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梨花和櫻花(上) (9)
有響,很可能是因為地震,地殼運動讓地形發生了改變。但不管怎樣,這兩者的誤差共同作用下,他撞到了一座山上。”
兩個人都安靜了下來,有相當一段時間汪建和張載焓都沒有說話。汪建是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十幾年來他對這件事情從來只能陳述事實。張載焓是面對這種事情有些無話可說。
他們快走到城牆根的時候,汪建嘆了口氣。
“他走之前我沒來得及見他。我們倆從入了伍就認識了。”汪建頓了頓,“後來給了個一等功。”
空軍的一等功向來非死即殘。
張載焓點了點頭:“汪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就好。我還在飛的時候,也有好幾次差點就沒命了。反正萬事大不過生死吧。你是做管制的,你應該也明白這一點。”
“謝謝汪哥。”
汪建笑了,搖了搖頭:“真不明白你們小年輕天天都在那折騰什麽。”
天慢慢黑了下來,汪建這通雞湯搞得兩人之間親近了不少。張載焓沒臉沒皮地笑了笑:“人不折騰枉少年。”
“就你那樣小三十了還少年?”
“三十是三十了,可說實話,我有時候真的是不知道自己天天的選擇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
汪建瞥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正常的。都說四十而不惑了,我現在還有太多事情想不明白。人總有太多事情想不明白也做不對。”汪建想到自己,有點唏噓,“不過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我?我當然就回去之後請個假,回趟北京,把能做的事情做了,至于結果怎麽樣,我現在也沒原來那麽害怕了。體會過一次了嘛,也算有點經驗。”
“挺好,挺好的。”汪建點了點頭,“載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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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怎麽了汪哥。”
汪建一臉壞笑挑了挑眉:“要是有什麽不錯的人,你給我介紹介紹。”
張載焓瞬間被一層尴尬籠罩住了,實在說不出來什麽合适的話,只能一直點頭,連說了好幾句“好的我注意着”。
遠在千裏之外的北京,毛東正坐在張載焓家的客廳裏,把所有事情沒有半句假話地跟兩位中年人老實交待着。張載焓父母聽到後邊臉色明顯陰晴不定起來,毛東頂着壓力,最後好歹把話說完了。
張志剛的表情看起來像是馬上就要站起來趕人送客,劉雪梅試圖緩和氣氛,問了問毛東他母親的病情。毛東就把做手術的事情說了,還把片子拿出來給劉雪梅看了看。劉雪梅拍着毛東的手,直說讓手術期間就住在家裏,也沒管張志剛的臉色越來越黑。
後來毛東要站起來離開的時候,張志剛也突然站了起來。毛東還以為自己終于要被打出去了。
可中年男人只是皺着眉看了看他。
“把你定的酒店退了,晚上在家住吧。”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我三校聯考考完了。。。默默等成績(。
*RNA|V,就是顧名思義,area navigation,區域導航。 現在導航還都是地基的(就是按照一個一個的地上的導航臺飛 只能沿着導航臺飛折線或者弧),RNA|V主要是星基的(就是由衛星提供定位),這樣就可以想飛哪飛哪想怎麽飛怎麽飛。主要适用于複雜地形和沒有導航臺的洋區。
(什麽鬼啊a|v兩個字母連在一起竟然屏蔽 有病吧。。。
☆、民航
“這就走了?”
徐行一手拿着電話,一邊擡頭跟張載焓打了個招呼。張載焓正在穿衣服,剛點了點頭,通訊屏上就見有簽派打電話過來。現在四點,一小時後要下雨,不過不是雷暴。張載焓是四點三十五的航班,跟毛東和石姨一起去北京。塔臺本身就在飛行區,他上班要過安檢的,所以本來可以等到快關艙門的時候直接上飛機就是了,毛東卻給他買了票,非要拉着他升艙,他就只能走旅客登機程序。
今天徐行來上班,就說明劫機事件的處理已經結束了,他卻到現在都沒見到嚴岫。張載焓心裏覺得有點別扭——明明自己和嚴岫關系更好,卻要拉着徐行問嚴岫的情況?那邊徐行電話裏不知道哪個航的簽派大概在軟磨硬泡想讓管制這邊給提前放行航班,說了半天也不見結束的傾向,張載焓只能晃到了西扇副班那邊,看了一眼進程單。
“白鷺這架8272,油量比較緊張,剛林子跟你說了吧?”
