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深人靜,院裏幾乎所有人都睡了,惟有三樓一扇窗戶後透出一點點光,十四歲的少年秦天正勤奮地挑燈夜戰。
書桌上擺着兩摞高高的參考書,鋼筆筆尖在卷子上唰唰唰地移動,少年的神情認真又專注,一時停下來眉頭深蹙,一時又思路靈活運筆如飛,一步一步解答出卷子上最後一道題才如釋重負般籲出一口長氣,放下筆活動了一下早已僵硬的肢體。
看看時間,已是淩晨一點多了,秦天即使是體力充沛的少年人也覺得有點疲倦,伸手揉揉眼睛。
作為一個應屆的初三畢業生,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在晚上九點就上床睡覺過,尤其随着考試日期的逼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試卷和習題。在老師們看來,題海戰術永遠是最有效的戰術,雖然稍微有點填鴨的嫌疑,但學生們做的例題越多,考試就越有把握,所以讓他們多做幾套卷子是絕不會有什麽壞處的。
扭熄臺燈,秦天進浴室去簡單洗漱。因洗了一把冷水臉,他精神略微振奮,出來時剛好一陣夜風吹過,風中飄來幽幽黃桷蘭花香,引得他忍不住在陽臺上站了一會兒。
夜已深,家屬院裏寧靜極了,秦天放松地站在陽臺上,深呼吸,享受着這難得的夜風和花香。他沒有開燈,因為今晚有很好的月色。
自打進入初三,學校對他們的學業就驟然一下抓緊了,取消假期、周末補課;家長也随時敲警鐘,不外乎是要他們好好學習争取考上重點高中。壓力是真有,但老師也曾對他們這樣說:“知道大家很辛苦,不過人生能有幾回搏,等闖過這一關,若幹年後回頭再看,你們會發現這也是一種難得的經歷,會懷念現在的,因為這是你們的黃金年代。”
在這個飄着幽幽花香的寧靜午夜,秦天出神着忽然就想起這段話來了。是啊,黃金年代,任何一個美好的片斷都會銘刻在青春的記憶中,他覺得自己也會記住這個美麗的晚上,不為別的,就為這花香夜色,這難得的惬意時光。
秦天在這樣想的時候還沒意識到,這一晚于他的确是個難以忘懷的日子,因為他的人生幾乎就是在這個淩晨、這個時間埋下伏筆,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淩晨一點四十,左文章從頂樓沿着牆外的水管往下滑。滑到三樓的時候他和秦天同時發現了對方,瞬間彼此都吃了那麽一驚。
左文章沒想到這麽晚了竟然還有人站在陽臺,而秦天也沒想到這人出現的方式如此奇突,一時間兩人瞪着眼睛,都有點反應不過來。
左文章到底是多吃了幾年幹飯的人,雖然心跳得砰砰砰的,但電光石火之間很快就控制住自己,他就着扒水管的姿勢人畜無害地沖着秦天笑了一下,輕聲招呼道:“秦天,還沒睡哪?”
也許是因為這人熟人一般輕易地叫出了他的名字,秦天露出點迷惑的神情,下意識地啊了一聲,以作應答。
這情形隐隐透出點詭異,秦天微晃一下頭,覺得腦子有點暈。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應該問一句,事實上他也這麽問了:“……你在幹嘛?”
“我?我修水管。”左文章面不改色笑得溫柔極了:“不早了,快睡吧,明天不上學嗎?”
對哦,上學。秦天有點兒狐疑地點了點頭,轉身進去了。把門牢牢關上他才發現自己的心一下一下跳得厲害,站在門後半晌都不能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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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一點多修水管?誰信?
