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反轉) 夜深,她還在等他,…… (1)
時淺算是看明白了, 這是心裏髒就看什麽都髒,因為對她學習不好的印象先入為主,所以只要她能答出試卷就是有人在幫她作弊。
時淺眸光一點點地冷了下來, 瀕臨爆發邊緣的怒火在聽到那句直接宣判死刑的“零分處理”時,瞬間沖破理智,抓起文具袋就要離場申請調監控, 一只溫熱幹淨的手卻忽然将她按下,微微用力, 帶着一貫的沉靜而不容忽視的力量。
“繼續考試。”男人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前,颀長身影在地上包裹着她孤立無援的影子, 從張清手裏拿回她的答題卡和試卷,撫平被弄亂的褶皺, 放到她桌上。
他回眸看她一眼,一雙古井無波的清眸第一次多了其他情緒, 溫和而沉靜地安撫着她,恍如湮沒一切污泥的深潭。
時淺心裏如火山般瀕臨極點的暴躁無聲無息地安靜下來, 壓下火,“嗯”了一聲。
因着突然冒出的許成蹊橫插一杠,顏面掃地的張清黑着臉, 疾步跟上已經轉身離開的男人:“小許,你什麽意思?主監考官是我, 場上發生的一切事情都應該由我決定,你憑什麽準許她繼續答題?你難道看不出來她是在作弊嗎?”
許成蹊停下腳,一雙黑沉沉的眼直視着她:“恕我眼拙, 我沒看出來。”
他人長得清俊,不言不笑時有種遺世獨立的孤傲,往常在辦公室時甚少說話, 但大體溫和沒教人覺得有多硬茬,可這會兒用那雙似看穿一切的眼睛俯視着人,張清只覺得自己心底掩飾的偏見被他一覽無餘。
她惱羞成怒:“你才上班幾年?哦不你還沒正式上班,沒出校園的毛頭小子當然看不出來了。你見過幾個學生作弊被抓到會承認的?那趙鼎就坐在時淺左前方,只需要把做完的答題紙往她那邊一挪,時淺想抄多少就能抄多少,這不是作弊是什麽?你看不出來只能說明她抄的手段高明!”
許成蹊眸光平靜:“我只看證據,如果你有證明時淺真的作弊的實據,拿出來,考試結束後調監控一起呈報學校。”
“證據就是她的答題卡!”張清冷笑,“這姑娘一直都是班裏的倒數第一,數學從來沒考及格過,你再看她剛才的卷子,答得滿滿當當,這還不能說明問題?”
許成蹊嗓音微冷:“主觀臆斷不能作為你随便指責一個學生作弊的證據,現在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四十分鐘,如果你拿不出其他證據,就請安靜等考試結束。”
“好,好,你就包庇她,考完這一科我就去調監控,我不信她一個字沒抄。”張清打從心底厭惡差生,根本不相信時淺,被許成蹊再三阻撓後,踩着噠噠噠的高跟鞋去最後一排,一雙眼鷹隼似的獨獨盯着時淺一人。
時淺在密不透風的目光牢獄中逐漸冷靜下來。
靜下心,繼續答題。
這人不是不相信她能考出好成績嗎?那她就當着她的面狠狠打臉,要她為自己的無知偏見付出代價,而且——她不想讓許成蹊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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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為了那個已經不可能做到的獎勵,還是為了他什麽都沒說卻用實際行動表達的信任。
交卷鈴聲響起時,時淺還有兩道大題沒來得及做,她冷着臉看張清收走她答題卡,目光落在她空白卷面時毫不掩飾的嘲諷,直起身,嗓音冷若刀鋒地劈開嘈雜的空氣:“我要求看這場考試的監控,證明我沒有作弊。”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卧槽時淺幹啥呢,這事兒不都過去了麽?”
