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回憶完) 真相如此殘酷,……
祁揚接到時淺打來的電話時, 已經快到學校。
小路亮着盞年久失修的路燈,姑娘坐在馬路牙子上的一條長椅,低着頭, 身形在月光下單薄,籠着一層幾近融入夜色的晦暗。
聽到他腳步,時淺擡頭, 怔怔出神的眼緩慢地動了動,這才仿佛找回丢失的心神。
“怎麽了小淺淺?”電話裏聽着時淺語氣不太對, 祁揚下了出租就往她這趕,這會兒見人無恙, 喘了口氣。
時淺搖搖頭,從未有過的鄭重:“我想知道學長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不想讓我知道。”
祁揚一愣。
下意識避開時淺銳利的目光,語氣頓了頓:“小淺淺, 我說句實話,按照你倆現在的關系, 他似乎也沒義務把自己所有的事都告訴你吧?”
時淺眼一黯。
一向驕傲的姑娘難得的沉默。
祁揚說得對,她沒資格。
是今天他難得的溫柔給了她可以再近一步的錯覺,可即便方才那片刻不真實的越界, 他還是推開了她。
他依然不算她男朋友,所以她沒資格了解他的所有事。
祁揚拍拍她:“別想那麽多, 車到山前必有路,你都和我們全校的女生宣誓他是你未來的男朋友了,還差這幾個月的試用期啊?”
時淺聽出祁揚是勸她等到高考, 心裏苦澀稍解。
不管許成蹊究竟出于何種原因不肯接受她,她現在與他差距懸殊也是不争的事實,等她考上江大, 她才能真正有資格站在他身邊,再次表白。
時淺恢複鬥志,壓下心底不得其解的不安,和祁揚道聲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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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那我走了,你到學校和我說一聲。”祁揚把時淺送到路邊,看着她上車,正要走,忽見她晃晃手機,“我閨蜜加你QQ了,你通過一下。”
祁揚随意點點頭:“叫小檬檬是吧?”
時淺:“......丁檬,檸檬的檬,醜話說前頭,你要對我閨蜜沒意思別瞎撩。”
祁揚一頭霧水:“我撩什麽了?我不就是把她當學妹正常對待的嗎?頂多就是因為你倆關系好,稍微照顧了一下。”
“照顧又不是讓你當海王,見個女生就起昵稱,什麽小檬檬小淺淺,一聽就渣。”時淺毫不留情地吐槽。
祁揚冤枉:“個人習慣不準上升到人身攻擊,我哪裏渣了?海王都是統一喊小甜甜的好吧,再說,你上初中時我都這樣喊你了,這麽多年都習慣了,那丁檬不也是因為你的關系我才這樣稱呼的嗎?其他人我才懶得這樣喊。”
時淺半信半疑地睨他一眼,點到為止,回學校,丁檬失魂落魄地扭過頭,表情悲戚:“我失戀了。”
時淺:“???你不是春天剛來嗎?”
丁檬“哇”一聲哭起來,抱着時淺胳膊:“他是個gay......”
時淺詫異:“誰?祁揚?噗......”
“你怎麽還笑?”丁檬搓搓鼻子,紅着眼瞪她。
“你從哪兒聽說的?”時淺笑得腮幫子疼。
丁檬拿出手機:“你知道他高中時休過一段時間學嗎?”