可是,可是那人看着真不象是個壞人。在十四歲的少年心目中,壞人無論如何掩飾眼神卻絕對是閃躲和猥瑣的,他從來沒見過這麽英俊溫和親切又鎮定的壞人。而更重要的是,他還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這可真是太奇怪了,秦天發誓不認識他。
懷着無盡的納悶和疑惑,秦天最後還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并且差點因為睡過頭而遲到,匆匆忙忙趕到學校迎面而來的又是繁重的複習和練習,讓他幾乎都忘了昨晚那場奇怪的相遇。
到了中午回家才發現院子裏氣氛不對,多出好些臉色凝重的警察。他老子秦仕貴也在其中,正陪着幾個領導模樣的人仰頭看着他們那幢單元樓在說着什麽。
秦天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就想到了昨晚那個順着水管滑下來的年輕人,他竭力保持着平靜走過去喚一聲:“爸。”
秦仕貴這會兒沒空搭理兒子,作嚴肅狀地點了點頭,示意他趕緊回家吃飯。秦天也不好當着別的警察問他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只得把疑問悶在肚子裏。好在家裏還有個老媽,秦天一回家秦媽就十分緊張地撲過來告訴他一個驚天大消息:“兒子兒子,昨晚有人越獄了!”
說越獄,其實有點誇張,因為他們這兒并不是監獄而是看守所而已。但不管怎麽說,逃出看守所也是一件相當嚴重的事情,不僅暴露了其管理方面的漏洞,也大大挑戰了專政機關的權威,所以上頭相當重視這個事情,搞不好看守所的所長就要因為這件事而下課。
秦天愣了一下,心劇烈地跳動起來。想到昨晚他莫名地有點心虛,也好奇那人的本事,“……怎麽跑出來的?”
因為父親工作的緣故,在這間看守所正式啓動之前他也曾進去觀光過,裏面的戒備還是很森嚴的,雖然比不上監獄拉着電網,但崗哨警衛也一應俱全。秦天印象最深的是那一條狹窄得僅容一人獨行的窄巷,兩邊是大塊青條石砌成的高牆,除非是正午,不然連陽光都無法照射進來,深深顯露出其深牢大獄的無情本質。
“聽說是從樓頂搭了一塊板子跑到我們單元樓上,然後從家屬院裏出去的。天哪,太沒有安全感了,你說要是跑出來的是個殺人犯我們多危險?!”
我跟那個人還說過話。秦天腦子裏閃過這樣一個念頭,臉上卻努力保持着平靜道:“媽,殺人犯不會關在這兒。”
“我也知道,但想起來害怕呀!”
“不用怕……”秦天差點說出‘那人不象窮兇極惡之徒’這句話來,虧得及時剎住才沒有露出口風。
吃飯的時候他心頭有點七上八下,主要是擔心警察上來問話。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把昨晚的事情和盤托出,按理說那人出現的時間地點方式都可疑到家了,可自己作為一個警察的後代當時竟沒有大聲示警,這怎麽說得過去呢?
也許是之前已經對他們這幢樓裏的人調查過相關情況,秦天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吃完午飯他象往常一樣去了學校,但上課時有些走神。他想起那人月光下溫和親切的笑容:我?我修水管。想到這句謊話秦天就忍不住有些忿忿,真是睜着眼睛說瞎話,這是把他當小孩兒騙嗎!
晚上,秦仕貴回來了,并且為母子二人帶回了本日第二個大消息:越獄的那個人抓住了。
“這麽快?!”
秦仕貴完全沒意識到兒子脫口而出的這句話裏透出的潛在信息,只嗯了一聲,一邊吃夜宵一邊繼續八卦。
飯桌上的新聞當父母的沒打算避着兒子,于是秦天在旁邊也聽到了。據說那家夥是在醫院被捉住的,警察找到他時他正拿着個毛巾給他媽擦臉,看到警察進來也沒有反抗或逃跑,只說了一句:“別吓着我媽,我跟你們走。”
“聽說他之所以跑出去,就是因為他媽快死了……”
秦媽啧啧稱奇:“這還是個孝子啊。”
秦仕貴切一聲,“真孝的話就不會犯法讓他媽擔心了。”說着把注意力轉移到自己兒子身上:“秦天,作業做完了沒有?”
秦天哦一聲,慢吞吞地往自己房間走,聽得父母還在後頭議論。
“象他這種情況,不是可以申請押解出去探望的嗎,他何必……”
“你以為誰都可以有這種待遇呀?”秦仕貴聲音漸漸低下去,“這裏頭的操作大了去了,不過這次這個事啊,說不定對我是個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