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搬屋子 張意馳摟着人的手臂緊了……
張意馳摟着人的手臂緊了緊, 無聲的嘆了口氣。龍向梅沒有騙他,他剛來村裏的時候,外來務工人員都沒回來, 村裏只有老人孩子,安靜又和諧。然而等到家家戶戶團圓時,矛盾也集中爆發了。年前許多人家都起了争執, 喧嚣聲裏,罵街絕對算得上一份。
但他以為, 年三十的合攏宴大家玩的那麽開心,至少到正月十五都不會吵架了吧?沒想到, 眼皮子底下的母女兩個,大年初一清晨就掐了起來。
龍滿妹從來不擅長吵架, 每每母女争執,她都是被罵的出不了聲的那個。時間長了, 難免委屈,覺得女兒不理解她, 更覺得自己命苦,誰都不體諒她的難處,一個個逼的她做夾心餅幹, 哪頭都讨不了好,怎麽做都是錯。
新年大節的, 女兒的話字字誅心,她的眼淚止不住的掉。
“我只是盼着你好過點,做什麽說那麽難聽?”龍滿妹哽咽着道。
龍向梅冷冷的看着她, 沒有說話。人生在世,有太多的凄苦。只是有些人的凄苦是老天不厚道,而有些人的則是自己活該。龍滿妹的命的确不好, 她與所有的農村婦女一樣,至今還受着族權的壓迫。
婚事不由自己做主,而能做主的父母多半看彩禮,或者有別的私心。反正認真替女兒謀幸福的少的可憐。未出嫁時口口聲聲說,你要對兄弟們好,以後嫁人了兄弟們才會替你出頭。可名為嫁娶,實為賣女的風俗下,收了錢的娘家怎麽可能還有售後服務?真有,那也是針對客戶的,而不是針對産品本身的。
所以她們一生能否過得好,絕大多數情況下純粹看命。命好嫁個老實厚道的,平平安安的過;命歹嫁個吊兒郎當的,養全家不算還得被丈夫當成出氣筒。當然,只要生了兒子,後者還是小概率的。偏偏龍滿妹生了女兒後,肚子再無動靜。
生不出兒子的女人,在農村裏有原罪。只有獨生女的龍滿妹被踩在了腳底。很多人鄙視她、嘲笑她,指責她對不起夫家。以至于被丈夫毒打的時候,娘家都覺得理虧,而不敢吭聲。
龍滿妹的人生,無疑是令人同情的。可龍向梅無法容忍的是,她主觀上的懦弱與妥協。
農村裏的确有數不清的惡心事,但現在早已不是舊社會,完全稱不上地獄模式。只要肯努力肯上進不作死,即使思想傳統保守,過上好日子的不在少數。
農村也不全是惡人,哪怕在本村,都有很多人堅信龍滿妹生不出兒子,是她丈夫楊昌貴壞事做多了的報應,與她無關。如此理由,愚昧歸愚昧,說她四面楚歌倒也不必。
堂屋裏安靜的只剩龍滿妹的啜泣聲,與外面的喧鬧形成鮮明的對比。半晌過後,終是龍滿妹受不了壓抑,拿袖子擦幹了眼淚,默默的走出了家門。
龍向梅抿着嘴,光看表情,就知道她的心情。張意馳伸手撥了撥她額前的碎發,柔聲勸道:“老一輩的思想很難改變,你別生氣了。”
“或者,生氣也不要憋着,可以跟我傾訴一下。要不然,我總覺得我這個男朋友,一點價值都沒有。你給個面子,至少讓我能有點情緒價值?”
龍向梅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我讀書少你莫騙我。情緒價值是最珍貴的價值,謝謝。”
張意馳幹笑兩聲,又低頭讪笑道:“雖然說出來有點不合适,但你剛才那幾句怼的真是太精彩了。”
龍向梅的臉上緩緩浮現出了個問號。
“實不相瞞,我腦補了一下。以後你對上我爸媽……”張意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感覺有點爽……”
龍向梅:“……”小哥哥,你當我鬥戰勝佛嗎?鬥完娘家鬥婆家,宅鬥文都不帶這麽玩的好吧!
見龍向梅情緒穩定了下來,張意馳揉了揉她的腦袋,語調溫和的道:“梅梅,有句話叫做猛虎下山無溝壑,什麽大坑小坑,在你面前都不值一提。可是溝壑畢竟是溝壑,在庸人眼裏,它們就是無論如何也越不過去的懸崖峭壁。”
“懦夫可鄙,也同樣可憐。”
龍向梅哼了一聲,不肯說話。
張意馳笑了笑,繼續道:“滿姨沒有惡意,她只是思維僵化了,你何必罵她呢?”
龍向梅冷冷的道:“僵化不是更該罵?”
張意馳無奈的道:“罵不動啊。”
龍向梅:“……”你說的好特麽有道理!
張意馳輕輕扯了扯龍向梅的辮子:“與其白費力氣,不如陪我說說話好不好?”
龍向梅垂下了眼:“我挺煩的。我有時候都懷疑,我媽是不是活在命運的輪回裏。每年初一,勸我去奶奶家拜年;到了初二,又開始念叨讓我去外婆家。我是真的不想去。”
張意馳頓了頓,問:“奶奶家我知道你為什麽不想去,外婆家是?”