“你當這姐和咱們一樣是任人揉捏的橡皮泥啊,肯定是覺得自己被冤枉了,咽不下這口氣呗。”
“艹,還好我這門沒搞小動作,要是最後查出來時淺沒作弊逮到我們,那他媽的就虧大了。”
張清沒想到時淺會主動要求查監控,冷笑起來:“好,我也想看看你這場到底是怎麽在我眼皮子底下抄的。”
她邊說邊加快收卷速度,把一沓子答題紙甩得嘩啦啦響,似是覺得自己身為老師的權威受到了極大挑釁。
時淺跟着他們去監控室的路上,關于她「作弊」的事已經傳遍全校。
丁檬從隔壁考場跑來找時淺時,一路上聽說了不少版本,什麽「時淺當衆摔筆,撕毀試卷欲證清白」、什麽「時淺和監考老師大吵一架,不承認自己作弊」,聽得她膽戰心驚。
這丫頭可別一時犯糊塗,真把答題紙撕了啊。
丁檬火急火燎地沖進保安科,遠遠看到時淺獨自一人坐在走廊,靠着牆,兩條細長的腿懸在空中,投落的長影纖細而柔弱,叫人心疼。
她放慢腳步,小心翼翼地在時淺旁邊坐下:“七七,你還好嗎?”
時淺搖搖頭,腦袋有些倦怠地抵着牆壁,微阖着眼:“不太好。”
丁檬摸摸她,沒追問,從兜裏找出兩顆水果糖,拆開一個葡萄味的遞給她:“來,吃點甜的緩解下。”
時淺心不在焉地接過,“咯嘣”一下咬碎,彌漫的酸甜在她舌尖融化,也使得她倏然睜開的雙眸愈發清明。
她轉過身,一把抱住丁檬,瞬間飛揚的小臉盈着笑:“啊啊啊啊啊我及格了!!!”
“嗯?什麽及格?”
“數學呀。”時淺一臉認真,“我本來以為有兩道大題沒做,肯定及格不了了。”
丁檬:“???!!!合着你剛才愁眉苦臉的是在算你能考多少分?!”
艹啊!白擔心了,眼淚都醞釀好了。
“對呀。”時淺粗略估完分,心情稍微好了那麽一丢丢,但是一想到如果沒有被張清污蔑平白損失的時間,她本來還可以考得更好,那點不合時宜的雀躍立刻煙消雲散。
她擡眸,看到走廊上由遠及近的幾道身影,站起身,沖中間一臉嚴肅的老頭微微颔首:“何老師。”
來的正是剛被許成蹊請來的年級組長何放。
何放推推老花鏡,雙手負後,目光審視又有些複雜地掃過時淺,須臾,在她不卑不亢且澄淨的對視下,臉色稍霁。
“時淺,你在外面等着。”說完,他轉過身,準備随張清和許成蹊進監控室。
身後卻忽然傳來一道清脆的嗓音。
“何老師,如果最後證明我沒有作弊,我希望張清老師向我道歉。”
衆人臉色齊變。
不等何放開口,覺得自己受到天大侮辱的張清氣急敗壞道:“反了天了,哪兒有老師和學生道歉的?!你這孩子就算最後證明沒作弊,那也是應該的,我這是提前幫你扼殺不該有的念頭!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道理不懂嗎?!”
好一個「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污蔑了人,一句輕飄飄的“你這次沒做錯事不代表下次不做錯”,就将帶給別人的傷害一筆抹殺。
時淺嘴角扯出一抹譏諷。
“學生作弊是全校通報加記過,憑什麽老師做錯事就一點懲罰都沒有,如果不是張老師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就随便污蔑我作弊,我不會損失考試時間更不會影響答題思路。”她語氣微頓,冰冷而高傲的目光直視着面前不配為人師表的老師,“我首先是獨立的個體,其次才是一個學生,作為獨立完整的人格,你做錯事,和另一個獨立完整的人格道歉,無可厚非。”
暮色的光穿過狹窄的長廊,映得少女一張不懼威嚴的臉幹淨,咄咄逼人的視線無不彰顯着她特立獨行的性格——那是自小在寬松自由的家教氛圍中成長才能培養出的強大底氣。
張清全身血液直往腦門兒沖。
“你,你,就算再給你半個小時你也做不出來!”
時淺冷着臉:“我做不做得出來是由我每天學到淩晨三點的學習成果決定,而不是由你建立在偏見基礎上的信口雌黃決定。”
這句話後,一直不曾言語的許成蹊微微動了下眸,向來波瀾不驚的深潭如有長風掠過,短暫而無聲地,激起漣漪。
時淺懶得再和張清争辯下去,擡眸轉向何放:“何老師,只有道歉不能彌補整件事對我造成的傷害,現在全學校都誤以為我作弊,到時候成績出來,我考得還行,豈不是更加坐實了我‘作弊’的罪名。”
張清聞聽此話,怒不可遏:“時淺,你是想讓我當着全校師生的面給你道歉嗎?!我告訴你這不可能,只要我還是這個學校的老師,我就不可能和你一個學生道歉!”