林子叫林晉華,是他一個班組的副班。正當班的管制點了點頭,表示說了。
張載焓愣了愣,猶豫了一下,拉了把椅子坐在副班旁邊壓低了聲音,怕影響拿話筒的同事:“那還讓繞飛?”
“進場飛機太多了,CDM*給的時隙它是第二架。剛才問了一下油量,說是夠等十五分鐘。反正剛剛夠,也夠一次複飛,應該沒問題。”
“行吧。”
張載焓回頭看了一眼,徐行電話還沒有打完。流量比較大,可能他真等不了了,偏偏他要做的航班并沒有延誤。張載焓在心裏權衡了一下,最終決定重色輕友,處理自己的感情危機畢竟比馬後炮地關心好友更緊急一點。他剛要站起來,兜裏手機卻震了。來電顯示是毛東的,他趕緊跑到管制室角落裏接了電話。
“東哥。”
“你怎麽還沒出來啊?登機牌我給你換了。”
張載焓翻了個白眼:“剛換班好吧。本來準備問問徐行阿岫的事兒,結果他接電話死活接不完了。我現在過去,不要急啊實在不行我加機組從這邊上……”
“你就不能給我媽留點好印象?”
“卧槽?卧槽毛東?你好意思這麽跟我說話?說實話我真是早就放棄給你媽留好印象了,實在做不到。想給你媽留好印象除了變性向或者變性就沒有其他方法。”
“行了,有這時間廢話你不如快點過來。”東哥語氣快要破功,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讓張載焓心裏有點苦甜苦甜的。
“媽的,大不了讓飛機等我。”
“別扯淡了,你敢這麽幹我就敢舉報你。趕緊滾過來。”
張載焓擡了腿要走,臉上笑意還沒落下來,跑道方向突然傳來一聲悶響。整個管制室都安靜了一兩秒,所有人擡頭看向窗外。張載焓第一反應看跑道,可卻被視線裏另一個點吸引住了。他一下子腦子裏只有兩句話——跑道是幹淨的。起飛飛機吸鳥了。
剛爬起來的應該是南航的3630,現在依舊在爬,右發已經拖着煙了。他又仔細看了看,發現還有明火,心裏就一沉。現代民航飛機單發失效不算什麽,但危險的是火。3630剛起飛,執飛南京-廣州航線,帶了幾十噸的油。這些航空燃油除了像□□之外,還造成了另一個後果,就是飛機超過最大着陸重量。
張載焓迅速走回了管制席位,正聽見當班管制員在發指令,讓3630立刻本場起落航線飛回五遍落地。
也就是說,3630非常可能落地的時候因為超重而起落架折損無法滑離跑道,并可能在着陸過程中起火。
“載焓?”
他耳邊突然響起的聲音吓了他一跳。
“你還沒挂電話?南航有架飛機起飛吸鳥了,發動機有明火,你快點安排消防還有鋪泡沫毯!”
“吸鳥?你們那邊正式通知機場了嗎?”
張載焓正聽着副班給機場打電話。
“正在通知。”
“好,我現在就去。媽你現在這等一下,我得去安排救援……”
後邊這句話已經不是對他說的了,張載焓就把更多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雷達屏上。他總覺得有什麽事情在腦子裏響鈴,卻一下子抓不住那是什麽,直到聽見當班管制員發的話。
“白鷺8272,你的油量還有多少?”
“還有十分鐘,等不了南航降落了。”
“好的。”管制員語調平穩,“你要宣告緊急油量嗎?”
宣告緊急油量的話,其實算是一次事故征候,飛行員要扣錢,管制也要被通報,但在這種情況下,管制必須有足夠的提高8272優先級的依據。
“宣告緊急油量,白鷺8272。”
“好的。國際9657直飛LKN點按标準等待程序等待,高度12**,海南6219直飛LKN等待,高度15,國際9688直飛LKN等待,高度18,山東8996直飛LKN等待,高度21。所有單位注意,無線電靜默,我要優先處理南方3630和白鷺8272。”
發完指令後,管制稍微松了一口氣。他轉頭正好對上張載焓的視線,提了提嘴角點了點頭。
“機場救援通知了嗎?”
