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不想放棄了 “餓了沒、餓了沒……
“餓了沒、餓了沒?”龍向梅一陣風的卷了過來, 開口就是吐槽,“唉秀紅滿滿非要充能幹人,不要她主事吧, 她有意見。現在把合攏宴交給她,她又搞的丢三落四的。有兩個竈的柴火忘添了都不知道,整整兩個大蒸籠裏的米粉肉和香芋全都沒熟透。只能安排老人家和長輩們先吃了, 我們年輕人壓後。你們要餓了,我先給你們烤兩個糍粑啊。”
“不餓。”張意馳握住了龍向梅的手, “你冷不冷?”
“你看我氣的火氣上湧,還有空冷嗎?”龍向梅順勢坐在了張意馳身邊, 抱怨道,“主事的一亂, 那肯定全亂套了。其它的菜估計也得延後,你們真不餓?”
楊章榮指了指桌上的虎皮鳳爪道:“有它下酒。”
龍向梅糟心的道:“我們馳寶不吃辣, 這道菜他不敢下筷子好嗎?”
楊章榮剛被憋了一肚子火,這會兒忍不住嘲諷道:“嫁雞随雞嫁狗随狗, 嫁到我們村了,小姐毛病都改了吧。”
張意馳知道楊章榮沒有惡意,于是不客氣的怼了回去:“有人樂意慣着, 我不改。”
楊章榮差點一口老血,把酒杯往桌上一拍, 沖龍向梅道:“管管你的人!”
張意馳和龍向梅笑成了一團,拎着酒瓶的楊章偉摸回來,看到桌上還只有最開始放的那盤虎皮鳳爪, 忍不住運氣大喊了一聲:“媽!!!”
“嗳——”劉芳芸不知在哪個角落,聲音遠遠的傳了過來,“做麽子?”
楊章偉撂下酒瓶, 颠颠兒的順着聲音跑了過去。沒多久,他一手一個盤子歸來,分別裝的是麻辣牛肉和蛋餃。麻辣牛肉放在了桌子正中央,而清淡無辣的蛋餃則放在了張意馳面前:“你先吃,我們不跟你搶。今天的菜基本都是辣的,你能吃的不多。”
張意馳連忙道謝。
楊章偉豪氣的擺擺手:“梅梅算我看着長大的,你以後對她好點。”
楊章榮在桌子底下猛踹了堂兄一腳,陰恻恻的道:“吃裏扒外,狗東西!”
“哪個狗東西?”楊春玲也跑了過來,“艾瑪,累死我了。廚房亂的要死,我不管了。狗東西,快來給你姑奶奶倒杯酒!”
一向弱雞的打不過自己親妹的楊章偉秒慫,乖乖的倒了杯酒,小太監似的捧到了楊春玲面前。
楊春玲豪爽的幹了,自己又拿過酒壺滿了杯酒,沖龍向梅喊:“梅梅,喝!”
“不喝。”龍向梅懶洋洋的道,“酒後容易亂性,我們馳寶還是黃花大姑娘,大年三十的禍害了他不好交代。”
張意馳:“……”
“少裝蒜!”楊章偉不滿的道,“大過年的不喝酒,你過個屁的年。”
龍向梅擋住楊章偉手裏的酒壺,沉聲道:“別鬧,我喝醉了,萬一半夜我媽有事我看不住。”
楊春玲皺眉:“我看滿滿好的差不多了,還有病根?”
