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至少跟我說句再見
今天不是周五,所以第二天還要上班。本來有個別同事提議去喝一杯,但大多數人都想趕緊回家,追追劇撸撸貓早點休息。
安寧新租的房子就在二號線大學城站,出地鐵口以後走五分鐘就到了。雖然是個兩居的合租房,但勝在地段好房子新,性價比算是相當高。
昨天他問阿文,到底哪天回來,阿文沒說。
又玩神秘。
那天還說買了禮物,又沒問他住址。怎麽送啊,用意念嗎?哪有這麽呆的人,總要提前打聽一下自己住哪裏、什麽時候有空吧。臨時約,萬一自己已經有別的約會了呢?
不過就算有,也會為了見阿文推掉。
“小安,你回家自己做飯嗎,小安?”同事用手指戳了他一下,笑盈盈地問,“想什麽呢想得這麽出神。”
安寧跟着一晃,然後才傻乎乎地轉頭:“喔,沒什麽,我在想點什麽外賣。我家附近都沒什麽好吃的,好糾結啊。”
“要不要一起去國貿吃拉面?有家新開的,現在去正好不用排隊。”
“國貿嗎?”他低頭思考。
國貿在二號線上,吃完飯再回家也不是不行,反正回去也是一個人。
“好啊。”他點點頭,問同事,“要不要先在手機上拿個號啊。”
誰知同事卻像是忽然注意到什麽,手肘碰了碰他,壓在耳邊輕聲問:“旁邊這輛車你認識嗎?車裏那人一直在看你。”
順着他的視線,一輛銀灰色SUV緩慢前行。
安寧一停,車也停了。
他凝眸看去,見到駕駛座一張略有印象的臉,可是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了。
車裏的男人也看着他,輪廓分明,面無表情。
在哪裏見過呢?
沒等他想起來對方就下車朝他走過來,停在他面前。
安寧怔住。
“不記得了?”男人兩只手插在西褲口袋裏,身形挺拔,肩背如山,“韓岩。”
一個多月前的記憶慢慢回溯。
“啊,”安寧手指一擡,剛指了一下就立馬縮回去,“是你呀,好巧,你也在這邊上班?”
他尴尬地笑了笑。
這不是那個大惡人嗎?怎麽會遇上他呀,倒黴,早知道快點走了。
韓岩眉骨格外突出,顯得眼神很深邃,“回家?”
“嗯。”安寧輕輕颔首,眼神有意無意地旁落,不跟他對視。
“正好順路,我送你。”
一旁的同事見他們熟人偶遇,就自覺地說:“那小安我先走了。”誰知胳膊卻被安寧悄悄攥住,小聲央求,“等我一下。”
同事傻眼。
“謝謝,但是我早就搬家了哎,”安寧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到他身後,停在那兒的車跟人一樣,冷峻又沉悶,“你快回去吧,我自己坐地鐵就可以了。”
韓岩不動如山。
安寧有點不知所措,不過還是很禮貌地對他揮手拜拜,“那我就先走了。”
剛轉身,背包上的奧特曼卻被人拽住。
倏地一下,伸縮繩被拉得老長。
安寧感覺到阻力,詫異地扭過頭去,見到韓岩那張不茍言笑的臉。
“你幹嘛?”
“我送你。”
他鼻梁一皺,有點不高興了,“真的不用你送,我坐地鐵也很方便的。”
“有事問你。”
“什麽事?”
“上車再說。”
他們倆之前能有什麽事啊?
“走嗎安寧?”
