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他就加緊了腳步,要去看看自家那只傻寵看中的漂亮屍骨是什麽模樣。沒走幾步,拐了個彎,就見到眼前好大一片空地,四周的山壁都被削得水滑光潔,只是年代太久,已經也漸漸長了藤蔓,倒也十分有生氣。
白芍就站在空地正中央,翅膀大張正覆着什麽。聽到身後響動,一個回身,就把它遮掩着的景致露了出來——卻是一具閃爍點點火光的骨頭。
謝開花一愣,不由揉了揉眼睛。
他在天上過的是悠閑自在的日子,不會奔赴前線斬妖除魔,屍首自然也見得不多。但不論如何卻是從沒聽到有骨頭身上會冒火光的!自然白磷綠火不在讨論範疇之列。
有些仙人大能,在坐化歸真之後,留下的骨骸倒也有些不同。有的每一塊骨頭都光潔如玉,有的光華流轉燦爛好似星空,有的堅不可摧、飛劍法寶也不能傷害分毫。但須知屍骨至陰,和火一道天生不容,何況眼前這點點星火,千年不滅,自然不是凡火能夠比較。
謝開花就揮手讓白芍暫且退開,自家上前仔細看了看。
這一看之下,又是吃了一驚。這一具骨骸身上竟沒有半點兒仙家修道的氣息。他仙識探掃之下,也是沒有發現零星的靈力波動。
這倒奇也怪也!
“主人主人,你看這是什麽?”
白芍被謝開花叫到邊上,就一個勁兒地在地上的枯枝散葉裏胡亂翻檢,不出片刻又大聲嚷嚷起來。謝開花聞聲望去,卻見白芍爪子底下翻出一本泛了黃的小小冊子。
莫不是什麽武功秘籍?
謝開花腦中靈光一閃,也是很覺得自己應當有這種落到懸崖撿秘籍、掉入洞窟遇高人的主角風範,當即彎腰将冊子撿起。但看到封面上幾個正楷小字,就有些失落。
只見上頭端端正正寫的是:游歷所感。
原來只是一出游記。
好沒前輩派頭!
謝開花憤憤地朝那具燃着火的骨頭又望了一眼。一邊催使白芍再往旁邊更仔細搜尋。難道別的小說主角們都能從前輩的骨頭縫裏扒落出什麽絕世的藥丸,他就不行?可沒這個道理!
他自己再翻開那本游記看了看。總歸是一本書錄,不好好查閱一番,他心裏也不甘心。
只是實在沒想到這洞府主人着實光棍。整本書上上下下翻下來,不過知道這人叫做雲中子。倒是和金庸裏的龍套反派一個名字!也不知道金庸來過這裏沒有。
不過文章寫得真是好。文筆靈動,敞合大氣,頗有一番錦繡。許多地方,明明沒有什麽特點,卻被他寫得有趣生動,令人憑空生出想要前往玩耍的念頭。
可這有什麽用處呢!
謝開花又再翻了翻,實在沒找到什麽特別之處,只好唉聲嘆氣地把書往旁邊一扔。
也是他想得太簡單。這洞府歷時千年,千年裏也總有能破去門前陣法的能人異士,要是什麽都輪着他,也太光環四射了。
他正想着去角落裏再看看,一轉眼,卻忽然發現那本被他抛落地上的書冊裏,掉出了一張綢緞似的小布片來。
咦,有門道!
謝開花眼睛一亮,連忙将布片撿起。觸手光滑柔軟,果然是一方上好的錦緞。他凝神看去,卻見上頭也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和那本游記上邊一般無二。
這總是秘籍了罷!
也不知道這洞府主人把這片布片兒藏在了哪裏,方才怎麽翻書也翻檢不到。謝開花喜盈盈地把布片括了括,撫平了皺褶,就細細地一個字一個字地瞧下去。
開頭倒也不凡。四個字,一股怨憤不平之氣就撲面而來——
“蒼天負我!”