“不是,今天過年,我剛路過他們桌,她被勸的喝了幾杯。”龍向梅有些煩躁,“沒分寸的東西,要不是過年,我掀桌了。”
話音剛落,楊章榮騰的從座位上站起,拔腿往自己父母那桌跑。回來時臉色也有些陰,看來袁美珍那重度胃病患者也喝了。這麽一鬧,幾個年輕人分別想着自家膽敢喝酒的老弱病殘,徹底沒有了玩鬧的心思,忍不住湊堆抱怨起了長輩。
直到4點多鐘,混亂的後廚捋順,沒菜吃的幾桌終于可以開餐。龍向梅也不用人傳菜,喊着楊春玲,一人拿着個托盤沖去了後廚。小尾巴張意馳當機立斷的跟在了後面,引的衆人一陣哄笑。
端菜的事張意馳幫不上忙,空手跟着去,又空手跟着回。哪知剛一落座,就被桌上幾個人土匪般的行徑吓了一跳。只見龍向梅四個人,不知從哪裏摸出了幾個一次性塑料碗,一個個眼疾手快的搶着夾竹簍裏的米粉肉,中途幾雙筷子還發生了激烈的對撞,直到米粉肉的簍子只剩下一個底,才肯停手。
緊接着,龍向梅手裏的塑料碗放在了張意馳面前:“做菜的人有福利,這個簍子我做了記號,裏面有一副豬耳朵。我都夾給你啦!”
張意馳咽了咽口水:“你們的年夜飯如此……生猛的嗎?”
楊春玲笑道:“莫慌,本地風俗。米粉肉都是要吃要帶的,你看別的桌上,都有專門打包的碗。我們數着人頭數的,每簍米粉肉夠每個人吃三塊帶三塊。我們桌上的人少,夠吃,你多吃點。”
楊章偉嫌棄的道:“只要長的好看的,你就變了個人。我特別煩你們這樣膚淺的女人!”
楊春玲橫眉一掃,楊章偉果斷閉嘴。
張意馳幹笑:“豬耳朵,你們要嗎?”
對面三個人齊刷刷的搖頭,開玩笑,新年大節的,他們做什麽要想不開往虎口裏奪食?活膩歪了嗎?
張意馳笑了笑,接受了龍向梅的好意。從善如流的夾起一塊豬耳朵端詳了起來。米粉肉又叫粉蒸肉,算是他比較喜歡的一道菜,因此他家阿姨經常做。但米粉肉通常都是拿五花肉做材料,再不濟也得前腿肉,把豬耳朵混上米粉蒸的,他真沒見過。
切成長條的豬耳朵裹着米粉,造型實在算不上好看。且本地蒸米粉肉,用的是竹簍,難免有水汽滲入,不像普通湘菜館裏那樣,米粉清清爽爽的裹着,賣相極佳。豬耳朵上的米粉有點濕噠噠的,難登大雅之堂的樣子。
換成以往,張意馳可能不吃了。但這是龍向梅特意給他“搶”的,因此也不想推卻了好意。嘗試性的在耳朵尖上咬了一口,随即他雙眼微睜,頓時明白了龍向梅為什麽要去搶豬耳朵了。
絕大多數情況下,豬耳朵的做法都是取其爽脆,所以要麽鹵要麽炒。但本地的做法卻是用蒸汽蒸透。要不是有一層軟骨頂着,豬耳朵幾乎到了入口即化的境地。而綿軟的口感,偏偏又有那麽一層軟骨支撐,在舌尖上碰出奇異的口感。
而同樣被水汽沖透的米粉,早沒了顆粒感,綿軟的如同豆沙。可蒸汽無法徹底掩蓋大火炒過的香味,原本理應屬于幹燥的味道,卻在蒸透之後有了別樣的滋味。
與豬耳朵混在一起,香軟柔嫩不足以形容!連米粉裏混着的辣,也成了最好的點綴。原來,辣椒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的東西。
“好吃吧?”龍向梅的語調裏有些許得意。
“好吃,稍微有點辣。”張意馳猛喝了一口湯,安撫被辣的有些不适的舌頭。然後拿勺子挖了塊粉嫩的香芋,送進了嘴中。