時淺嗤笑:“張老師,你未免把我看得太小氣了。”
她一揚下巴,點點牆上随處可見的通知欄,“我覺得咱們學校的通知欄有點單調,只有榮譽榜和批評榜,應該再加一欄,把我這種被污蔑的人洗刷冤屈的通知也放上去,能更加體現咱學校的人文關懷。”
丁檬嘴角抽了抽。
這丫頭就是想讓學校發個她沒作弊的澄清通知,還非說得這麽冠冕堂皇,害她還真以為要加什麽有趣的欄目。
何放沒好氣地看眼結果還沒出就要條件的鬼丫頭:“用不用再弄個進步之星的榜單?”
“好主意。”時淺煞有介事地點頭,“我肯定能高居榜首。”
許成蹊低頭扶扶眼鏡,無聲低笑。
“哼,真進步五名也沒啥值得貼出來的,等你啥時候考到班級前十再說。”何放面有不悅地掃掃還杵在那試圖斥責時淺的張清,示意許成蹊推門。
時淺在後面委屈巴巴地嘟囔:“要不是我數學沒考好,說不定真能考第十呢。”
丁檬:“......那你可真的是能去參加最強大腦了。”
刺眼的白熾光照下來,工作人員調出監控,張清靠得最近,一雙常年戴高度近視鏡而凸起的眼球幾乎要貼在屏幕,片刻不離地盯着時淺的一舉一動。
許成蹊站在外圍,靜如深潭的眸光注視着幾無進展的屏幕,偶爾分了心,飄飄蕩蕩的思緒就被外面細碎的聲響悉數裹挾。
“......七七,這要等到啥時候?要不咱們先去吃飯吧?”
“我沒胃口,你去吃吧。”
“怎麽了?還在想下午的考試嗎?”
“不是,在想明天的,希望文綜我能考得好點......嗯,我知道考不了第十,但我也不想離他的要求差那麽多......好了你快去吃飯吧,一會兒幫我把書帶過來......”
何放摘下老花鏡,揉揉眼睛,拿衣角擦拭鏡片:“小張啊,我這也跟着你看了快四十分鐘了,時淺這孩子從頭到尾連頭都沒擡,胳膊也沒放下過桌子,去哪作弊?難不成她還跟哪吒似的長了六條胳膊?”
張清臉色早就挂不住,死撐着不肯承認自己看走眼:“再等等,這還沒到一個小時。”
何放從鼻孔裏重重哼出一口氣,重新戴上老花鏡,勉為其難地繼續看。
就在這時,張清忽然一聲疾呼,催促工作人員快暫停,嗓音都帶着揚眉吐氣的激動:“放大,快,把這部分放大!”
許成蹊眸光微沉,瞬間銳利的眼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屏幕。
四十三分二十秒,時淺左前方的趙鼎動了動身,本來壓在胳膊下的答題紙露出一小部分,黑色字跡恰對着此時支着頭冥思苦想的時淺。
“我就說是有人幫她作弊!”張清終于證明自己眼光,喜形于色的唾沫随着快速翕動的嘴四處噴灑,每一滴都沾着「我要好好教訓這姑娘」的洋洋自得,“何老師,許老師,現在證據擺在這,還有啥說的?”
何放拿手推推眼鏡,眯起眼正要仔細看,身後響起一道規整如AI的沒有絲毫起伏的嗓音,“每個教室一共三十個座位,每張桌子前後間隔至少七十厘米,左右間隔至少八十厘米,趙鼎位于時淺左前方,從她的角度去看趙鼎答題紙,距離至少在一百零六厘米以上,即使時淺視力不錯,看清一米之外米粒大小的潦草字跡也需要花費一定時間,而監控器中四十三分二十五秒,時淺就低下頭繼續做題,同一時間,趙鼎也将答題紙翻面,整場考試的前四十三分鐘時間倆人都無其他多餘動作,你卻通過這五秒無法判斷是巧合還是預謀的視線差就得出趙鼎幫時淺作弊的結論,恕我不能茍同。”
張清被許成蹊一大段冰冷機械的推斷問懵時,何放反應過來,仔仔細細地把這段監控前後十秒的內容重新看了一遍,點頭:“我贊同小許說的,我們不能因為時淺在這段時間往趙鼎的座位看了幾秒,就草率地得出她作弊的結論,疑罪從無,這幾秒鐘下不了什麽定論,基本可以排除時淺作弊的可能。”
張清瞬間清醒,一張臉再度變色:“怎麽就排除了?如果他倆的答案一模一樣呢?!我要看他倆的答題卡!”
