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逞強) “原來今天我們一直……
酷暑悶熱。
已經八月末, 江城的天依舊暴曬無比,刺眼的驕陽穿過毫無遮擋的游樂園,人站在陽光下, 一動不動都要熱得出汗。
男生被突如其來的冰刺得陡然一激靈,格擋的動作慢了一瞬,擡頭瞧見時淺, 要到嘴邊的髒話卡了卡殼。
“你管我呢!”他接過女朋友遞來的紙,被面前好看得宛如小仙女的女生沒來由看得心虛, “我想碰就碰,關你什麽事!”
女朋友也在一旁氣急敗壞道:“你這人怎麽這樣啊, 有沒有素質啊?!”
“沒素質的是你們。”時淺冷着臉站後,拿濕巾優雅擦去指尖沾到的冰淇淋, “你知不知道你随便扯一下裏面人就要承受巨大的撞擊,你把人弄傷了你願意掏錢給人看病嗎?注意事項上那麽大的「不準拉扯人偶」你們是瞎嗎看不到?”
她嗓音冰冷, 圍觀的路人聽得一清二楚,紛紛指責這對小情侶不該罔顧規定, 倆人臉上青紅交加,自知理虧,只好灰溜溜地走人。
時淺回頭, 喊周玥過來拍照。
人偶似乎怔了一瞬,直到周玥站在它旁邊, 才配合地和她做動作,一雙黑色的卡通眼一動不動地盯着不遠處拍照的姑娘,仿佛在看鏡頭。
“七七姐, 原來你不止長得美,心靈也這麽美啊。”晁帆恬不知恥地表白,“怎麽辦?我好像更喜歡你了。”
時淺翻了個大白眼, 心說你有戀姐癖嗎?老娘比你大那麽多。
“喜歡我的多了去了,不缺你一個。”她輕描淡寫地堵住晁帆的嘴,給周玥拍完照,随口道,“你拍不拍?”
晁帆嫌棄地搖頭:“小孩子才喜歡這些,幼稚死了。”
“自以為成熟的你也很幼稚。”時淺收起手機,認真地警告他,“小屁孩,剛才的話不準再提,否則我告訴你哥。”
“......你們怎麽都喜歡玩告家長這一套啊,沒意思。”晁帆嚣張的氣焰不情不願地矮了半截,一邊嘟囔一邊追上時淺,和與他們反方向走遠的人偶擦肩而過。
時淺重又買了一支冰淇淋,領着倆人去游戲項目排隊,晁帆看到她直奔人最多的海盜船,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臉抽了抽:“小玥,你們喜歡玩這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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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玥點點頭:“你不覺得很刺激嗎?”
晁帆:“......呵,呵呵,是很刺激。”
刺激得能要他半條命。
上去前,晁帆腿肚子有點抖,被時淺看到,好心地提醒他:“玩不了就別逞強,在下面等着我們。”
晁帆嘴硬:“小爺我字典裏就沒有逞強這個詞兒。”
時淺沒好氣地看眼動不動就給自己長輩分的小屁孩:“我真心的,你跟着我們出來玩,萬一有個閃失,我怎麽和你家裏人交代。”
“不用交代,我媽說了,我的命掌握在自己手中。”
時淺算是發現帝都胡同長大的孩子嘴有多貧,一聳肩,沒再管他。
周玥不小心碰到他冰涼的手,臉一紅,連忙收回:“真的沒事兒嗎?”
晁帆嘴已經有點泛白,見周玥一臉擔心地看着他,擠出一個笑,還有心情撩妹:“當然沒事兒了,小玥你要害怕了抓住我,我皮糙肉厚不怕掐——艹啊!!!啊啊啊啊!!!您他媽的突然開始怎麽也沒個二次提醒啊!!!”
時淺感覺自己耳邊開了立體環繞音響。
魔音入耳,延綿不絕。
一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數他們這排貢獻最大,晁帆以一己之力達成三個人的高音輸出,和淡定得連嘴都懶得動的時淺形成鮮明對比,姑娘悠哉悠哉地曲着長腿,等降到低點,忍着笑輕輕一掀眸:“要不要幫你喊停?”
“不用,我剛才只是還沒适應——艹啊啊啊啊啊怎麽還沒結束啊!!!”