副班看了張載焓一眼:“已經在跑道邊等待了。”
“好的。這麽快?”
張載焓心裏一動,上前按了按當班管制的肩膀,表示支持:“我男朋友是現場指揮那邊的。”
對方頓了一下,繼續觀察雷達屏幕。大部分飛機已經繞飛,現在屏幕上跑道附近只有南航3630在三邊上,白鷺8272在五邊上。
副班攥着手上的筆:“8272怎麽辦?”
當班管制沒說話。
張載焓的手心已經出汗了,現在他已經沒什麽心思再去想自己該不該說話:“落吧,我覺得來得及,3630飛長無邊,盡量消耗燃油——不對,不行,鋪泡沫毯會來不及,尾流影響也會很大,不行。”
8272是貨機,一架747-400,重型機,如果在3630之前落地的話,尾流會對3630有較大的影響。3630目前單發失效,性能下降,可能因此複飛。
值班主任剛剛走過來,向他們三個人點了點頭。
張載焓腦子在飛快地轉,幾乎沒注意值班主任。
“或者……24L能落嗎?”
南京的跑道有兩條,24L和24R,但跑道間距離比較近,所以互相之間會有尾流的影響,因此必須考慮兩架落地航空器的間隔。張載焓這話有點一語驚醒夢中人,因為24L馬上就要被積雨雲覆蓋了,所以之前十幾分鐘已經開始逐漸停用,沒有人會想着用24L。
當班管制深呼吸了一下,然後按下了發話按鈕。
“南方3630,你們情況怎麽樣?”
“情況可以控制,右發已釋放滅火劑,但燃油超重。”
“好的,三邊飛20km,開始四轉彎後向我報告。”
“三邊20km,三轉彎報告,南方3630。”
“白鷺8272,油量夠一次複飛嗎?”
“夠一次複飛,白鷺8272。”
“白鷺8272,右轉直接切跑道24L盲降降落,地面風4節,陣風13節。你的意向如何?”
“右轉切24L盲降,地面風4節,陣風13節,白鷺8272。”
所有人看着8272航跡線逐漸偏向24L,心裏都有所放松,卻也緊張了起來。
24L的地面風速一直在變,8272過去大概還有兩分鐘,張載焓擔心有風切變。
但這雖然是他的提議,卻是當班管制的決策,更是機長的決定,所以沒有人說什麽。緊急情況下,管制員提供決策建議,機長最終決定是否執行。
“南方3630,機上情況如何?”
“嗯,機上情況良好……你們不用擔心,我們處理乘客情緒,目前所有乘客情緒良好、身體狀況無異常。我們可以飛正常三邊,右發已經滅火了,飛機輕一點更安全。”
“好的。”
但一直到現在,管制員都沒有許可救援單位上跑道鋪泡沫毯。
兩分鐘之後,白鷺8272報告切到盲降了。
“好的,聯系塔臺118.1。”
“聯系塔臺118.1,白鷺8272。”
管制室的另一邊,塔臺管制員開始聯系8272并發着陸許可。
“南京進近,南方3630一分鐘後開始三轉彎。”
當班管制的注意力始終在雷達屏幕上,并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注意塔臺席位的情況:“好的,收到。”
進入三轉彎之後,就不可能再調整降落時間了,也就是說,24R這條跑道就不可能再給8272用了。
幾乎就在3630報告進入三轉彎的時候,8272落地了。
當班管制看着8272脫離跑道24L之後,才按下發話按鈕:“南方3630,8272已經落地,你們随時可以三轉彎切盲降降落了。”
“3630收到。”
管制員輕輕碰了碰身邊的副班,又擡頭看了一眼張載焓:“救援單位可以上跑道鋪泡沫毯了,通知塔臺吧。”
張載焓二話沒說小跑到了塔臺席位,通知對方救援單位可以上跑道。
塔臺管制員發完指令後,他才退後一步靠在一張桌子上。他把電話放回耳邊,并沒有聽見什麽聲音。
“東哥?我們這邊基本結束,現在就等3630降落。不過兩根跑道一根被低雲覆蓋有風切變一根鋪了泡沫毯,我們今天肯定走不了了。你在哪呢?一切順利吧?”