何放聽到這兒,實在是覺得張清有些沒事兒找事兒:“題都一樣還能答案不一樣?合着時淺寫出來了就是作弊是吧?胡鬧!”
張清硬邦邦地回:“我不相信時淺光靠她自己就能答出那麽多道題,我看了她高二最後一次月考的成績單,不怎麽樣,時淺的數學水平您身為她老師應該最清楚,就算她最近每天學到淩晨三點,她還真的就能在短短一個月內從倒數第一逆襲成功?進步要這麽容易,她以前幹嘛去了?!”
許成蹊冰冷擡眸,平薄的鏡片遮蓋了他眼底諷刺,無聲無息地籠罩着面前唾沫飛濺的女人。
何放擺擺手,似是有些動搖:“小許,去把他倆的數學卷子找出來。”
許成蹊不動聲色地蹙了下眉,出門去辦公室。
走廊響起一道細微的聲響。
幾乎是同一瞬——
坐在長椅上默背書的時淺倏地揚頭,看到許成蹊,甜甜一笑:“看完監控了嗎?你餓不餓呀?我給你帶了糖。”
說着,要拿給他,身前卻忽然壓下一道暗影。
許成蹊目光微垂,落在少女擺着數枚糖果的掌心,輕搖搖頭,安靜看着她:“先去吃飯。”
“怎麽了?”時淺隐隐察覺到一絲不安,拽着他衣角,跟着他往外走去,“還沒看完嗎?不是只需要看前一個小時的麽?你這樣我突然有點慌,可我真的沒作弊啊。”
許成蹊停下腳,平靜如常的眸光穿透鏡片,随着窗外稀薄的日光将她一同籠進了眼底:“不會有事。”
他嗓音溫和,幹淨而不容置疑,“既然自己問心無愧,何必在這裏等着讓人以為你心虛。”
時淺一挑下巴:“我才沒有心虛,我只是想早點拿到洗刷我冤屈的結果。”
她說完,見許成蹊不為所動地看着她,聳聳肩,“好吧,那我先回教室。”
許成蹊眉峰微蹙:“先去吃飯,明天還得考試。”
“可你也沒吃飯啊。”時淺這會兒是真的沒胃口,心不在焉地撥弄着手裏的幾顆糖,再次遞給他,“要不咱倆一人分一半,就當晚飯吃了。”
許成蹊看到她亮晶晶的眼,遲疑幾秒,随意拿了一顆。
“學長,你喜歡吃芒果味的啊?”時淺被許成蹊難得縱容自己,立馬得寸進尺,“好巧,我對芒果過敏,以後我沒法吃的芒果味東西都可以由你承包了。”
許成蹊正要撕包裝的手一滞,面無表情地睨她,見好就收的姑娘早已輕快地邁下臺階,回眸沖他一笑,揮揮手:“學長,一會兒見。”
許成蹊找到倆人卷子回監控室時,張清已經把後面的監控內容快速過了一遍,終于死心。
何放拿過時淺的答題紙,粗略一掃,臉上皺紋舒展開來:“這丫頭最近是真的沒少下功夫,比我預想的還要進步大得多。”
張清冷笑,把監控調到四十三分二十秒,放大,盯着倆人的答題紙比對,尋找疑似趙鼎洩露給時淺答案的那道題。
何放在旁邊沒好氣地說:“真的一樣也不能說明什麽,題是我出的,相同題型我在課堂上也講過,時淺當時聽得很認真。”
張清此刻什麽話都聽不進去,對在她看來明目張膽包庇時淺的何放出言不遜道:“何老師,您這是在暗示您洩題嗎?”
“哼!我洩題?我洩什麽題!”
“您要真的是在考前給他們畫了重點我倒還能理解時淺為什麽考這麽好。”張清仿佛沒有看到何放氣得吹胡子瞪眼,仔仔細細地繼續一題一題地縮小範圍,忽然,“就是這道!你們看,連開頭都——”
嗓音戛然而止。
緊接是一聲難以置信的驚呼,“怎麽可能?!”