時淺點頭。
丁檬嘆聲氣,給她看貼吧裏的爆料:“我翻了翻以前的舊帖,說他那段時間休學是因為一個男生。”
“因為男生?!”時淺瞠目結舌,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當初祁揚休學其實是另有隐情。
“嗯哼,說他和一個男生好得像哥們,實際上不清不楚的,不知道怎麽突然鬧掰了,事兒鬧得還挺大,班主任不得不出面請他倆先回家分別冷靜一段時間,後來那個男生出國,祁揚才回學校。”
時淺嘴巴好一會兒沒合上。
直到此時,才猛然記起她之前問祁揚是不是gay時他的反應——驚愕,反感,惱羞成怒。
有點兒古怪。
時淺擰着眉,自言自語:“可他說過自己不是啊。”
“我看着他也不像啊。”丁檬說着說着又想哭,拿紙巾擦過眼淚,扔掉這還沒開始就結束的愛情。
時淺安慰地拍拍她:“那就不是,這爆料又不一定準,你在貼吧裏看到的假新聞還少啊,況且當事人自己都否認了。”
丁檬淚眼汪汪地瞅她:“那等下周放假了你陪我去江大,我想當面問個準信兒。”
“下周六?我約了學長一起去游樂園,明天吧,晚自習早走一會兒。”
“明天就去?”丁檬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有些慌,“太快了吧......我怕我承受不住真相的打擊。”
時淺看眼課表:“那就等周四,正好最後一節自習沒老師。”
丁檬咬咬牙,表情視死如歸:“行,那就下周四,是死是活就看那一刀了。”
此時滿心雀躍可以再多見一次許成蹊的時淺,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那天迎來“死訊”的将會是她。
周四,晚自習課間。
倆人偷偷溜出學校,坐公交去江大,夜色拖曳出長長的影子,将姑娘即将見到心上人的歡喜融入彎月,時淺給許成蹊發了條短信,沒有回,她沒放心上,只是時不時拍下街邊的夜景,發到許成蹊的QQ,想讓他猜到又想給他驚喜的矛盾暗示。
一路度秒如年的期待。
直到倆人在許成蹊的宿舍樓停下,對話框和手機都依然是陷入黑洞般的安靜,時淺心裏一直潛藏的不安隐約冒出,擡頭看向聯系祁揚的丁檬。
“揚揚哥說他不在學校。”丁檬挂斷電話,有些失落。
時淺蹙眉。
往後退了幾步,仰臉看向他們的宿舍,什麽話都沒說,點進手機。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時淺緩緩鎖緊眉頭,換到祁揚的電話,“嘟——嘟——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咦?剛才還有人接啊。”
時淺在冰冷機械的女聲中,挂斷重撥,一雙徹底沉下來的眼死死盯着樓上亮着燈的宿舍,許久——
“喂,您好,這裏是祁揚的語音留言箱,請您在‘滴’一聲後開始留言——”
“別滴了,我知道你是祁揚。”時淺嗓音前所未有的冷,手指有些發顫,因着心底急劇蔓延的某種恐慌。
對面空白了幾秒,緊接是一聲掩飾性的尬笑,“居然被你聽出來了,啧,看來我這廣播站站長是該退休了。”
“許成蹊在哪兒?”時淺徑直打斷他的插科打诨,一雙眼死死盯着他們宿舍,“我知道你在宿舍,給你十分鐘,要不你下樓,要不我上去。”
時淺度過了前十七年最漫長的十分鐘。
祁揚下來時,兜裏揣着一個鼓囊囊的東西。
看到她,苦笑,“別看了,他不在學校。”
時淺盯着他身後的眼黯了下去:“那他在哪兒?”
祁揚避開她直視而藏着希冀的眼,有些不忍心:“我不知道。”
時淺心髒驀然一沉,直直墜入看不見的黑洞。
無人接聽的電話,一直暗着的頭像,他那天遲疑卻依然推開她的拒絕,再往前,快餐店的打工,游樂場的兼職,時淺借着這些不同碎片拼湊出來的許成蹊,懸在她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于掉落——他身上一直背負着某種不想讓她知道的壓力,也許是錢,也許是家庭,這些造成他沉默寡言性格的外在因素,也使得他長期封閉着自己的感情,拒絕他人走進自己的世界。
她不怕一次次地被許成蹊推開,可她害怕他故意躲着不見她,連被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那我就在這裏等他,等到他回學校為止。”時淺倔強地在男寝樓下的臺階上坐下,仿佛沒有看到人來人往的目光,一雙如墨黑沉的眼一動不動地守着出口。
祁揚嘆聲氣,要拉她起來,卻被她眼裏近乎冰冷的情緒看得驀然一怔。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時淺。
姑娘一直都是張揚驕縱的,像花瓶裏野蠻生長的花,向着烈陽肆意招展,美得出格,可此刻,祁揚卻在這雙永遠驕傲的眼睛裏,看到努力克制的脆弱,淡色的月光映在她眼睛深處,濯濯地照出清瑩而不肯掉落的眼淚。
祁揚不忍再勸。
蹲下身,直視着時淺,一字一頓地說:“如果我告訴你,他走了,不會再回來,你還要在這繼續等下去嗎?”
時淺大腦一陣轟鳴。
仿佛聽懂了每一個字,卻又完全理解不了祁揚的意思。
走?去哪兒?他還沒畢業,能去哪兒呢?
她茫然地擡起眼,看着祁揚的嘴一張一翕。
“......我們學院和國外好幾所高校都有合作研究的項目,院長很早之前就推薦過他出國,他之前一直沒答應,也許是突然想開了,也可能是國外給他抛出的橄榄枝更好,總之,你現在就是在這等到明年我們畢業,也不可能等到他回來......”