電話那邊沒有回應,張載焓覺得有點奇怪,剛要開口再問,卻被打斷了。
“毛東去處理現場了,他手機遞給了我忘了拿走。”
石麗雯的聲音剛出來時吓了張載焓一跳。
“阿姨?”張載焓愣了愣,站起身站到玻璃窗旁邊看3630的落地情況,“您自己一個人在航站樓嗎?您等一下,我馬上過去。等那個剛才起火的飛機落下來了就過去。”
“我沒關系,你先處理你那邊的事情吧,毛東說他一會兒就……”石麗雯的聲音被3630降落的聲音蓋住了一些,張載焓的注意力也被3630吸引,所以沒聽下去。3630雖然單發失效但順利降落。因為泡沫毯的緣故,張載焓看不見起落架的情況,但至少飛機并未機腹擦地。其實這種單發失效五遍落地的情況,每一個機長每月都要在模拟機上飛三次,即使絕大多數人這輩子都遇不到一次。
在塔臺上看,消防人員就像是樂高小人大小,圍在一架320周圍忙活着。
“阿姨,您說什麽?剛剛那個飛機降落了。您在航站樓哪裏?我現在就過去。”
石麗雯好像猶豫了一下。
“那行,你來吧。我在C區。”
“好的。”
張載焓說完就挂了電話,和幾個同事打了招呼之後跑下了塔臺。後邊的事情還有很多,幾架繞飛的要安排備降,繼續進場的要聯系區域再送回去,通報情況,可能還要暫時關閉機場。今天不僅是去不了北京,毛東估計連家都回不了。
他舉着工作證從員工通道沖出了安檢,跑到C區,看到了坐在那裏等的石麗雯。他皺了皺眉,一邊跑一邊脫了外套随手疊起來。
“阿姨。”他減速走到了石麗雯面前,伸手就遞上了疊好的衣服,“您坐這兒多久了啊,要掂一下腰嗎。”
石麗雯擡頭看了他一眼,接過了衣服:“謝謝。”
“東哥就這樣,遇到事情就一頭紮進去了。他可能有時候不那麽細心,對人尤其是這樣,其實有時候不太會照顧別人的感受。”
石麗雯點了點頭:“你坐下休息吧,剛才辛苦了。現在那個飛機……那個飛機沒事了吧?”
“啊?”
張載焓沒反應過來,直到看到了石麗雯手裏毛東的手機才反應過來。毛東和他手機都是iPhone,iPhone哪都好,就是話筒比較靈敏,打電話不開免提都自帶免提效果。
“哦,現在……現在沒事了。只是我們可能得明天再走了。阿姨,我先送您回去吧,東哥一時半會處理不完了。”
“你先坐下,我們聊聊吧。”
這話一出,張載焓頭都大了。他從小到大虎慣了,更是經歷過前幾年和父母出櫃的事、這兩個月嚴岫的事、還有他和毛東的事之後,最怕的就是別人拉着他的手要談心,要“聊聊”,要灌雞湯。對方眉頭一皺,眼淚一掉,一嘆氣,一深沉地抽煙,張載焓就想跑。
不過他也沒其他辦法,只能硬着頭皮坐下來。
沒想到石麗雯開門見山,第一句話就把張載焓搞懵了。
“是阿姨對不起你。”
作者有話要說: *協同決策系統。
**12就是1200米的高度層
關于幾邊和幾轉彎
就是個圓角長方形 圓角長方形的其中一個長邊的中間是跑道。就是沿跑道起飛,繼續爬不轉彎,爬到一定高度後左轉九十度,飛出去十幾千米之後再向左轉九十度,飛個幾十千米(一般小于50km)之後再左轉九十度,飛到快到跑道延長線的時候沿與跑道方向呈30度角的航向切航向指引和下滑指引(就是盲降),然後就慢慢被指引到跑道方向上,然後在下滑指引下降落。
全部向右轉的話同理。
所以依次是一(降落)、二(飛出)、三(平行于跑道飛)、四(飛回)、五(降落)邊。以及其中的四個轉彎。
☆、手術
張載焓話都不會說了,就盯着地板磚看。
“那天醫院之後我想了很多。确實,你也是別人的孩子,我沒有資格、也不應該這麽傷害你。今天更是……載焓,你是個很優秀的年輕人,毛東愛你是他有眼光——其實這些我都明白,但我沒辦法過我自己心裏那一關。你說毛東不正常,我是肯定有責任的,我不能不對自己錯誤的教育負責,我得對我的孩子負責——”
石麗雯說不下去了,有些哽咽。張載焓說實話一開始是在理解不了石姨的邏輯,但轉念一想,突然明白了。
這是毛東他媽,他最懂的就是毛東,怎麽可能不明白呢?