何放詫異地從張清手裏奪回試卷,兩相對比,愣了愣,大笑起來:“哈哈,這丫頭是真的聰明啊,這個解題思路我倒是沒想過,比我給的标準答案還要簡單一步啊。”
他看眼一直沒說話的許成蹊,笑容愈發親切:“小許,這麽簡便的方法,應該是你教的?”
許成蹊朝時淺的卷子掃了一眼,微颔首,眼底似有一抹不易察覺的淺笑:“嗯,時淺有幾次來辦公室問題,您不在,我給她講過一道類似題型。”
張清反反複複地核對,最終,面對她親手找出來的疑似時淺作弊但卻解題思路完全不同的同一道題,再也無話可說。
她胸口堵着一團發不出去的悶火,鐵青着臉扔下試卷:“我會當面和時淺承認這次是我看錯了,但我希望學校不要再發澄清通知,沒有作弊又不是什麽值得說道的事,我還是那句話,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對她這種差生,多點心眼總比不管她的好,我認為這件事上我沒做錯。”
何放皺眉,正要說話,許成蹊冰冷地朝她看去:“先把學生分等級再區別對待,從出發點上就已經錯了,希望你日後遭遇某些被污蔑之類的無妄之災時,也可以用「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精神原諒對方。”
說完,沖何放微微颔首,轉身走人。
“你!你給我站住!有你這樣咒人的嗎?!”張清氣急,指着許成蹊背影怒道,“何老師,你聽聽這是重點大學教出來的學生能說出口的話嗎?!這樣的人以後進我們學校,教育孩子怎麽敢叫人放心!我堅決反對——”
“我覺得小許說的沒錯。”何放起身,擡手一壓,止住張清目眦欲裂的噴火,“教書育人,我們不光要給孩子們傳授知識,更要教育他們誠實正直,沒有證據就因為先入為主的差生偏見随便質疑學生作弊,這件事本身就是你不對,你都沒想過這會給她造成多大的心理陰影?小張,錯就是錯,什麽都別再說了,考完試你在辦公室等着,我把時淺叫來,說開後我會在公布成績之前發澄清通知......”
“心理陰影”大得能蓋一棟樓的時淺此時正坐在食堂,面前堆着一堆零食,邊吃邊複習。
“......實踐是認識的來源和檢驗認識真理性的唯一标準......”背到一半,恍若心有所感,時淺擡頭,看到朝她走來的許成蹊,未語先笑,“學長,你怎麽知道我在這?你是不是在我心裏裝了藍牙呀?”
許成蹊對這句調戲自動免疫,目光掃過面前明顯不能當飯吃的辣條薯片,有些不贊同地蹙了下眉,但什麽都沒說。
“你沒在教室。”他言簡意赅地表清來意,“事情已經查清楚了,考完試何老師會讓她和你道歉。”
時淺點點頭,見他說完就要走,忙站起,“學長,你不是還沒吃飯,一起吃吧。”
許成蹊低頭看着她剛吃完辣條就拽他的手,額角跳了跳:“放開。”
“我用這只手吃的。”時淺忙揮揮另一只沾滿辣椒的爪子,眨眨眼,“現在這只是幹淨的。”
許成蹊:“......”
深呼吸,從她這只蹭滿油墨也并沒幹淨到哪兒去的爪子裏抽回衣服,去窗口打飯。
時淺把沒吃完的垃圾食品裝進袋子,也去買了份飯。
“學長,你是不是應該稍微降低下條件标準呀?”時淺一點都不餓,純粹為了和許成蹊多呆一會兒,拿勺子攪着一份蛋炒飯,遲遲沒動,“數學我本來可以考得更好呢,說不定就因為少做的那兩道大題,和你提的要求錯了過去。”
許成蹊差點兒嗆到。
正要找水,面前推過來一只小碗。
“我沒動。”食堂夏天會有免費的綠豆粥,時淺并不喜歡喝,但見許成蹊盛了一碗,也就裝模作樣地弄了同款,這會兒見他的喝完,就把自己的推給他,“學長,你剛才是不是在心裏笑話我?我說得沒錯啊,兩道大題二十分呢,寫個解字就能拿0.5分。”
許成蹊:“......不會。”
“嗯?會啊,以前我都是寫個解,剩下的不會做就放在那裏,老師就會給我0.5分。”
許成蹊:“......我不會給。”
這種一看就是因為卷面太幹淨才給的同情分,給了也沒什麽用,何必多此一舉。
“那被分到你手裏的卷子豈不是很可憐?連個安慰獎都沒有哦。”時淺對這些同學深表同情,“還好你改的是物理。”
她說着,沖許成蹊眨眨眼,賣萌,“學長,看在我損失二十分的份上,可不可以把班級前十改成班級前二十五呀?我覺得這個條件我還可以‘殊死一搏’。”
許成蹊自動無視,反問她:“你覺得,這兩道大題你能保證拿全分?”