啧,死要面子活受罪。
等結束,時淺揉着快被震破的耳膜下來,周玥扶着晁帆,從吊兒郎當的痞帥小爺秒變灰頭土臉的男生四處瞅瞅,直奔廁所,把中午吃的飯吐了個一幹二淨。
出來後,氣色好了許多。
周玥遞給他一瓶礦泉水,擔憂道:“你要是不舒服,我們回去吧。”
“別,我沒不舒服。”晁帆漱完口,秉持着認啥都不可能認慫的一貫原則,“我只是剛到你們江城,有點兒水土不服,一會兒就好了。”
時淺:“......”
那這水土不服的反射弧也真夠長的。
人來人往的游客喧嚣,時淺帶着他們去下一個游戲區,路過一家餐廳,肚子吐幹淨的晁帆不争氣地喊餓,幾人找了個空位坐下,點了些快餐。
晁帆大口啃着一塊漢堡:“七七姐,你是不是明年高考?要不要考我們帝都?來了我罩兒着你,冬天咱去故宮賞雪,夏天搖着蒲扇擱我家院兒裏納涼,出門就是老胡同,您想去哪兒轉悠咱就去哪兒轉悠,等春天山桃花一開,咱去北海公園劃船,腿兒着就到,我帶你感受下歌裏唱的「讓我們蕩起雙槳」,到秋天,香山的紅葉開,咱們再去賞葉。”
他嬉皮笑臉地盯着時淺,嘴貧:“嘿,外加賞仙女,忒兒美。”
時淺懶洋洋吃着薯條,拿眼皮瞥他:“謝謝您嘞,您先照顧好您自己,甭操.我的心。”
晁帆被她學得七八分像的京腔逗笑,豎起大拇指:“七七姐,我就喜歡您這飒勁兒,您就是我心裏的大飒蜜。”
時淺回他了一聽不懂也不想聽的大白眼。
周玥小口吸着酸奶,好奇道:“什麽是大飒蜜?”
“一種對我們心中女神的別稱。”晁帆解釋,“長得漂亮,性格局器,玩得起也敢玩,就七七姐剛才和人幹架的陣仗,嚯,你都找不到比她更飒更美的人,這種女神,你跟她屁股後面當小弟都覺得自己跑得慢。”
周玥咬了下嘴,看看時淺慵懶的坐姿,和同樣坐沒正行的晁帆,再低頭看看自己永遠并得板正的雙腿,悄悄地,塌下去了點腰。
晁帆風卷殘雲地搞定加餐,去洗手,出來時,恰碰上從對面出來的周玥。
時淺獨自一人坐在座位,盯着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麽。
餐廳外種着一排裝飾性的綠植,細碎的光穿過罅隙,勾勒出姑娘難得安靜的側顏,美如維納斯雕像,人間貪婪的目光朝她投射,她一動不動,只是在有人上前打擾到她時,冷淡掀眸,與嬌軟外表格格不入的鋒利碾碎妄想。
“七七姐是不是有喜歡的人?”晁帆看到她每隔幾秒就要按下屏幕,心裏吃味。
周玥搖頭:“我不知道。”
“只有心裏有喜歡的人才會一直盯着手機,想看他有沒有給自己回信。”晁帆一語勘破真相,愈發吃醋,正想過去,周玥忽然輕輕拽下他。
“你能給我看看這張照片是在帝都的哪兒嗎?”
屏幕上是一個中年男人,三十歲出頭,長得挺年輕,眉目間依稀能看出與周玥相似的影子,晁帆琢磨了會兒:“這麽多古玩,看着像潘家園。”
周玥茫然:“這是個什麽地方?”
“一個假貨比真貨多得多的地方,好多人在那淘寶,希望一夜暴富。”晁帆把手機還給她,“這是你爸爸?”
周玥點頭。
“你爸爸喜歡搞收藏啊?”
周玥遲疑一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從她有記憶開始,周定傑似乎永遠都在忙,忙吃飯忙喝酒忙請客,家裏堆着數不清的保健品、中藥藥材和雜七雜八的三無産品,雞零狗碎無奇不有,她不知道周定傑何時又有了收藏古玩的愛好,但她隐約意識到,這好像并不能稱之為她爸離開前告知她的創業。
晁帆不置可否地一聳肩,沒追問:“叔叔既然在帝都,那能賺錢的機會多了去了,以後你去找他,告兒我一聲,我招待你。”
周玥從茫然中回過神,抿緊嘴,輕輕“嗯”了一聲。
幾人出去。
烈陽依舊暴曬,沒有一絲風,時淺心不在焉地點進許成蹊的對話框,看着只有發出沒有回信的手機磨牙。
昨晚還給她送獎勵,今天就不搭理她,啊啊啊啊啊,這人的心是薛定谔的貓嗎?!