歸根結底都是一樣的,毛東和石姨都一樣,最害怕的不是別的,而是自己愛得不對、愛得不夠,害怕的是自己造成所愛之人的痛苦。所以,對于毛東來說,至愛和至親,這從來都不是一個選擇題,而僅僅是一個兩難境地。
一個根本沒有辦法解決的,最後自己把自己活活困死的兩難境地。
“阿姨,你聽我說。你先不要想,先聽我說,跟着我的思路走一下試試,好不好?”
石麗雯看着他,帶着一種他經常能在毛東臉上認出來的表情,表示她在思考和評估。張載焓靜靜地等着,大概因為剛才對特情的處理讓他在石姨心裏陡增了一些可靠值,她最終點了點頭。
“我們不說其他的,就從最基本的說起。您剛才的所有話,您這些年來的所有想法,都建立在一個基礎認識之上,就是您覺得自己造成了毛東的痛苦,對吧。您認為毛東同性戀是痛苦的,并且毛東同性戀是您造成的。”
“是,我承認這其中有我的責任——”
“不,不是的,不對。事實上這兩個結論都不對。沒錯,我也必須承認,您确實造成了毛東的痛苦,但不是因為您以為的這兩個……命題。”
石麗雯看着張載焓的眼神竟然帶了點笑意:“對。命題A,我的教育不當造成了毛東的不正常。命題B,毛東的痛苦是因為他喜歡男人。有什麽問題?”
“首先,命題A不成立。”張載焓覺得這情景有點荒誕,也忍不住有些想笑,“命題A不成立,因為毛東不是不正常,更不存在您的’教育’改變了他的性向。想反駁這一條很簡單,您自己想想,這幾年您在試圖補救所謂的錯誤時,有看到任何毛東因為您的影響而改變性向的跡象嗎?”
機場廣播一直在播航班延誤和取消的消息,旅客情緒很不穩定。十點鐘方向有人大概在看新聞,突然高聲對同伴說:“機場關閉了!剛才差點出事故!”
天越來越陰沉,積雨雲已經完全覆蓋了本場,張載焓已經可以看見玻璃窗上稀疏的雨滴。
“那是因為童年對人格的影響更深入,很難改變。”
“我們不說改變,只說,東哥的性向有任何受到您影響的跡象嗎?”
石麗雯沉默了。
“相信您也查過不少同性戀相關的資料——不,不說這個了,有些所謂學者的觀點本身就有問題。那我們換個問題,您真的能想到什麽您做的事情,可能導致東哥同性戀的嗎?具體的,直接的事情。”
石麗雯立刻搖了搖頭:“沒有。我一直想不明白這一點。所以,大概我就沒有一件事情做得是對的。”
這話砸在張載焓心上,讓他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不僅僅是石姨,也因為他意識到,這可能正是他的父母曾經得出過得結論。
“不對,阿姨,不對……”他聲音有點哽咽,“奧卡姆剃刀。任何無法證明其存在的東西,都更有可能不存在。”
石麗雯嘆了口氣,閉了閉眼。
“那毛東是怎麽就能不正常的?”
“這就是命題B了。命題B更好推翻。因為早就有研究數據表明同性戀更大程度上是因為天生,您也看到過相關的材料吧?”
