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等溫舒陽和腿腳并不快的黃大夫趕到楊秋宇的房間的時候,那間房門打開着,裏面卻空蕩蕩的已經沒有了人影。
“這……”黃大夫他們找了一圈兒,也不見人影,不僅為難的說道。
溫舒陽嘆了一口氣,知道楊秋宇這是離開了。他這個朋友,一直孤傲難馴,如今又是他和艾九對不起他,讓他受了這麽大的傷害,他不橫刀以對,溫舒陽已經很感激了。
“公子,門主醒了,要見您。”徐忠旭鬼魅一樣的突然出現在房門口,眼睛閃閃發亮。
艾砺寒已經昏迷三天四夜了,從萬屍島回來,他就沒有醒來過,靠着徐忠旭和幾個武功高強的門徒的內力吊着一口氣。所有大夫都說他們盡力了,已無回天之術,只能開些保守保養的藥方。黃大夫千裏迢迢趕來,看到艾砺寒的時候也是滿面愁容,只說等艾砺寒醒來再看看。此刻聽說艾砺寒醒了,溫舒陽已經一個箭步射了出去,他趕緊又提了藥箱跟上。
溫舒陽沖進房門的時候,只見艾砺寒後背墊着枕頭,正靠在床頭,面白如紙,幾天的時間已經消瘦的像是編了一個人。
“師兄……”艾砺寒的五官仍然清清冷冷的孤傲,眼睛卻始終盯着門口,看到溫舒陽出現的時候,輕輕地喚道。
溫舒陽沖到床邊,一手抓住他的手,一手撫上他白如紙張的俊臉,眼中毫不掩飾關切之情:“你感覺怎麽樣?”
“……還好。”艾砺寒輕輕的說道。事實上,他連現在還能挺着坐在這裏都是不想讓溫舒陽擔心,強撐着。
溫舒陽眼看着他額角的冷汗一顆一顆往下掉,黑色的頭發都浸濕了,哪能不知道他的痛苦。趕緊扶着他躺下來。
這時候黃大夫也趕到了,艾砺寒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努力想撐着再看溫舒陽一眼都沒能支撐住。
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路上了,身下的馬車開得并不快,以一種好像是怕把他搖散架子的速度緩慢的行駛着。他睜開眼睛的時候,首先看的不是四周的環境,直接找那個他最重要的人。然後手被人按住了,他聽到他師兄沙啞溫柔的聲音:“我在這兒。”艾砺寒這才像是放下心來一樣。
伸手反握住溫舒陽的手,跟他十指相扣,艾砺寒才慢吞吞,一點兒力量也沒有的說道:“剛剛睡着了沒有夢到師兄,我很害怕……”
這是溫舒陽第一次聽到艾砺寒說“怕”這個字。這個十幾歲就打敗單槍匹馬殺了無惡不作、江湖多少高手都不敢對上的的大盜許令,把天玄門發展成為天下第一大門,來年武當少林都不敢與之相提并論的倨傲的男人,如今居然這樣一臉驚恐的拉着他的手,說沒有夢到他而害怕,讓溫舒陽的心裏像是被滾燙的水澆過一樣,非常煎熬。只能緊緊的握着他的手,安慰道:“沒事兒,我一直在這兒呢。”
“黃大夫……怎麽說?”艾砺寒問道。
溫舒陽心裏一痛,緊緊的握着他的手,堅定的說:“我這就是帶你去治傷,你一定會沒事兒的。”
Advertisement
艾砺寒輕輕的點了一頭,他自己的身體,自己又怎麽會不知道。他現在就臉昏迷中呼吸都疼,胸口像是壓着一塊兒巨石,好像那一口他沒有力氣了,連一口氣也能喘不上來。
當日在萬屍島,他在最開始溫舒陽突然消失後,就太急切了,用阿泰劍劈開牆的時候,已經受了重傷,要不然跟李嘯三纏鬥的時候,他也不至于落得一敗塗地。被李嘯三重傷了後,一路的狂奔,他是硬提了一口氣撐着。被砸在巨石底下的時候,他以為必死了,靠着一股不甘跟他師兄分開的倔強,他頂起那壓在頭頂的巨石的時候,胸腔裏的五髒六腑都要震裂了。
可是,他不甘心……他癡想了這麽多年,執着了這麽多年,這個他最愛的人終于接受他了,他過上了只曾經在夢裏奢想過的生活,居然就這麽死了,他真的不甘心……
“師兄,我不想死。”艾砺寒抓着溫舒陽,眼神悲涼,像是抓着最後的那一份力量。
“放心!師兄不會讓你死的。”溫舒陽眼神堅定,看着艾砺寒的認真的說道:“我們現在去九陰山頂,那裏有醫術第一的沈全鋒,他當年連筋脈盡斷、已經咽氣的大俠風紅崖都救得了,一定也能治得了你的傷。”
溫舒陽頓了頓,像是宣誓一樣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說道:“就算他治不好,還有師兄陪着你。你放心,黃泉碧落,師兄都随着你!”
黃泉碧落,師兄都随着你!