龍向梅沉默了很久,就在張意馳想岔開話題的時候,她才開口:“楊昌貴還在家的時候,每年都以我媽生不出兒子為借口,不去外婆家拜年。我們本地,年初二女婿不上門,是要被笑話的。所以每年初二,都是他們全家對我媽的□□大會。連帶我都會莫名挨罵。”還有當時住院的事,她都不想提。
龍向梅拿起杯中的長柄勺,垂着眼眸,一下下戳着杯底泡發的翠綠小金魚,“但我還得去,每年都得去。因為外婆家條件不錯,我去了他們會給我壓歲錢。那筆錢攏起來,差不多夠我開學報名了。當然,前提是楊昌貴不動手搶。”
張意馳聽的喉嚨發堵,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她明明能賺錢,卻寧可把錢給丈夫敗家,給婆家上供,也不給我讀書。”長柄杓驟然用力,泡軟的小金魚被捅了個窟窿,“我忍着屈辱,裝乖賣蠢從外家弄點壓歲錢,被搶的時候,她也只知道哭,從來沒有保護過我。哪怕她心裏清楚,讀書考大學,是一無所有的農村女孩唯一的路。可事情真到了面前,她又毫不意外的慫了。”
“我現在對她早沒了要求,她要去跪舔婆家也好,去讨好娘家也罷,都跟我沒關系。但她為什麽偏偏要給我添堵呢?”
“我知道她不安。我只是個女兒,将來嫁出了家門,她一個人留在村裏,需要人照應。我沒辦法養她的老,所以她必須謀求後路。”
“但她如果再這麽繼續下去的話……”龍向梅閉了閉眼,“我可能真的要一走了之,讓她自身自滅了。”
張意馳試探着問:“你……放的下麽?”
龍向梅嗤笑:“有什麽放不下的,我仁至義盡了。她敢把我的耐性耗盡,就自己承擔後果。我是能被孝道束縛住的人?何況……”她瞥了張意馳一眼,直白的道,“你父母那麽愛你,你不也決絕的離開了嗎?”
張意馳苦笑:“我放不下,我始終想回去的。”
“明白,你的目的是給他們一個教訓,而不是恩斷義絕。”
張意馳捧着杯子,良久,憋出了一句感嘆:“父母真是來讨債的!”
說畢,二人再次相對無言。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外人永遠不知道一個家庭內部有多少矛盾與糾結。只因難斷的并非家務,而是人心。
孩子們的喧鬧由遠及近,不多時,以楊翠為首的十幾個小孩一窩蜂的沖進了龍向梅家,七嘴八舌的喊起了吉祥話。龍向梅揚起笑容,無事發生般抓糖果送給孩子們。
如今早不是物資匮乏的年代,小孩子們雖然保留着古早的竄門掃糖的習俗,卻也着實不大看得上龍家的廉價糖果。大家意思意思的拿兩個塞到口袋裏,又一窩蜂的跑了。
沒多久,另一群年紀更小的孩子駕到。同樣嫌棄着龍滿妹在鎮上批發的糖果,說了兩句好聽的之後,溜之大吉。第三波來的時候,張意馳已經有了經驗,龍家擺出來的東西着實磕碜,引不起小孩子的興趣。他索性拆了一挂鞭炮,剪成小段,來一個孩子給一段。一下子小孩子們瘋狂了。
于是之前來過的聽到了風聲後,又殺了個回馬槍。直把家裏年前準備的鞭炮拆了個一幹二淨。那原本是為了明天去外家拜年準備的,張意馳不知道,龍向梅也沒提醒,随他拿去逗孩子玩。
張意馳挺喜歡小朋友,哪怕他們的尖叫能吵的人腦仁疼,他也笑呵呵的。統共沒多少的鞭炮分完後,他看着孩子們失望的眼神,又從房間裏搬出一疊舊報紙,拿裁紙刀裁成了一個個的小方塊,給孩子們疊小貓小狗玩。
小孩子的快樂總是很簡單,報紙疊出的小玩意兒,也能讓他們高興很久。半天的功夫,村裏人突然發現,自家的熊孩子不見了!急急忙忙出來找時,才知道半個村的蘿蔔頭全蹲在龍向梅家,看着張意馳折紙玩。
讨厭熊孩子的龍向梅堵着兩個耳塞,一臉的生無可戀。直到天黑時分,熊孩子們才被拎回了家。而跑出去一整天的龍滿妹,也終于回來了。見了面色依舊不好的龍向梅,讪笑着問:“你吃晚飯了嗎?我帶了點米粉肉回來。”
龍向梅眼皮都沒擡的道:“去奶奶家了?”
“嗯。”
“給錢了?”
龍滿妹沒敢說話。
張意馳怕龍向梅又發飙,趕緊過來想抓住她的手安撫兩句,不料撲了個空。龍向梅一甩辮子,直接進了房間。張意馳颠颠兒跟了進去,就見龍向梅在快速的從衣櫃裏拿衣服,堆在床上。緊接着她連衣服帶被子一把抱起,走出了房門。
龍滿妹急了:“你又要做麽子?”
龍向梅冷冷的道:“你既然能幹有主見,也不必我每天晚上提心吊膽的陪着睡。半夜發病了,愛死不死吧。沒你我負擔還輕些!”
龍滿妹臉色煞白。
龍向梅懶得再廢話,抱着衣服被子徑直踏進了自己原先的房間,也就是張意馳現在的住所,然後把東西一股腦的扔在了床上。
站在堂屋裏的張意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