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黑夜)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砰!”
一聲悶響。
時淺堆滿卷子的課桌微微一晃。
「出身未捷身先死,得意忘形時七七」——時淺揉着因為太激動而不小心撞到桌腿的膝蓋,疼得差點兒歸西。
丁檬聽到動靜回頭,小聲問:“怎麽了?我感覺好像突然地震了下。”
時淺擺擺手:“喜馬拉雅山脈被我撬開了一點裂縫,沒掌握好力度,傷着我自己了。”
她按亮屏幕,沖一頭霧水的丁檬挑眉一笑:“呶,學長的問題我答上來了。”
距離爬到山頂摘下這朵高嶺之花,她現在已經走完了萬裏長征的第一步。
“艹,牛逼!”
時淺得瑟地一彎眉,把手機藏在卷子下,點進許成蹊的QQ空間。
從最新狀态滑到開通後的第一條,認真看完,全都點了個贊。
許成蹊寡言少語的性格也體現在了社交平臺,更新不多,時淺花了寥寥幾分鐘浏覽完全部,返回對話框,将許成蹊昵稱改為「高嶺木頭花」。
而後發了張可可愛愛的表情包。
【時淺】:學長,我今天看到一段很有意思的話,原來我們身體裏的每一粒原子都來自一顆爆炸了的恒星,換句話說,我們每個人都是星辰。
【時淺】:組成我這顆星辰的原子,跋涉了140億年才穿越時間和空間讓我和你相遇,你說我們是不是很有緣![轉圈圈]
【時淺】:所以,為了不辜負我們相遇前的140億年時光,接下來的一個月,你能每天單獨抽出點時間給我開小竈嗎?我有在認真學數學了![握拳頭][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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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渣時淺費盡心思地用盡畢生所學,集百家之長編出了這樣一段物理style的表白,眼巴巴地盯着手機,一邊做題一邊等回信。
卻如石沉大海。
信號滿格,也沒欠費,她在漫長而煎熬的四十五分鐘時間裏第五十二次點進倆人對話框時,發現許成蹊的狀态從「在線」改為了「忙碌」。
“......”
艹,合着就是不想搭理她是吧?
愉悅的下課鈴聲拯救了在暴躁邊緣游走的時淺。
她麻利地合上筆,手機揣兜,準備去辦公室看許成蹊在不在,起身的一瞬,一陣驟疼,低低地“嘶”了一聲。
她低頭,這才看到膝蓋之前撞疼的地方堆起了淤血,青了一大片。
樂極生悲的時淺拖着條傷腿,去醫務室拿藥,返回來時,沒回教室,而是敲開老師辦公室的門。
“時淺?這馬上上課了你怎麽過來了?”何放推推老花鏡,“數學卷子找到了嗎?該不會又被你家狗吃了吧?”
時淺剛上高一時沒少光明正大地逃作業,老師一問就是“我寫了,但是被我家狗叼走了”,她樣子長得乖,嘴巴又甜,平時除了偶爾遲到也沒啥其他壞毛病,老師們也就半信半疑地信了她,後來才發現,這時淺家的狗是印刷廠的機器—專挑卷子下嘴啊。
別人家的狗吃狗糧,時淺家的狗吃試卷。
時淺被何放重提舊事,乖巧一笑,等他數落完,才指指自己的腿:“我本來是帶着卷子要來找您的,結果摔了一跤,剛看完傷就上課了,這不是怕您誤會我又不好好學習,特意來和您解釋一下。”
何放面色放緩:“只要認真學了,什麽時候問都行,好了快去上課吧。”
時淺點點頭,越過長桌看到許成蹊的位置上沒有人,裝作不經意地問:“許學長晚上不在這辦公嗎?”
何放點頭:“小許開學就大四了,事情多,又得做實驗又得寫論文,沒那麽多時間。”
“那學長畢業後有什麽打算?他這麽厲害應該會繼續讀研吧?”時淺不動聲色地套話。
“他們院長倒是想讓他繼續讀下去,他這專業碩博連讀,畢業後留校搞科研很合适。”何放說,“可聽小許的意思似乎是想先工作,前段時間校長和他聊了一下,不出意外明年會簽到咱學校。”
時淺微愣。
所以,許成蹊之所以會來他們學校兼職,是因為一早就做好了只當個高中老師的準備嗎?
他那麽優秀,應該繼續攻讀下去啊。
何放似乎與時淺想法一樣:“雖說咱們是江大的附屬中學,條件也不錯,可小許這水平,只當個高中老師可惜了啊,他們院長碰到我時還說讓我勸勸小許,這孩子,專業第一還發表過不少重要期刊論文,多好的搞科研的苗子,現在卻放棄,哎,把他們院長給氣的,那老頭說他都好幾年沒帶過碩士生,特意給小許留着名額,結果一腔真心錯付。”
何放邊說邊搖頭,聽到上課鈴響,這才意識到自己又一時話痨,擺手催促時淺快去教室。
夜色在窗外漸漸拉下帷幕。
時淺靠着車窗,心不在焉地聽着英語音頻,時不時看眼手機——從她下晚自習到現在,倆人的對話框就像進了黑洞,一條來自許成蹊的消息都沒有。
雖然知道這人經常忽視她,但她認真解出了他的答案,都不配擁有一句小小的誇獎嗎?