時淺一噎,心說你可太看得起我了,我要能拿全分早在你這蹬鼻子上臉了。
她一邊腹诽一邊又往前傾了傾身,一雙微微挑起的眼直勾勾盯着永遠能忽略她顏值只抓她漏洞的許成蹊:“我能做出來第一問,應該能拿六分吧?加上這六分,我至少可以多進步一名。”
出乎她意料,許成蹊居然爽快地點了點頭,放下筷子,把吃幹淨的餐盤摞一起,走之前,似是極輕地揚了下眉。
“那就放寬到第十一名。”
時淺傻眼了。
啊啊啊啊你怎麽這麽這麽小氣!把我的綠豆湯吐出來!啊啊啊啊啊!
兩天的月考眨眼結束。
翌日換了監考老師,加上心裏憋着一口氣,時淺答題時仿佛買了外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自我感覺發揮超常,回教室前,聽說前兩門的成績已經出來,忙加快腳步,想拿到成績早點去和他分享。
還沒進教室,一排排注目禮齊刷刷從四面八方朝她投來。
驚愕,難以置信,還摻着兩道不合時宜的崩潰——崩潰的正是倒二和倒三,倆難兄難弟抱頭痛哭,還沒想通自己穩居多年的位置咋就被人反超了呢。
“嗚嗚嗚,你說,她這算不算抛棄咱們的學渣聯盟?說好的一起學渣到老她卻偷偷進步,嗚嗚嗚以後我再挨罵誰替我分擔火力啊......”
“別哭了,哥的日子也不好過,你現在變倒一,我變倒二,回家我就得跪方便面,我剛和我媽下了保證,畢業前絕不退步一名,嗚嗚嗚我就不該瞎立什麽flag......”
丁檬笑嘻嘻地朝時淺揮手,手裏拿着她的試卷。
“七七,可以嘛,直接數學一門就幹掉了倒二倒三,進步兩名,老何頭改你卷子時一定高興地合不攏嘴。”
時淺一勾唇,看着不多不少剛好九十分的成績單,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總算沒辜負她這麽多天熬出的黑眼圈。
當然,還有對她的表白總視而不見,卻會耐心幫她講題梳理重點的某個呆子。
想到某人,時淺再也呆不住,把卷子往書包裏一塞,去辦公樓。
路上遇到何放。
“來,時淺,我正好要找人去叫你,你張老師在辦公室等着你了。”何放對時淺這次的成績非常滿意,臉上卻依舊板得嚴肅,“這次考得不錯,但千萬不能驕傲,進步五名簡單,再往前可都是底子比你好得多的學生,想超過他們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時淺心裏清楚,乖巧地點點頭:“您放心,我起碼等考到班裏前十才會翹尾巴。”
何放被她逗笑:“你這丫頭,數你最鬼。”
辦公室裏沒幾個老師,想來是已被何放提前支走。
時淺進屋,看到張清黑着張臉站辦公桌旁,手裏端着一杯菊花茶,大概是在提前敗火。
她擡眸朝時淺掃了一眼,放下杯子,深呼吸,也沒走近,只是目不斜視地盯着窗外說:“時淺,昨天的監考是我失職,誤以為你作弊,現在我向你道歉。”
說完,她抿口茶,頓了又頓,才像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似的從牙縫裏勉強擠出三個字,“對不起。”
時淺懶洋洋地站着,聽了一句毫無誠意且敷衍至極的道歉,餘光看到何放咳着嗓子似在提醒她适可而止,一聳肩:“ok,我原諒你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完全對标張清的态度,随意至極,可不知怎的,張清一張臉卻愈發難看,剛喝的菊花茶仿佛沒起任何作用就原地蒸發了一幹二淨。
“何老師,那我先走啦。”見許成蹊不在辦公室,時淺也沒再逗留。
何放揮揮手,心裏感慨這孩子氣人是真有一套。
“你說,她是不是故意的?非要加那幾個字,原諒我?我做錯什麽了需要她原諒?!”時淺剛走,張清撫着起伏的胸口跌座位,氣得鼻孔一張一翕。
“哎呀你和她較什麽勁兒,這孩子就這脾氣,家裏慣的,不太會考慮人。”旁邊一個女老師低聲勸道,“人爸媽有錢,寵出這樣的女兒也樂意,平時教導主任都對她睜只眼閉只眼,咱啊也少管那麽多......”