說到最後,祁揚幾乎不敢看時淺的眼睛,那雙執拗的近乎晶瑩的眼死死盯着他,嘴唇咬得通紅,眼淚卻始終倔強地含在眼眶。
原來,真正的離別是沒有征兆的,仿佛就是随意挑了個時間,出了趟門,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祁揚低頭看着地面,從兜裏拿出一張印有江大字樣的信封,遞給時淺:“他離開前找過我,讓我轉交給你。”
時淺緩慢地動了動眸。
伸出手的指尖在發抖,仿佛形神俱滅的人勉力凝出了一絲心神。
恍若空無一物的信封落在她掌心,卻有如千鈞之重,她手指醉酒似的找不到方向,沿着封死的信口摸索了好幾次,才終于撕開。
緊接着,那隐忍許久的眼淚,無聲而絕望地,打濕信封裏厚厚的人民幣。
他把她曾付給他的家教費,原封不動地還給了她。
從此,和她再無絲毫羁絆。
學校拆掉那片葡萄架時,時淺正在去考場的路上。
深秋孤寂的天萬物蕭條,枯葉瑟縮,寒風中嗚咽凄鳴,時淺遠遠看着,一動不動,形銷骨立如壁畫。
“校花在看什麽?”
“看橋上的風景?”
“......咱學校哪兒來的橋,她正對着的好像是辦公室的方向吧,奇怪,她最近怎麽老盯着辦公樓看,那上面是有什麽我們看不到的魔法嗎?”
“maybe,一種只有長得好看的人才能看見的考試魔法,上次誰打賭說校花能進步四十分的?牛逼啊,預言家身份坐實。”
“我,繼續賭,校花這次要沒進步四十分我把桌子吃了。”
“切,才四十分啊,我賭五十,沒賭贏我把桌子椅子都吃了。”
“靠,你們怎麽一次比一次玩得大?我保守點,三十分吧。”
“沒魄力,沒見校花為了學習人都累瘦了?她現在的腿看着還沒我胳膊粗,嗚,心疼......”
預備鈴打響。
時淺盯着窗外繼續發呆。
教室外響起噠噠的腳步,她随之擡眸,毫無征兆地與張清視線相撞,呼吸驀地一頓,擂鼓般劇烈加速的心跳聲中,她期冀地看向她身後,眼裏燃燒的光在看清後面是個完全陌生的男老師時,倏然熄滅。
她怎麽可以還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他已經走了,抛下她一人留在原地。
考試結束。
丁檬來找時淺,卻發現她不見蹤影。
辦公樓東側暗着一團模糊的影子,樓道安靜,聲控燈陷入休眠,敞開的辦公室門漏着光,清晰可見裏面忙碌閱卷的身影,時淺坐在臺階,盯着裏面怔怔出神。
偶爾進出的老師腳步匆忙,無人擡眼細看,與黑暗裏蜷着的瘦削影子擦肩而過。
何放從辦公室出來時,煙瘾犯,摸着煙盒往旁邊走,火苗搖曳的打火機照亮四周,突兀地映出一張蒼白的臉,把何放吓得差點兒當場犯心髒病。
“時淺?”他看清是誰,撫着胸口緩氣,“你在這幹什麽?”
時淺張張嘴,想要說話,卻發現臉上一片冰涼,她偏過頭胡亂擦把臉,若無其事地笑:“路過。”
何放眉毛擰了起來。
看眼最近總時不時路過的姑娘,語重心長地開口:“時淺,有什麽困難要及時告訴老師,別憋在心裏,我剛改了你這次的卷子,怎麽退步那麽多?是不是最近我講課的節奏太快,有些跟不上?跟不上就要及時來找老師,你這前段時間還總往辦公室跑,最近怎麽也不來?來了也是不說話,我還以為你都掌握了,結果今天一看,把我氣的,進步個屁......”