時淺磨着牙,看到這人狀态依然是「忙碌」,郁悶稍解。
行至半路,司機接到周汀岚的電話,去超市買東西,時淺關掉音頻,降下車窗,無處發洩的情緒随着長風緩慢沉澱。
清淺的花香混着嘈雜湧入車內,路邊種着郁郁蔥蔥的古樹,遮天蔽日,繁茂的枝葉在夜晚落下濃郁的影子,行人走過,分割又重合。
時淺感覺自己的心就像此刻被陰影割得支離破碎的土地,夜晚加深了陰霾,可當太陽再次升起,濃霧驅散,自愈好的她又将會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強。
不就是被他再次無視了嘛,他無視一萬次,那她就表白一萬零一次,只要他沒談戀愛,她就有希望。
更何況,他身邊的姑娘,有誰比她更好。
從小泡在蜜罐裏長大的時淺身上有股極其堅韌的性格,自信又自戀,靠着這種不自知的厚臉皮,才會在高嶺之花的許成蹊面前屢挫屢戰。
想到除了她沒人配得上許成蹊,時淺心情大好,開門下車,準備買杯奶茶。
四處搜尋,只看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快餐店,時淺徑直去它設在門外的冰激淩窗口,買了支聖代,一邊吃一邊等司機。
臨街的玻璃上貼着海報,喜氣洋洋地迎接着即将到來的七夕節,透過上面專為節日推出的情侶套餐,依稀能瞥見裏面的場景,時淺被套餐裏的玩具吸引,正想進去看下實物,腳步驀地一頓。
下一秒,她欣喜地就要沖進去,奔向裏面正在點餐臺忙碌的男生。
即将推開門的瞬間,時淺倏地停下,默默将吃到一半的冰激淩藏在身後,退了兩步,身子隐入旁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男生沒有發現她。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源源不斷的客人,這裏是靠近火車站的一家連鎖店,江城人流量最大的鬧市之一,南來北往的旅人從火車站進出,在這歇腳或吃飯,夜色于不知停歇的時間流逝中在這模糊了江城的繁華,也将鮮明的差距在這吞噬。
時淺緩慢地眨了下眼,看着男生娴熟地操作。
他穿着幾乎融入背景的員工制服,個子在一衆人中格外出挑,戴着員工帽,一張好看的臉溫和,對所有進店的客人都一視同仁的禮貌。
這是時淺熟悉的許成蹊。
也是她從未見過的許成蹊。
她曾在他面無表情地總繃着張俊臉時,無數次希望能看到他笑,可此刻,她只想撕碎自己自私的想法,看他繼續游離世俗之外的超然。
“嗡——嗡——”
時淺被司機打來的電話驚醒。
她按下拒接,擡起頭,定定地最後看了一眼還在忙碌的男生。
被遺忘的冰激淩已經即将融化,塞進嘴裏的一瞬,有些苦。
車子駛離繁華的鬧市,時淺打開音樂,音量調到最大,盯着沒有回信的對話框,打了又删,删了又重新輸入,最終,只是發了條【學長,早點休息,晚安】。
街景在夜色裏倒退,晚上聽完何放那番話殘留的疑惑,在這一刻被昭然若揭的脈絡輕輕吹散,時淺擰着眉,淺顯的愁思第一次多了沉甸甸的自省,進家時還有些魂不守舍。
周汀岚拍拍她:“怎麽了這是?看到你舅舅也不打個招呼。”
時淺這才如夢初醒,看向沙發上坐着的男人,不冷不熱地喊了聲“舅舅”。
周定傑臉上堆滿笑:“七七,你看舅舅給你買的生日禮物,喜不喜歡?”
說着,從包裏拿出一個八音盒,按下開關,「祝你生日快樂」的音樂即刻從水晶球裏迸出,五彩斑斓的光快要閃瞎了時淺的眼。
時淺敷衍地點點頭,接過這個小商品市場批發的禮物,皮笑肉不笑:“舅舅,這麽晚了你過來,小玥一個人在家安全嗎?”
“小玥一起來了,在樓上。”周汀岚接過話茬,溫柔地拍拍女兒,“累了吧?廚房有熱好的牛奶,喝完快去睡覺。”
時淺拿起書包,去廚房取完牛奶上樓,路過客房,看到門縫裏漏着一絲光,輕輕叩了下。
片刻,周玥從裏面打開門,小聲喊了句“七七姐”。
時淺把牛奶遞給她,她搖搖頭:“姑媽給我喝過了。”
時淺收回手,帶上門:“怎麽沒睡覺?睡不着嗎?”