時淺坐在葡萄架旁邊的石凳上,就着玫瑰色的晚霞,撿起一顆掉在地上的青提,用水沖沖嘗了口。
艹,好酸!
她酸得五官都皺成一團,忙吐掉,扔進垃圾桶,轉過身時,對在晚風裏搖晃的葡萄架吐舌頭:你又沒熟你掉下來幹嘛呀,浪費感情。
吐槽完,時淺繼續坐在那,一邊盯着許成蹊的辦公室,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着書。
嘈雜的辦公樓人來人往,卻始終不見那人影子,時淺有些不安,找出手機。
【時淺】:學長,你走了嗎?
【時淺】:我還沒和你彙報我的成績呢,軍功章也有你的一半,我要當面送你小紅花。
......
【時淺】:學長?
【時淺】:[對手指]我的手機你也沒還我呢......
暮色漸暗,星星點點的光從四周漂浮,學校亮起路燈,時淺等來了文綜成績,等到了英語成績,等到全校教學樓的光暗下,等到辦公室的門也逐一落鎖,那人卻自始至終都沒有回信,靜寂地像從沒有在她的世界來過。
時淺徹底慌了。
他真的絕情到不當面和她告別就從學校離開了嗎?明明今天中午遇到時他還叮囑她好好考試......
她想回他辦公室再看一眼,确定他的東西到底還在不在,拔腳朝樓上跑去,卻被保安喝止。
學校已經即将關門,時淺沮喪地往外走,拼命回想當時随意瞥見的他的辦公桌,可他的桌子一向幹淨,實在沒留下任何清晰的記憶。
時淺無比懊惱,後悔自己不該沉溺于這兩天他難得的縱容,後悔自己不該得意忘形,以為他幫過她自己就真的朝他心裏走近了一步。
時淺接到司機打來的電話,說了句“再等一會”就挂斷,坐在正對學校門口的小吃街上,盯着四通八達的路口——如果他還會來,這裏一眼就可以看到他。
夏風悶熱,肆虐的蚊蟲沿活物叮咬,飛蛾朝着路燈撲身,時淺被嗡嗡亂轉的蚊子圍攻,裸露的小腿紅成一片,沒帶花露水,只好靠掐十字止癢,到後來,普通的十字已經無法麻痹,索性每一個紅包掐一片六瓣的雪花,默默地在心裏計算:集齊六十瓣,是不是就可以等到他了?
1,2,3......30,31,32......57,58,59——1,2,3......
當時淺集齊不知道多少個六瓣雪花時,遠處出現一道颀長的身影,步伐極快,夏夜模糊着他俊朗輪廓,地上長影卻無比清晰,離她越來越近。
她擡眸,聞到一股苦澀的中藥味,不算明顯,混着他身上獨有的清冷氣息席卷而至。時淺鼻尖有點泛酸,不是因為他晚來升起的委屈,而是那種小時候爸爸答應她回家風塵仆仆歸來時終于心安的喜悅。
她揚起臉,壓下這個瞬間不該有的酸脹,露出甜甜的梨渦:“學長,你來啦,我還以為你不會過來了。”
許成蹊呼吸有些喘,偏頭壓了一下:“怎麽還沒走?”
“小紅花沒等到他的主人,當然不可以先走了。”時淺甜笑,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拿出一支玫瑰花,“學長,軍功章也有你的一半,我進步的成績要和你一起分享。”
路燈落下昏黃的光,勾勒出少女手裏紙折的川崎玫瑰,精致逼真,他不接,她就一直舉着,直到他敗下陣來。
時淺彎了彎眉:“學長,你知道我每一科都考了多少分嗎?”
許成蹊配合地搖搖頭,即使下午離校前已經從其他老師那知道了她的兩科成績,“多少?”
“數學九十語文九十七,英語九十八文綜一百,總分三百八十五,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