“我查到過。”
“那就是了。”
石麗雯雙手攥着,坐得很僵硬:“那你是說,我兒子不正常,是他活該,是他倒黴,他做了什麽,憑什麽要變成一個不能被社會接受的人?”
“阿姨……”張載焓內心一緊,攥住了石麗雯的小臂,沒有敢去握她的手,“阿姨,您說得對,他憑什麽不被社會接受?他沒有不正常,他太正常了,他太好了,他很優秀,他在工作上獨當一面,在生活上愛我照顧我,按您說的,他還眼光好,愛上了一個值得愛的人。他想辦法不讓您難過,去跟不喜歡的人相親——不對,對不起,我不該說這個的。我知道您希望他更順利一些,可是人無完人,他已經很好了,不需要每個方面都符合您的期待,或是符合社會的期待。”
張載焓咬了咬牙:“我很愛他。”
這四個字卻讓石麗雯慢慢地放松了下來,可她也像洩了氣一樣,像張載焓所看見的汪建那晚的變化一樣,一下子就老了。
“你讓我再想想吧。”
我很愛他。這句話說出來後,張載焓卻愣了。
突然之間,頃刻之間,這個結論就變成了一個問句。
我很愛他嗎?
張載焓把石麗雯送回了家,然後改簽了機票,并且往家裏打了個電話,讓他們不用準備晚飯了。他回到家後已經七點,就叫了份外賣吃。毛東在辦公室放的有備用手機,號碼他也知道,可他并不想去聯系。到了八點,新聞頻道的新聞裏就已經有下午的緊急情況了,還采訪了值班主任,主任在采訪中表揚了幾個在場的管制員,語氣非常自豪。
嚴岫顯然還愛着聞斌,不然哪裏來的力氣搞狗血言情劇。聞斌顯然愛着嚴岫,不然根本意識不到兩人之間的那些微妙氣氛。毛東大概還是愛着他的,不然為什麽到現在還在堅持。但是,他還愛着毛東嗎?應該是愛的,感情不會從0跳到100,也同樣不會從100跳到0。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可張載焓不如嚴岫那樣單純,毛東也沒有聞斌那麽蠢。如果沒有這些事情的折騰,他們倆大概會平穩步入七年之癢然後分手。更別提他們現在其實只是炮|友。汪建說只要感情還在就好辦,其實說的不全對,他身邊很多朋友分手的時候感情也還在,但還能走下去嗎?毫無疑問不能了。
如果沒有這些事情的折騰,張載焓大概會更早、更震撼地迎接這個疑問。現在卻不一樣,在他努力對所有人說他有多愛毛東之後,對毛東的愛少一分,他的罪過就多了一分。
他愛毛東,他也不希望毛東對這個事實有任何懷疑,他也可以理直氣壯氣壯山河地把這個事實一遍一遍地重複。可是,“我很愛他嗎”,這個疑問已經産生在了他的腦海裏。
張載焓并不知道自己在整個事件中受到了多大的傷害,直到他抱着毛東一貫會抱的墊子看電視的時候,突然仰頭看着天花板,一閉眼眼淚就流了下來。
到了九點多,張載焓準備去洗個澡就睡覺。他站起來,走到一半,家裏的門響了。不是門鈴,而是鑰匙。所以張載焓停在那裏,看着門打開,毛東走了進來。毛東關上門,換鞋,擡手要把鑰匙放在門口的臺子上的時候看見了張載焓。
兩人一下子都僵住了,互相對視着,也不說話,隔了兩三米的距離。
回頭皆幻境,對面是何人。
張載焓往前走了兩步:“我以為你要住在你媽那兒呢。她身體還好嗎?”
“沒什麽問題,我讓她早點睡了。”
“那就好。東哥……”
毛東|突然扔了鑰匙上前兩步扶住了張載焓的雙肩,卻非常緩慢地抱住了對方。張載焓也同樣抱住了毛東,嘴唇輕輕親吻着毛東的頸窩。毛東的胳膊緊了緊。
“你剛才那個表情,腦子裏想的是什麽,我非常清楚。早幾年我們說好的是什麽,現在就還是什麽。”
張載焓愣了一下,然後明白了。毛東是指,他們當時說好的,後來也确實用了一次的,張載焓只要想分手随時都可以分,但毛東卻不會提。
“可是咱倆現在就只是炮|友啊。”
“你真這麽想啊?不會這麽沒良心吧?”