同事不耐煩,安寧心裏更是忐忑得不得了,抿緊嘴微瞪韓岩,“到底什麽事啊,你不說我要走了。”
只見韓岩額角收緊,兩條淡淡的青筋露出形跡。
“喬嶼的事。”
這是句定身咒。
安寧驀地靜止,臉上的不悅消失無影,雙顴浮起淺淺一層紅雲。
同事扯扯他:“走不走。”
他咬唇靜默,随後小聲道歉,“咱們下次再一起吃拉面吧,到時候我請你好不好。”
—
安寧想的沒錯,韓岩的車就跟他這個人一樣,外面冷裏面也冷。
之前車窗大開,現在坐上車以後,無論碰到哪裏都是涼冰冰的,副駕的真皮座椅更是冒寒氣。車剛開進主路,安寧就沒忍住朝手上呵了口氣。
“你冷?”韓岩側過頭。
“還好。”安寧縮着脖子。
韓岩伸手開了暖氣,并且調整了出風方向,“你可以提醒我。”
他粗枝大葉,一個人的時候想不起這些細節。
熱風徐徐送出,從四面八方吹到安寧身上,舒服得就像一條毯子将他裹住。
“謝謝。”安寧摸摸鼻子,很不好意思地拿手撥弄扇葉,輕不可察地看了衣着單薄的韓岩一眼,“你也吹,我沒有那麽冷。”
韓岩再度生硬地将扇葉撥回去,目不斜視地繼續開車,“你好像很怕我。”
暖風把安寧的臉吹得更熱更紅了。
他抓了抓劉海,用以掩飾不安的內心,“也沒有,我只是比較認生。”
“是麽。”韓岩的聲音沉下去。
“真的。”他嗓音發幹,“而且我平時就話少。”
韓岩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像是諷刺,又像是自嘲。
本就心虛的安寧被他笑得不敢再解釋。
“你不是說要跟我說喬嶼的事嗎,”他試圖轉移韓岩的注意力,“什麽事?”
他自問夠客氣了,但不知為什麽,韓岩卻似乎并不買賬。甚至安寧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惹到他了,只覺得身邊的人像是不高興、不痛快,竭力壓抑着什麽情緒。
“你們真的有聯系。”韓岩突然說。
不是疑問句,是陳述句。他好像是證實了什麽內心的猜測,從側面看,一條筋絡順着太陽穴而下,手背骨節凸顯,目光卻仍只盯着前路。
安寧呼吸一窒,像被人踩到尾巴,差一點從座椅上跳起來。
“沒、沒有,我們……”他支支吾吾,語無倫次,“我們沒怎麽聯系。”
好在,車開得比想象中平穩。天色也漸漸暗下來,晚霞被濃墨渲染成深黑,只有車燈明亮。
車廂裏也是暗的,安寧在內心無聲乞求韓岩千萬別開燈,他怕自己此刻臉色紅得不能見人。
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半晌後才聽到一句低沉的:“喬嶼要過生日了。”
安寧一怔之後霎時扭過頭,眼中光彩四溢,“真的?”
這好像是他上車以後第一次直視韓岩。
韓岩打開頂燈,看向他以後久久沒能挪眼,“下月十六。”
“啊?那很快了。”安寧就此活潑起來,幾乎要扳着手指頭算天數,“還有十九天,不到三周。”
他對着韓岩笑。
韓岩收回目光,“他喜歡什麽。”
“我知道他不抽煙,所以煙就肯定不用考慮了。鞋子他喜歡限量款耐克,朋友圈發過好幾次,但是現在去找代購買,不确定能不能來得及哎。電子産品呢,手機怎麽樣,我記得他手機有點舊了,你知不知道他喜歡哪個牌子的?要不然電腦——”
有車突然閃出來插道,韓岩猛地一拍方向盤,喇叭按得震天響。
安寧剎住口。
“手機電腦你送得起?”韓岩冷冷地問。
租房的時候是誰說的,越便宜越好,現在倒來裝闊。
“我以為你是讓我給意見。”安寧窘住,壯着膽子反駁,“不過我也送得起,你別小看人,我還有積蓄的。”
停頓片刻,小聲道:“什麽都可以,只要他喜歡。”
只要他喜歡。
這句話餘波綿長,久久不散。
韓岩就此再也沒有開口說話,一路沉默地将人送回了小區。
下車後安寧走了五米就停住。韓岩以為他要跟自己說聲謝謝,站在原地沉默等待。
走到很近的位置,安寧說話聲音還是一樣小。
韓岩沒等來那句謝謝。
“你先別告訴喬嶼我要給他過生日行嗎?”他耳朵都紅了,“我想給他一個驚喜。”
一陣冷風吹過,韓岩周身毛孔收緊。
—
兩天後,終于周末,喬嶼約他出來喝酒。
“來啦?”
“來了!”
“好久不見啊喬哥!”