時淺在遙遠的批評聲中沉默不語,眼睛依然緊緊盯着許成蹊曾經呆過的工位——那裏坐着一個完全陌生的老師,卻因着她日日睹物思人的“路過”,幾乎開始變得熟悉起來。
如果可以,她想把許成蹊用過的所有東西據為己有,提醒着她倆人的相識不是一場夢。
“......這次考試錯的較多的題我會重點講解,到時候你認真聽,還沒掌握的話就再問我一次,老師不會因為你們問得次數多就煩,而是怕你們不會也不問。”何放絮絮叨叨地講完口頭小作文,揮揮手,正要放時淺回教室,旁邊傳來一聲似有若無的哼笑。
“我就說爛泥扶不上牆,前幾次考試不知道走了什麽狗屎運,考了幾次及格,這次題稍微難點就不行了,這學習啊,就得一早早打好基礎,光想着臨時抱佛腳高三再努力,哪兒有那麽多逆襲成功的白日夢可做。”張清和一個女老師出來,要笑不笑地瞥眼時淺,眉飛色舞的得意。
何放臉一沉。
張清雖然沒指名道姓,但這現場站着的學生就只有時淺,說她指桑罵槐都委屈了不存在的桑樹。
時淺眼睛緩慢地動了動。
從之前神魂出竅的游離中回過神,眸光冰冷地燃着一簇懾人的火,将張清灼燒在原地,“有的老師,披着人類靈魂工程師的皮,卻幹着傷害學生心靈的事,因為自己眼光狹隘,就覺得看到的冰山一角就是全部,難怪,年年都在學生匿名打分的老師評價裏排名倒數。”
張清氣得火冒三丈,還沒來得及自動認領罵名批評時淺,姑娘側身退後,朝着何放深深鞠了一躬。
“對不起,何老師,讓您失望了。”她直起身,一雙眼在黑暗裏亮得驚人,最後一次留戀地看了眼許成蹊呆過的工位,怔怔收回,“何老師,您是除了許學長之外,最好的老師。”
第二天,時淺缺考。
丁檬找到她時,她坐在游樂園的長椅,單薄的身形在暮色裏孤寂而冰冷,一雙死氣沉沉的眼一動不動地盯着對面的人偶,偶爾随着它們的動作細微起伏,這才教人覺得她還活着。
寒冷的風吹得旗幟獵獵,地面潮濕,細如針尖的雨将她圍成密不透風的雕塑,加重着她身上教人不敢靠近的寒氣,她手邊放着一碗未曾動筷的麻辣燙,清淡的湯底早已蒸發,黏糊而冰冷地堆出漚成一團的食物。
丁檬眼淚掉了下來,飛快擦幹,撐傘替她擋住陰雨綿綿的寒風:“七七,學長不會來了,我們別再等他了好不好?”
時淺睫毛上蒙着一層濕潤的水霧,頭發和衣服半濕,往常嫣紅的唇凍得微微發紫。
她依然固執地盯着扮成虹貓的人偶,嗓音因為長時間沒說話有些嘶啞:“他答應過我,他會來。”
丁檬鼻尖再度一酸,溫熱的眼淚滴在時淺身上,哽咽地看着已經連續兩周在周六來游樂園等許成蹊的閨蜜:“七七,他已經走了,出國了,不會回來了。”
時淺緩慢地動了動眸,眼底有一閃而過的茫然,不肯接受現實的固執包裹着她,自動屏蔽周遭的一切聲響。
不會,他不會連承諾都沒做到就狠心離開,他答應過她會來,就一定會做到。
就像他曾答應過她的晚會節目,他知道她在等,所以即使遲到也從沒對她食過言。
時淺倔強地守在原地,心裏是積攢了好久好久想當面告訴他的話。
她想告訴他,她能考到他要求的班級前十了,她不僅能做完一百八十張卷子,她還會很努力地學習,努力變得像他一樣優秀,考入他的學校。
她會乖,她不會再死皮賴臉地纏着他給她講課,她會很小心很小心地控制自己感情,不會打擾他的生活。
許成蹊,求求你理我一下好不好,求求你不要如此殘忍,給了我裹着砒.霜的糖又狠心拿走,連我能最後遠遠看着你的希望都一并剝奪。
求求你,不要從我的世界消失,求求你,哪怕讓我繼續卑微地喜歡你......
祁揚無聲嘆氣,看着短短兩周已經瘦了一圈的姑娘,走上前,接過丁檬手裏的傘,屈膝蹲地看向時淺:“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許成蹊不是一個人走的。”
時淺眉心微動。
擡眸看他的眼有些不知所措,因着呆坐一天而腦子和身體同時僵硬。
祁揚逼迫自己迎上時淺的目光,往日混不吝的輕佻悉數收斂:“他走的那天我碰見他了,宿舍樓下,有個女人在等他,倆人一起上的車。”
後來,時淺回想起這天發生的所有事,已經記不清自己聽到這番話的心理反應,她什麽都沒說,只是站起身,邁着凍得發抖的腿坐車回家,留給別人從不肯洩露絲毫脆弱的背影。
她把臉埋入周汀岚懷抱,用最後一絲冷靜說:“媽,送我出國吧。”
真相如此殘酷。
襯得她的深情像個笑話。
——青提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