,發生什麽事了?”
“我……我在蘭魚路的酒吧裏,他們……他們逼我喝酒,不然就要……”歐子琳完全說不下去了,哭得又兇又壓抑,似乎生怕人聽到。柳恒澈猜她現在是在廁所裏偷偷打電話。
“你給Raymond打過電話嗎?你現在身邊還有誰在?”Raymond就是歐子琳的經紀人。
歐子琳拼命壓抑著哭泣:“我不……不敢打,我是一個人偷偷跑出來的。柳哥,求求你幫幫我,我只能求你了……公司知……知道的話,會……會罵我……”
“你現在還有心情考慮這個?”柳恒澈問,“告訴我你在哪個酒吧,我替你打給Raymond。”他說著,便準備翻通訊錄,電話那頭忽然傳來一聲驚呼,跟著有個男人流裏流氣的聲音從話筒裏傳過來。
“歐小姐,上個廁所要這麽久時間?我們虎哥還等著你呢!”
歐子琳怕得要命,在話筒那頭急叫:“不、不要!我不喝酒,我不會喝酒,柳哥救救我!”
柳恒澈對著話筒喊:“快把酒吧名字報出來,歐子琳!”
那邊卻只是不停地哭泣叫喊著:“我不要喝酒我不要,柳哥救救我!”
話筒裏傳來推推搡搡的聲音,突然有個柳恒澈熟悉的男聲傳了過來:“你們在幹什麽?放開那位小姐!”
柳恒澈挂斷電話,低低罵了聲,迅速穿衣起床,一面扣了藍牙,撥打Raymond電話,打了幾個對方卻都不接。柳恒澈又改撥萍姐電話,也不等那邊問候,一聽接通便道:“萍姐,幫我做兩件事。”
萍姐似乎才剛睡下去沒多久,聲音還很清醒:“柳先生你說。”
“歐子琳現在困在蘭魚路的一家酒吧裏,有流氓纏著她。”
萍姐吃了一驚,卻還是理智道:“柳先生,這事與我們無關。蘭魚路那塊地方魚龍混雜,我們也沒有照應的人在。”
柳恒澈當然知道這一點。但凡明星混跡的娛樂場所來來去去就是幾家,都是有道上的人在罩著的,出不了事,隐`私也保護得好。偏偏歐子琳不谙世事,要跑到蘭魚路這種市井小民混跡的地方去,三不管的混雜地帶,要驚動上頭的人去管,恐怕極費周折!但是沒辦法!
柳恒澈咬牙:“我現在要過去。”
“柳先生!”萍姐驚呼。
“你替我打Raymond電話,不要停,接通了叫他出面來接人回去!還有,那個酒吧有個叫虎哥的流氓,查一下那間酒吧的名字,那塊地歸誰管,想辦法打個招呼,請人幫忙,帳就挂我頭上!”
“柳先生……”萍姐還要說什麽,柳恒澈說了句“保持聯絡”就挂了電話。
還能怎麽辦!他想,如果只是一個歐子琳,他未必親自去,可他親弟弟柳恒沛居然也卷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