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人看到柳恒澈也像是吓了一跳,眼神都不自然地跳動了一下,但很快便壓抑下去,對著柳恒澈禮貌地笑一笑。因這甚至帶點讨好的笑容,柳恒澈修正了自己的想法,再看這人面相,卻是普普通通,那股邪佞之氣竟然就淡去了。他因之又轉回了身──那奸若是演出來的,這長相平平無奇的男子倒是不普通了。
劉晉拉扯著褲腰從廁所裏出來,趿拉著夾趾拖鞋的樣子活像個流氓,但這人卻是個業內評價不錯的浪漫愛情劇導演,據說此人有句名言叫“愛情就像假鑽石,越花裏胡哨越有人喜歡,到手一看,也就一破石頭。”劉晉不相信愛情,但他擅長拍攝大時代背景下的愛情故事,就像柳恒澈也不相信愛情,但他卻實打實做足六年少女們的夢中情人,直至過氣還不得松懈。
群頭張大姐見著劉晉出來,趕緊迎上去打招呼,那男子便跟在後頭禮貌地賠笑。劉晉瞥了那男的一眼,問:“就這人?”
小王趕緊答話:“劉導,這是老周,H影視基地的老特約演員了。”
說是特約演員,其實也就是群衆演員的一種。H影視基地的群衆演員分幾個檔次,特約是最高層次,有鏡頭有臺詞,至於一般的群衆演員就是走個過場,無正面鏡頭無臺詞,最低檔次便是人肉背景,演演死屍什麽,幾者片酬也相去甚遠。
張姐也在旁邊搭話:“劉導您放心,具體情況我都已經跟老周仔細說了,腳本他也看過,您的要求他應該能配合。老周過去在我們這可是出了名的戲好,演這角色,我個人打包票!”
劉晉這才又稍加仔細看了那男子一番,問:“要求你都知道了?”
男子趕緊回答:“知道知道,張姐都跟我說了,盡可能不要吓到花小姐。”花小姐就是薇薇安,全名是花可人,柳恒澈自認識她以來從不認為這女孩有半點可人,傲慢、自負、嬌氣,一無是處,今天卡了大半天的戲也全是因為她。
劉晉聽到薇薇安的名字又暴躁起來,扯著嗓門說:“不要盡可能,是一定不能!”他嘴裏罵罵咧咧地喊小王帶人下去換衣服上妝,一轉頭看到柳恒澈,苦笑下,“SORRY,你要再等會。”柳恒澈對他溫和笑笑,表示理解。
這一回柳恒澈他們拍的戲叫《烽火亂世情》,時代背景放在抗戰爆發前的上海,女一號就是星影的薇薇安,演個綢緞莊富家女,從十指不沾陽春水到歷盡劫難,最終踏上抗日道路,晨光新簽的張彥做男一號,是個滿懷熱血的街頭窮小子,柳恒澈便是炮灰男二,掏心掏肺,連命一起送上,臨死還要小口小口嘔血囑咐情敵定要好好照顧女主角,含恨表示來生定當如何雲雲,總之怎麽狗血怎麽來。現這一條拍的就是抗戰爆發,男女主角失散,女主角一路颠沛流離尋夫,卻給群土匪擄去,險遭蹂躏的場景,薇薇安也就是為此哭喊吵鬧,非說演土匪的配角占她便宜,驚到她等等,一路NG到現在。柳恒澈冷眼旁觀,已知此女在故意拿喬,要造新聞,要擡身價,可惜本劇投資方要捧的就是這個小公主,劉晉也沒法奈她何。
柳恒澈進到布景的屋子,大熱的天氣為了保持現場布景及安靜,自然不能開空調、風扇,眼下所有人都拿著小扇子解熱,薇薇安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一個助理扇扇子遞茶水,一個助理擦汗幫翻臺詞,她就瞪著兩個洋娃娃一樣的大眼睛,左看右看,見到柳恒澈進來倒不忘天真無邪地笑一個,喊聲:“柳哥。”
柳恒澈對她點點頭,趕緊站到攝像TONY的身旁去。TONY已經滿頭大汗,對著柳恒澈直搖頭:“冤孽,真是冤孽!”金發紮的小辮子随之亂晃,像只搖頭晃腦的獅子。
劉晉在重新溝通機位,柳恒澈忽見到他直起身子,好像看到了什麽,臉上的表情是驚訝,便也跟著轉過頭去。這時正是午後兩點多最熱的時候,劇組在的江南民居天井裏到處都是明亮的日光反射,由是襯得門檻那一塊的陰影特別黑,一個穿著黑綢衣裳的男子就站在那裏,他個頭不高,略有弓背,嘴唇緊抿,眼神陰鸷,一步一踱間,總像在思考什麽,整個人都透著股陰沈沈的氣息,奸,卻充滿威勢!
柳恒澈看著那個人一步步走過來,不由自主地就有了防備的心态。TONY在旁邊用手指比著鏡頭,吹了聲口哨:“WOW!”
男人走到劉晉面前,停了停,直起腰板來,整個人就突然又軟了下去,他态度無比謙恭地問:“劉導,您看我這樣行嗎?我重新看了劇本,按照設定猜想莊豹可能是個比較狠厲陰沈的人,所以調整了一下姿态。”他說的時候微微有些局促不安,似乎對自己擅作主張很感抱歉。
劉晉重新審視了他一番,這一次認真問:“你叫什麽?”
“周遠志。”
“哦,”劉晉想了想,“我好像對你有印象,你是不是演過《玉麒麟》?”
周遠志點點頭:“三年半前的事了,我在裏面演那個被亂刀砍死的奸臣張國忠。”
劉晉嘆道:“怪不得。”又問,“你這幾年還演了什麽沒有?”
周遠志不好意思道:“沒了,我已經不在這裏工作了。”
小王趕緊在旁邊拍馬屁:“導演,老周現在在鎮上開飯店,這次是聽說您拍片才特地趕來幫忙的。”
劉晉聽了心情大好,拍著周遠志的肩膀道:“有勞有勞。”
周遠志只是老實地笑,回頭看到柳恒澈,又是一個禮貌的笑容。
助理小楊趕回來的時候,當日柳恒澈的戲份已經拍完了,他滿頭大汗地捧著大堆東西進來,卻見到柳恒澈獨自坐在一邊,看起來一派孤苦伶仃的樣子,簡直內疚得要切腹自盡。
“對不起,阿澈,車子出了點問題……”
柳恒澈打斷他:“我出去走走。”
小楊正要跟上去,柳恒澈卻擺擺手:“別跟過來,我只去半小時。”随後獨自出了門。
H影視城已經停止營業,游人都被清走,只有各式各樣的建築參差不齊地陳列在夕陽中,像個被打混了的時光盒子。柳恒澈沿著仿造宮牆的建築走了一圈,回去丢給小楊張紙片:“幫我向演員工會打聽下這個人住在哪裏,我要見他。”
小楊看看紙條上寫著的“周遠志”三個字,摸不著頭腦地應承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