傳說中的扶貧香芋也被大火蒸的極透,真正做到了入口即化。雞湯打底的湯汁,與香芋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吃到嘴裏,鹹香萦繞,久久不絕。就如大圓村裏的一切,看似普普通通,卻總能帶給他驚喜。
飯到中途,前方空置的舞臺上,忽然亮起了燈。廉價的音響裏傳出了歡快的歌。張意馳才知道,村裏早準備了自己的聯歡晚會。楊文忠帶着他個不熟悉的女幹部做起了主持人。村裏沒有冗長的新春祝福,更沒有華麗的辭藻。幾句套話之後,一排小孩子,就從後臺出來,在臺上跳起了舞。
每逢春節聯歡晚會,都有兒童舞蹈表演。但與電視裏的不同,此刻在臺上的,都是本村的孩子。長輩們的熱情高漲,舞跳不到一半,叫好聲已然此起彼伏。
就在孩子們快跳完的時候,村裏的兩只大黃狗蹦上了舞臺。都是熟人,它們并不怕生,在舞臺上悠閑的溜達。楊文忠上去攆了好幾次,都沒攆下來,引的哄堂大笑。
比起電視裏精心安排的小品相聲,書記攆狗的戲碼根本不值一提。但很多時候,開心的理由就是那麽的簡單。酒不醉人人自醉,篝火燃燒,全村團聚,載歌載舞,理應歡樂祥和。臺上的節目,無論好壞,觀衆都願意捧場,鼓掌鼓得真心實意。
這是張意馳見過的最粗糙的春節聯歡晚會,孩子們的舞蹈中規中矩,後續的歌舞表演,也業餘的很。哪怕公認唱歌唱的好的龍向梅,在被人拉上臺後,十分功力也被廉價的音響削弱殆盡。
但是臺下的觀衆特別的高興,興頭起來,臺上臺下一起大合唱。沒有什麽高音部低音部,一頓亂唱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彼此恭維歌喉,又找到了幹杯的借口。
天色漸沉,氣溫驟降,場中的熱情不減分毫。吃飽喝足的人們,撤掉了桌椅板凳,寬闊的廣場留了出來。正中央的篝火旁,有人跳起了蘆笙舞。男女聲的情歌對唱響徹了山間。
張意馳依然怕吵。他牽着龍向梅的手,沿着石板路慢慢的往山下走。石板路兩側的地燈一盞盞亮起,卻僅夠照亮腳底的方寸之間,顯得格外柔和。山頂的喧鬧遠去,歌聲朦朦胧胧的,似在天邊。
天空飄着細雪,烏雲籠罩,擡頭望不見璀璨星河。絕大多數的村民在山頂聯歡,山下的村落漆黑一片。也風呼嘯,寒意入骨。怎麽看,都不是約會的好時節。
但兩個人能手牽着手,悠然的在小道上散着步的本身,已勝過人間無數美景。
“梅梅,”張意馳驀得開口,“我剛才,好像突然覺得……我爸爸沒那麽可怕了。”
“嗯?”
張意馳頓住腳步,回望着山頂的明亮的燈火:“他們每個人都活的那麽艱難,但總是能享受最簡單的快樂。一壺廉價的酒,一頓算不得豐盛的晚宴,足以讓他們在風雪中展開笑臉,迎接下一個新年。”
龍向梅輕笑:“這麽詩情畫意的嗎?”
張意馳搖了搖頭:“今天我跟楊章榮聊了一會兒。生出了一種……再難也沒他那麽難的感覺。”
龍向梅道:“未必。你比他強大,但你要反抗的囚籠也比他的更可怖。”
“可我居然有臉鼓勵他,讓他堅持下去。”張意馳緊緊抱住了龍向梅,極近的距離,自然能汲取彼此的溫暖。
“那一刻,我好像自己也有了勇氣。”
“我一直覺得,我那如山的父愛得你幫着我扛,我才不會被壓垮。”
“但是現在我想,我可以試着自己去扛。”
“只是,還得給我點時間。”
“以及,我挺喜歡醫學的。”
“我不想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