張載焓只能嘆了口氣,又吻了吻毛東的脖子。
“你這樣,就跟最終決定權在機長一樣。然而機長知道什麽?只知道自己mayday了快死了。”
“所以我就把跑道情況其他飛機的位置都告訴你,是要降還是要到其他地方降,最終還是要看你嘛。”
張載焓認真的考慮了一下,他能感到毛東因為緊張而心跳加快,可是又不能收到這些因素的影響。他需要知道自己到底,真的,事實上,保守估計,還有多愛毛東。
“我覺着自己處境很像方遠。”
“到底又關他什麽事情了……”
“方遠當時有多愛你?不照樣沒辦法繼續嗎。”
其實這個事情毛東沒辦法反駁,所以他也沒反駁,只是身體僵了僵,被張載焓的認真程度吓到了。
“載焓。”
張載焓推開了毛東,毛東表情就跟要死人了一樣。張載焓捧着毛東的臉吻了上去,想試試自己到底對毛東是什麽感覺。可是他還是天真的,吻上去之後就知道自己做錯了,因為吻上去之後,所有自己愛過毛東的這麽些年都被想了起來,不僅不能冷靜思考,他情感上就只有一種想跟這個人過一輩子的沖動。
生活對人的侵蝕是非常恐怖的。和他一起生活、相愛、做|愛的人同樣在侵蝕着他,張載焓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變成了一個更好的人,還是更殘疾的。
毛東吻着他,慢慢掌控了節奏,并引導着節奏慢了下來。張載焓知道他還有話想說,就結束了吻,看着對方。
東哥的眼神生無可戀。
“載焓,和方遠不一樣的。”
張載焓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快完了 還有那麽最多兩掌吧。。
☆、真·手術與涮羊肉(aka我不想寫了。。)
在北京做手術要排隊。
好在隊是毛東比較早就派上了的,因此石麗雯在北京只住了一周左右。石麗雯住在醫院,毛東和張載焓兩個人住在張載焓的家裏。住在張載焓的房間裏。
毛東第一次去的時候住的是客房,這次因為是跟張載焓一起回去的,待遇就升級了。毛東一進張載焓房間就眼都不夠看了,連劉雪梅叫吃飯都沒聽見。只顧着看張載焓牆上的這個獎狀,那個海報,抽屜底層的周記本,摞了兩排的戲曲磁帶。還有個塑料箱子,淺藍色的,據說裏邊的東西張載焓小時候不讓別人動。毛東趁張載焓去洗手吃飯趕緊扒了扒,發現了兩管已經徹底幹掉的顏料、三塊樂高積木、一個銀灰色的破本子、俄羅斯套娃、一包五毛硬幣、一疊戲曲票、一張簽名照、一個木盒子,木盒子裏什麽東西都沒有。
晚上兩個人睡覺的時候,毛東手賤發現了張載焓趁毛東吃飯沒回來的時候趕緊藏起來的小時候的藝術照。毛東指着照片開始笑,張載焓覺得非常羞恥。
第二天做手術的時候,石麗雯是一手抓着毛東一手抓着張載焓被推進去的。
南京入冬之後的天氣會滑向一個非常詭異的地帶——冷得要凍成冰了,天上下的還是雨而不是雪。管制室的空調一直開的不足,是怕溫度太高人會犯困。有一天外邊實在是太冷,管制室還必須有一扇窗是開着的,張載焓坐了一天有些受不了,下了班沖到停機坪,看見毛東正縮着脖子穿着熒光背心和別人聊天。張載焓跑過去之後,認出來是趙盛。
好像自從沈振偉的事情之後,毛東和東航機務的關系就近了很多,張載焓覺得是熟人沒什麽,就直接小跑到了毛東旁邊。
“東哥,晚上去總參涮肉吧。”
張載焓剛來南京的時候找不到涮羊肉的店,內心如喪考妣。後來和毛東在一起了,得當地人指點,知道南京好吃的涮羊肉也就總參那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