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
烏雲撥開月色清冷,涼風習習撩動樹影左右晃動。
光潔的白色鵝卵石整齊地鋪在地上,反射着月光。兩旁是矮矮的小草,從地裏長出還帶着泥土香,初冬的天氣似乎挂着一層水霧,等待黎明到來凍結成冰。
艾淺一腳一步地踩着,雙手置于灰白色的大衣口袋中,目光沒有焦距地看着遠方,心事重重地微微蹙眉,又仿佛思緒被堵塞,不自覺地呼了一口,那氣從她的肺裏出發,到空氣裏液化,一團白霧,不輕不重地飄散開來,遠遠望去,竟像是哀怨的一聲長嘆。
“不冷嗎?”
不遠處不鹹不淡地突然飄來這麽一句,聲音很低,也打斷了艾淺的想法。
她轉頭朝聲音的方向一看,秋千旁的藤椅上正坐着一個人,穿着潔白色的浴袍,雙腿交叉放着,長長的頭發披肩而放,興許是澡後還未全幹,發尾有些重地吊着。
她的手邊是一瓶酒,和她手裏握着的高酒杯正好一對。
艾淺回神,脫口便道:“子雙。”這麽一喊,才發覺自己的不禮貌,她硬生生又補了個:“姐。”
那邊恩了聲也沒太在意這些,倒是從頭到腳将她瞧了眼。
艾淺的房間和花園臨近,一開窗戶便可以邁出來,方才她也只是想着心事随意一走,屋裏有暖氣不覺得冷,她只穿了短衣短褲的睡衣套了件外頭便出來,可被她這麽一看,她才恍悟此刻自己不僅是光着腳,整條腿幾乎都暴露在空氣中,寒冷的風像是這一刻才吹起,嗖嗖地無縫不入鑽進她的肌膚。
艾淺在口袋中的手握緊,才發覺手心一陣冰涼,腳趾也不自覺地收縮,印在鵝卵石上,擱得微微疼。
她回了句:“不冷。”
身體像是要懲罰她的違心,話音剛落就打了個噴嚏。
她吸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秦子雙,只見她的目光已經移開看着遠方,她順着看過去,并沒有見着什麽特別之處。
艾淺頓時覺得尴尬起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剛才她的那句也不知道到底是關心還是随口一問。
不知打哪兒來的風從艾淺的身後吹來,她的小碎發因為這個原因飄到了臉上。
她将手從袋中拿出來,捋了捋頭發,也緩解了自己心裏的氣氛,看着不遠處的人問:“今天怎麽有空回家?”
話說出口便覺得不對,她想抽自己。
這兒是秦子雙的家,而艾淺,只不過一個無住所的寄人籬下的孤獨人而已,憑什麽用那麽主人的口吻說話。
“我是說,你今天怎麽會在家?”
她說完咬住舌頭,發覺這個問題并沒有變得多麽好。
“想回來就回來了。”秦子雙低低回答,唇靠着杯口緩緩小酌,偏頭看了艾淺一眼,她雙手握在一塊頭低着,腿因為冷有些發白,甚至微微顫抖,看着她局促的樣子搖了搖頭,說:“進屋去吧。”
艾淺像是大赦了一般,有些輕快的語氣恩了聲,立馬轉身,可才邁出一步又回頭,心裏擰了一番還是開口:“子雙姐,你也回屋吧,外面怪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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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子雙猶豫了一番還是站了起來,而後便看到了艾淺臉上的欣喜,像是被肯定的孩子,她心裏嘲諷,接着見她走向了花園的玻璃門。
秦子雙此前是看到艾淺從窗戶上跨出來的,但或許是覺得不自在,不敢原路返回。
所以她眼睜睜地看着她踩着步子,輕快地,撞上了玻璃門。
“砰”的一聲巨響,她都覺得再多那麽一分力,玻璃便會應聲而碎。
艾淺沒有回頭,扶着門暈了一陣,又立馬拉下門把開了門走了進去,也因為這個變故,本離她有點距離的秦子雙已經走到了她的身後,兩人距離不超過一米。
接着她聽到後方發來的一聲嘲笑,“真蠢。”
艾淺咬住下唇癟嘴,反手将門關上,朝着房間目不轉移地走去,可到半途中她還是停了下來,硬着頭皮轉身。
秦子雙收拾完酒杯和酒正走出來,不免和她的目光相碰,接着錯開,餘光見她有些扭捏的樣子頓了頓,偏頭問:“什麽事?”
艾淺像是受了鼓舞,不自覺地一只腳微微上前,伸出一根手指說:“明天學校開家長會,我媽她……”她停在這兒,繞了個彎道:“老師說,一定要見我家長,所以子雙姐,你要是有空的話,能不能……”
艾淺一點越說越沒有底氣,看到秦子雙微微蹙眉更是沒勇氣說下去,可還是抱着希望站着,即使這個希望很淺,但她還是咬牙抱着。
秦子雙聽後嗤笑一聲,反問:“你覺得我很閑?”