謝開花咂咂舌。能說出這樣的話的人,要麽真的是一身本領卻沒得着落,要麽就是實打實的呆逼裝13。怨天尤人之輩,他向來是不大喜歡的。
往下看,他卻暗暗心驚起來。
這一張綢緞上所書不多,卻幾乎描廓了這個人的一生。原來這雲中子小時生長在豪門世家,一日在家中倉庫中獲得異寶,便以為能得證大道、飛升長生。他出外游歷,仗着異寶本事,也是很闖出了一點赫赫威名。到中年時,少年意氣便停歇下來,找了個地方參悟道法,還收下許多學生,很有開宗立派的模樣。
可誰知道,終于參悟到了高深之處,他那少年時仰仗的異寶,卻突然生出別樣變化,将他體內一點靈氣全部吸收幹淨。因他與此寶血脈交融,初時不以為意,只以為是寶貝要更上一層樓,還十分欣喜。可之後無論他怎樣修煉,體內靈氣,都再也修練不出來了。
因雲中子本來血脈特殊,體內能生出靈氣,已是絕無僅有的萬年幸事,此時失去法力修為,也能安慰自己算是回歸路數,加上性情開闊,因此也不是特別難過。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過不多得數日,那異寶又起變化。
這一次,卻是要将他情态性靈、過往記憶,通通吸個幹淨。
原來無情無道,忘情忘道,才可永生不滅!
那雲中子到了最後,才明白一切都是那異寶惹禍。他仰仗寶貝甚多,已經分離不開,也不舍得将寶貝損毀。只是要他像寶貝蠱惑那樣,讓自己忘卻人世間一切情感回憶,他卻也更加不舍。他家有嬌妻麟兒,又有賢孝徒弟,無論哪一個,都是割舍不下。
可他愈發不舍,寶貝便愈發催促,甚至生出無邊靈性,于識海中打落雲中子的念頭,操縱起了他的身體,犯下諸多惡事。
到最後大起大落,雲中子竟是無奈之下,自絕經脈,坐化而去。
“餘修煉五百餘載,已大滿足……唯微微、凡兒、婷兒等人,萦繞心頭,難以釋懷。另有青鼎,不知如何處落……便交予族兄手上,重重鎖于庭落深院,永不得動……幸而青鼎挑剔,非純血者不得輕碰,吾荊家千年無憂矣……”
吾荊家……
吾荊家——
吾荊家?!
謝開花吃了好大一驚,手上一軟,那片薄薄的綢緞布片便從他手裏飄然落下,輕輕掉到地面,濺起了一點點細小灰塵。
白芍正好轉過頭來,見到自家主人瞪大了眼睛,一副見到鬼的樣子——不過謝開花見到鬼應當也并不害怕才對——不由出聲問道:“主人,出了什麽事情?”
謝開花卻不答話。
白芍只好又問了幾遍,甚至飛到謝開花跟前,拿翅膀往謝開花臉上很拂了幾拂,謝開花才讷讷地回過神,兩眼呆滞地望向白芍,嘴裏喃喃道:“沒什麽……”
沒什麽,怎麽可能?
白芍或許是呆了點,但也沒有那麽呆,知道一定是出了什麽問題。低頭一看,就見到那零落在灰塵裏的綢緞,有心想撿起來好好看看,但一方面白芍不大識字,是半個社會主義好文盲,另一方面謝開花不允,它也不敢私自行動。
只能扯開話題:“主人,這洞府裏空落落的,有什麽好寶貝,應該也都被搬空了……”
謝開花搖搖頭,臉上露出一個苦笑。
他現在倒知道,這地方也不是被人搬空,而是本來就沒什麽東西。雲中子是特地找個地方自盡的,沒必要把身家性命也一起搬過來,還不如留給後人,留給家族——
他又渾身打了個寒戰。
“主人?”白芍歪歪腦袋。
荊家……難道真的是荊山家裏?總不至于、總不至于這樣巧合!還有那樣寶貝……那青鼎,那青鼎,究竟是什麽東西?
非血脈至純者不得用——
謝開花無端端想起來荊山鎖骨那裏被映曬出來的小鼎的痕跡,只覺得好像被一盆冷水從頭澆下,一整個透心涼心飛揚。
他忽然十分想去看看荊山如何了。
即使明明知道,荊山還是正常得很,什麽事情都沒有。
謝開花一把抓住白芍,話也不說,腳一蹬就沖出了洞窟,随手一揮,身後的洞府轟隆隆幾塊偌大的石頭砰然落下,将藤蔓堆積的洞口全部填滿,再也見不到一絲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