“不是。”周玥連忙否認,她年齡小,發育也比同齡人晚,已經小學畢業卻只有一米四出頭,說話也細聲細氣,弱不禁風得教人不忍說重話。
時淺一米七的個子在她面前都顯得有些大只,面對這個懂事得讓人心疼的表妹,時淺說話也不由放得柔和:“那怎麽還不睡覺?早睡才能長個子。”
周玥垂下眼:“我爸說他要去帝都創業。”
時淺了然。
周玥的媽媽和周定傑離了婚,撫養權歸她爸,一旦周定傑離開江城,她将徹底成為無家可歸的孩子。
“那你就住我家。”時淺心疼地揉揉她頭,“正好你馬上要來我們學校,我們可以一起上學。”
周玥今年小學畢業,升學考試全市第一,選擇了時淺所在江大附中的初中部。
周玥點點頭,又搖搖頭:“沒事兒,七七姐,等開學我就住校了,學校免我學費和住宿費,夥食費也能減一部分。”
她看着時淺,又小聲說:“我會讓我爸給我打剩下的夥食費的。”
時淺張張嘴,想說你這小身板即使在家一天六頓飯又能花多少錢,但她知道周玥因為家庭的緣故自尊心強,無奈地點點頭:“快睡吧。”
她起身出去,把書包扔進卧室,摸到牛奶有些涼,下樓準備熱一下。
客廳開着一盞昏黃的壁燈,光線壓得低,模模糊糊地遮蔽着細碎嗓音。
“......姐,就五十萬,我打欠條,等賺到錢我立馬連本帶息地還你。”
“我說了我沒錢,錢都在你姐夫手裏,我沒有。”
“怎麽會沒有?姐夫那麽寵你,你又沒上班,那賺來的錢不都是你倆的嗎?我可是知道他公司現在做得有多大,都快上市了,每月給你的零花錢都不止五十萬吧?”
周汀岚嗓音隐隐動怒:“那是家裏的生活費,什麽零花錢!”
“家裏就你和七七倆人,能花啥錢?姐,你就再幫我一次,我這次一定不會讓你失望!我這麽努力創業也是為了給小玥過上好日子啊,這孩子命苦,不像七七,會投胎,有姐夫這麽能賺錢的爸,她現在連媽都沒了,只剩下我一個不争氣的爹,你就忍心看着你唯一的侄女跟着我吃苦?”
周汀岚沉默幾秒,似是被抓到軟肋,幾不可聞地嘆聲氣,狠下心:“我剛已經說了,小玥住我這,我幫你養,錢我是不會再給你一分,你要真為小玥好,就踏踏實實地找個工作,不要好高骛遠地總想着一口吃個胖子,一步一個腳印慢慢來。”
周定傑被最後一句話激怒:“當初我姐夫辭職創業時你怎麽不讓他一步一個腳印慢慢來?到你親弟弟這就是一口吃個胖子,我算是看明白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胳膊肘都向着自己老公,咱爸媽要在地下知道你現在這樣對你唯一的親弟弟,指不定多心寒。”
周汀岚被他颠倒黑白的一番話氣得發抖,見他竟然還有臉搬出爸媽:“小傑,你說這話就不傷你姐姐的心?我這些年幫你的次數還少嗎?!你三天兩頭一個新想法,想了就要撒潑打滾地從家裏要錢去做,爸媽活着的時候被你掏空,我和你姐夫替你還債,現在你還不知足,腆着臉地繼續往我要錢,我手裏的錢早被你掏光了!”
周定傑嬉皮笑臉地湊上前,殷勤倒水:“姐,你別生氣,我剛就随口一說,你手裏沒錢姐夫不是有錢嗎?你就往姐夫要點錢給我嘛。”
“你姐夫也不能随便從公司拿錢,每筆賬都要過財務。”周汀岚冷着臉放下水杯。
周定傑失望:“......公司都是你倆的還分這麽細。”
他瞥見桌上八音盒,眼珠子一轉:“姐,我記得你和姐夫說以後想讓七七出去上?學什麽設計專業?得花一大筆錢吧?”
周汀岚臉色微沉:“怎麽了?”
“沒啥,挺好的,小玥就沒這麽好的命咯。”周定傑搓搓手,“姐,我說句實話你別嫌難聽哈,你和姐夫就七七一個女兒,現在這麽努力地給她賺錢,可等她嫁人了不都相當于給別人做嫁衣?而且七七學習又不好,真出國也學不到啥東西啊,淨浪費錢,要我說,你不如把姐夫給七七準備的教育基金裏,拿出一小小部分借我,等我創業成功,讓小玥以後多孝敬你,這小玥可姓周,實打實的和咱們才是一家人。”
周汀岚萬萬沒想到周定傑憋半天竟然打的是這個主意,氣得胸口生疼,她脾氣一向溫和,雖然嘴上兇狠,但心底到底念着血緣親情,還在想如果弟弟真的肯放下不切實際的想法,就在公司給他謀個清閑職位。
可現在,她視作掌上明珠的女兒,竟然被親弟弟用一句輕飄飄的「不值」貶低。
“滾,現在就給我滾,以後別再讓我在我家看到你!”
周定傑吓了一跳,瞧見周汀岚真的發怒,一邊嘟囔“誰稀罕來你家啊”,一邊輕車熟路地抄起時父放在家的好煙好酒,往腋下一塞,拍拍屁股走人。
即将行至門口,一道冷而清亮的聲音冰冷響起。
“東西放下,給我媽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