燈紅酒綠的酒吧,琳琅滿目的洋酒瓶,震耳欲聾的音樂。
喬嶼一進來,就有許多熟面孔跟他打招呼。他繞過人群和卡座,往角落自飲自酌的韓岩身邊一坐,攀住他的肩,“我靠還穿着襯衫西褲,又是直接從公司過來的?”
韓岩扭頭,聞見他身上的古龍水味,眉峰緊緊一蹙,“又穿這麽騷包。”
“注意你的用詞啊,什麽叫騷包啊。”喬嶼笑得玩世不恭,“這他媽叫有品。”
韓岩拂開他的手。
“說真的,你也該改改這一身打扮了。瞧瞧你在事務所都學了些什麽陋習,甭管數九寒冬還是三伏天永遠是西服領帶,你不膩我都看膩了。”他扯住韓岩的領帶,嫌棄地往外拽了拽,“現在人人都喜歡玩得開的,像你這樣成天板着臉,別人一看,直接就吓跑了,誰還來爬你的床?”
論家庭背景兩人相差無幾,論個人能力韓岩更是全勝。但韓岩從來就沒有喬嶼這麽好的桃花運,曾經談過兩段,也都沒能長久。
“我去國外這段時間你怎麽樣,有沒有新進展。”
喬嶼早發現韓岩把那個社交軟件的密碼改了,以為是他臉皮薄,約炮不想被人發現。
韓岩喝了口酒,煙都快燒到手了。
t“你把號拿回去吧,”他說,“我不用了。”
喬嶼一愣:“不是吧,跟我置氣?我沒說什麽啊。你想用就繼續用,大不了我再買個號。”
剛一說完,氣氛組的人又來跟大客戶喬嶼請安,喬嶼扭頭就開始熱聊。
音浪帶動身體,鼓點貼着耳膜,燈光晃人眼睛。
韓岩置身其中卻有種割裂感。一開始還有人上前攀談,但很快就都無趣地走了。他這張臉再怎麽英俊,假如脾氣不改,注定不适合談感情。
坐了一會兒後杯裏就空了。他将手機拿出來,想把密碼給喬嶼改回去。還沒解鎖,屏幕上就出現一大串未讀消息。
從昨天到今天,安寧給他發了二十多條消息,他一條也沒回。
[來自]Ning:你回來了嗎?
[來自]Ning:人呢?
[來自]Ning:Knock knock.有人在嗎?
[來自]Ning:睡了沒。
[來自]Ning:是不是出什麽事了,很擔心你。
[來自]Ning:回我消息好不好,我好擔心。
[來自]Ning:晚安。
十小時後。
[來自]Ning:我是不是做錯什麽了?
[來自]Ning:如果是因為要求見面的事,我跟你道歉。對不起,是我太貪心了。不見也沒關系,只要你還願意和我說話,我什麽都不要求了。
[來自]Ning:沒有禮物也沒關系,你能答複我嗎?
十二小時後,也就是剛剛。
[來自]Ning:我真的想不通為什麽。
[來自]Ning:你讨厭我了?
消息末尾不再顯示距離,因為韓岩關閉了距離提醒。
離得再近,心是遠的。
他把屏幕反扣向桌面,手指離開的那一瞬,機身又震了一下。
[來自]Ning:至少跟我說聲再見。
周遭寂寂。
韓岩倒向沙發,緘默地仰面望着頭頂的激光燈,光線太強,眼底發澀。
不知過了多久,交際完的喬嶼坐回他身邊,摸出身上的手機瞧了一眼,啧一聲道:“小安?誰啊。”
感情世界就是這樣殘酷,在乎你的人記得你眼簾睫毛幾許,不在乎你的人連你的名字都毫無印象。
也就一個月而已。
“打不着車告訴我幹嘛,”喬嶼雙眼微眯,邊看邊念,“我在中山公路,東湖公園後門。錢包丢了,手機也快沒電了,怎麽都打不到車,能不能來接我一下。”
念完重重地嘁了一聲:“媽的,當我司機啊。”
下一秒手機卻被人搶去。
韓岩聳然站起,仔仔細細地看完了整條短信,緊接着便拿上外套,拔腿往門口飛奔。
“哎!哎你跑哪去?!”喬嶼在後面扯着脖子喊,“喝了酒別他媽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