時淺重重地咬了一口冰淇淋,收起手機,給迎面走來的人偶讓路。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小徑上交錯而過。
周玥忽然輕輕拽她:“七七姐,剛才過去的那個人偶好像之前和我們拍照的那個。”
時淺回頭,朝與她擦肩而過的虹貓看了眼,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人偶停下腳,笨拙的卡通頭套随之扭動一個細小的弧度,一雙黑色的琉璃珠子似的眼穿過嘈雜的人群。
時淺收回視線,渾不在意地“噢”了一聲。
短暫休息後,仨人去游戲區繼續排隊,剩下的時間到底是沒敢再玩太刺激的項目,顧及着某打腫臉充胖子的小孩兒。
臨近傍晚,幾人回酒店,分開前,晁帆狗皮膏藥地黏在時淺身後:“七七姐,留個聯系方式呗,我明天就回帝都了,下一次見面還不知道猴年馬月。”
時淺:“既然不會見面還留聯系方式幹什麽。”
“......當然是為了約下一次見面啊。”晁帆不死心,見時淺不耐煩地揮手走遠,轉向周玥,“小玥呀,我覺得我們有很多學習上的事情可以交流。”
周玥被他一本正經地看着,莫名紅了臉,小聲提醒:“你們是自主命題,和我們不一樣。”
“沒事兒,大差不差,學習這種事兒哪能分那麽清。”晁帆混不吝地一擺手,拿出手機,“咱倆擴個列?”
回到晚宴廳,周玥有些心虛地把手機藏身後,時淺正盯着許成蹊的對話框繼續出神,看到周玥,招呼她快吃飯。
“七七姐,一會兒咱們是直接回家嗎?”
時淺點頭。
“那,你和姑媽先回去,我去找個同學。”怕時淺不放心,周玥連忙解釋,“她家就住在這附近,喊我逛街,我一會兒就回去。”
見是女生,時淺放下心來,拿錢包要給她錢,周玥忙擺手:“姑媽之前給過我零花錢了,我還沒花。”
“夠嗎?想買什麽了就買,別不舍得。”
周玥點點頭,快速扒了幾口飯,背着包出門。
時淺百無聊賴地等還在主桌的周汀岚結束,收起錢包,忽然發現一直挂在上面的十字繡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心裏一沉,給周汀岚發了個短信,打車去游樂園。
已經臨近閉園時間,游客寥寥,時淺徑直去失物招領處,沒找到,重新買了張票,憑着記憶去玩過的項目區地毯式搜索。
偌大的游戲場地,想找到一個巴掌大的物件談何容易,時淺拿着手電筒,一點一點地貼着地面找尋,額頭沁出了一層薄汗。
四周安靜下來,最後一波游客已經陸陸續續地去離場的出口,工作人員們揉着站了一天僵硬的小腿,準備下班。
時淺搜索過最後一片區域,依然沒有任何發現,沮喪地直起身,關掉手電筒,腳步倏然頓足。
殘陽如血。
遙遠的風聲攜彎月躍上枝頭,栖息的群鳥亮起灰翅,撲棱棱飛越上空,她站在空無一人的游樂園,面前是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男生頭發浸濕,悶了一天的熱汗沿着下颚流入修長脖頸,一張清俊無雙的臉與尚未脫下的人偶服格格不入,沒戴眼鏡,眼尾下一顆淚痣清晰,被混着月色的暮光勾勒出棱角分明的骨骼。
他看到她,微微一怔。
時淺緩慢地眨了眨眼。
有些疼。
不知道是因為盯了太長時間的地面,還是因為這一刻的男生。
許成蹊抿了抿嘴,一雙清如深潭的眼微微波動。
下一秒,姑娘不顧一切地朝他奔來,眼底依然帶着他熟悉的甜笑,她一把搶過他手裏笨拙而厚重的虹貓頭,輕踮腳,認真拈去他人偶服上不知何時沾上的一片花瓣,清亮的黑眸微微彎起:“學長,原來我們今天一直都在一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