艾淺抿嘴,不敢看她,心裏打鼓。
她怎麽會閑,明明一個女流之輩,事情比男人多不算,連職位都似乎要高出很多。
她才大艾淺7歲而已,就已經一身成就,年紀輕輕常春藤畢業,回國直接進了合資外企公司WL,高管就職,一年內的出差時間要比她學習時間還長。
“不是,我是說……”
艾淺的話還沒說完,秦子雙不耐煩的口氣打斷了她。
“麻煩。”
艾淺退後一步,搓着手中的睡衣布料,小聲道:“我只是問問,你如果沒空的話……”
秦子雙再次打斷她,而此刻她的手已經到了房間門把,漫不經心道:“什麽時間?”
艾淺怔,立馬笑着回答:“明天下午三點。”
“砰。”
随之的是她的關門聲,大聲地甚至讓艾淺懷疑她到底說的時間聽進去了沒有。
重新回到床上的艾淺拿起床邊的鬧鐘看了一眼,已經是淩晨一點。
自從一個月前住到這個屋子,就經常失眠,或者噩夢,她不是認床的人,但卻無法在這個環境下睡着。
也許是太清冷了,也許是其他,但這個屋子給她的壓迫感一直存在,就像是秦子雙這個人,整個屋子透出的氣息就是灰暗的冷色調,一旦靜下來便能可怕地将人無形窒息以致身亡。
艾淺在想,她到底是什麽樣的性格,能在這樣的環境下生長,成為這麽一絲不茍的一個人,仿佛沒有漏洞,沒有弱點。
想着困意漸漸襲上心頭,她不再精神,抱着家裏帶來的小熊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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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正旺,卻沒有一絲溫暖的跡象,秋天過後,樹木掉落了大半葉子,原本的簇擁顯得有些蒼涼,風吹過甚至能從縫隙裏看到凄楚感。
艾淺站在校門口有些焦急,背着書包東張西望。
按理來說,若是她分析得對,昨晚那段糟糕的對話,結果是秦子雙答應了才是,而她也相信她是個守信的人。
可現在已經是兩點五十了,沒有她的一點影子。
艾淺沒有她的任何聯系方式,有些無能為力。
她左右走了幾圈,終于在分針落到52分時,一輛車進入了她的視線。
街上來來往往的車輛也多,她也沒見過秦子雙車的樣子,可她就是覺得,這迎面而來的一定是她,就像她覺得昨晚她開口,她就一定能答應一般。
艾淺笑,真是自以為是的感覺。
前方駛來的車其實一點也不特別,她不懂車,但卻能看出高貴的氣息。
終究是被她猜對了,黑色的車後門打開,接着便看到了秦子雙,或許是剛從公司過來,一身黑西衣白襯衫,馬尾高高紮起,氣場強得讓艾淺有兩秒的質疑。
她雙手拉着書包袋子,小步上前語氣有些催促,指着手表道:“子雙姐,快遲到了。”
每個月的周五下午,高三的課程都會空出一節課來開家長會,面上說是和家長們溝通孩子的情況,可實際就是一場告狀會。
艾淺的家長已經缺席了一整個學期,所以高三下的第一次家長會前,班主任特意找了她,讓她的家長務必今天要到,有什麽比孩子的學習成長更重要的。
開家長會時,學生可以在現場,也可以不在,但大多數學生選擇逃亡,因為他們不會傻到讓班主任和自己的父母輪番批評。
艾淺不同,她是一定要在的。
她一點也不指望秦子雙能在這兒認真聽了什麽,說是家長會,艾淺自己才是自己的家長,請她幫忙,無非走個過場。
果然現在她坐在身邊,就已經是心不在焉地拿着手機,虛靠着牆。艾淺偷瞄了一眼,橫豎曲線她看不懂,想必是工作相關的東西。
她癟嘴趴着閉上眼,突然聽到了班主任在上頭說到她的名字。
艾淺正襟危坐。
“艾淺同學,家長呢?”
艾淺立馬站了起來,指了指身邊的秦子雙。
班主任擡頭看了幾眼,有些疑惑但還是讓她坐下,一字一字道:“你的毛病有點多,家長會結束了面談。”
艾淺心裏咯噔,立馬坐了下來,微微偏頭看了眼身邊的人,她的大拇指正在手機上滑動,接着又跳出了一個頁面,她點開。
艾淺心想要不要将老師剛才說的話告訴她,卻聽她問:“還有多久結束?”
她估算了一番,“大概15分鐘。”
秦子雙淡淡恩一聲,沒有擡頭,手裏還在動作,不走心問:“面談要多久?”
面談這種事艾淺沒有經驗,只好瞎說了個數字:“二十分鐘吧。”
秦子雙聽後不回話,突然霍地站了起來,險些将艾淺吓得往後仰。幸好這是在最後一桌的角落,沒讓人注意。
接着她便看到秦子雙拿着手機從後門走了出去。
她打了個電話,雖然聲音很低,但艾淺大概能聽到一些內容。
“推遲半小時。”
“麻煩的小孩,沒辦法。”
“不要緊的事,你們再确定一下方案。”
艾淺吞吞口水,覺得十分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