這是艾砺寒來到這個世界上聽到最好聽的話了,以至于讓他瞬間熱淚盈眶,只能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的男人。這個男人,讓他如何能不傾盡了生命去愛……
艾砺寒覺得自己何其幸運,能遇上這個男人,一直受他的關懷,生命了餘之際,還能得到他的生死相随……
什麽命劫,所有的其他人,權勢武功……這些一切,跟他相比,簡直太過渺小了。甚至艾砺寒覺得,哪怕是讓他身體殘疾,受世人唾棄,受病痛之苦,受這世間所有的苦楚,只要這個男人一直在他身邊,這一切他都甘之如始,覺得太值了……
溫舒陽兩只手都伸進被子裏,側着身子半摟着艾砺寒的高大消瘦的身體,心酸之餘,居然湧起一股滿滿的知足。這人時間各種事情太過複雜,一切都在不在掌控之內,可是自己還有這個男人堅定不移的、不動不搖的深深愛着,溫舒陽覺得自己的心髒漲的滿滿的,有些激烈的情感就要噴發而出,他順從自己的意願急切的找到艾砺寒蒼白的嘴唇,緊緊的貼上,腦海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再也不跟他分開,再也不讓他受苦了,只狠狠的愛他……
雖然馬車走得極為平穩,八匹馬一齊拉着轱辘經過特殊改裝的馬車,也是日夜兼程一刻不停,走得去九陰山頂最近的道路。徐忠旭帶領十幾個武功高強的暗衛和天玄門門徒一路護送。
然而,他們剛過了成都附近的一個小鎮,在一塊兒四處空蕩,連個藏身之處都沒有的城門外七八裏地的地方,突然糟了埋伏。
一波一波武林高手像是說好了似的,向他們這單薄的馬車和十幾個人襲來。
此刻已經是日暮時分,太陽剛剛西下,正是各家各戶炊煙升起的時候。然而這荒郊野嶺,除了刀光劍影,就只剩下面目猙獰的一幹人等。
艾砺寒雖然為人孤傲,卻因為一直有溫舒陽在身邊看着,基本上沒做過什麽惡事。加上武功高強,根本沒人敢觸其鋒芒。而近日這一波一波來者不善的人,顯然是得到了艾砺寒受了重傷的風聲。
艾砺寒重傷的事兒,知道的人屈指可數,他們師兄弟是什麽樣的人,溫舒陽再清楚不過,是絕對不會透露一絲一毫的。然後剩下一個人,溫舒陽心裏難受,嘆了一口氣,是真的不想懷疑楊秋宇。
艾砺寒即使重傷,一般的江湖鼠輩也不敢輕易試探,溫舒陽從車簾往外一看,黑影綽綽中盡竟然都是些武林中沒打過交道,卻叫得上名號的高手。更甚至有些名門大派在其中。
饒是天玄門門徒的武功再高,連日來沒日沒夜的的趕路,時刻神經緊繃,也要抗不下這些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波又一波像是怎麽也沒有完的武林正派。艾砺寒聽到嘶喊打鬥聲,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饒是他重病纏身,瘦的不成人形,那雙漆黑的眼睛裏鋒利的寒光依然不減,冷冷的順着溫舒陽掀起的車窗簾一角向外看去,好像是要記住這些趁人之危的人的面孔。
溫舒陽放下車簾,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說道:“你再睡一會兒,我出去看看。”
手被猛的拉住,溫舒陽回頭看到艾砺寒擔憂的眼神,露出一抹絕世的笑容來:“怕什麽,大不了我們一起死,黃泉碧落你我兄弟二人,就是到了地獄,惡鬼也要敬我們三分。”
溫舒陽話說得坦蕩蕩,艾砺寒聽了,緊抿着的嘴角居然露出一抹淺笑來,好像還挺期待的樣子。
此時已經是夏末,當溫舒陽掀開車簾看到枯黃的野草上新鮮的血跡的時候,心裏也不禁生出些許悲涼。這些人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為了些身外之物,浮華的權勢財富傷天害理,一不小心又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徐忠旭帶着兩個人守着馬車,見他出來一皺眉頭,說道:“公子,您先進去,外面危險。”
溫舒陽卻沒有聽他的話,而是一腳踏上了馬車的橫欄,站在高處居高臨下的對着厮殺的人群朗聲說道:“大家先聽一聽,聽我一言。”
這些道貌岸然的所謂名門正派,看到溫舒陽的時候眼珠子都亮了。一個白須長袍老頭吹着胡子大罵道:“魔教妖人,還想說什麽,乖乖受死吧。今天我們就要為武林除害!”
溫舒陽冷笑了一下,朗聲道:“為武林除害是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可是天玄門素來為武林正道之首,你們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艾砺寒罔顧常倫,整日跟你個魔教妖人厮混,其實早已墜入魔道,你們還道武林中的好漢都是瞎子嗎,這還看不出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光頭男人說道。
他以裴景容的身份跟艾砺寒在一起已經一年多了,溫舒陽想問艾砺寒沒受重傷的時候你們還真是瞎子,一個屁也不敢放,如今想得倒是美,殺了他的同時還打着天玄門的注意。
溫舒陽站在高處,心裏冰涼,卻還是聲音沉沉的說道:“大家聽我說,江湖多年,不是朋友有過一面之交,今日危難之時,還請各位高擡貴手,放過我們一馬,他日定當來報。在下之前确實做過許多荒唐事兒,但是我已決意改正。如果大家能留一份情面,我今日就在這裏立下誓言,從今以後九陰教改邪歸正,只做為武林蒼生造福之事,而且我裴景容今後如果妄殺一人,必遭天譴!”
溫舒陽站在馬車的上,青色的衣擺紛飛,臉上肅穆莊重,說這一番話的時候,擲地有聲,情真意切。饒是他頂着裴景容這個大魔頭的殼子,大家也不禁被他內裏所散發的光華晃得一愣神,剎那間覺得站在高處的男子高大不少。然而這些人今日敢來,都是一些龌龊的想法支撐着,又怎麽會因為他的幾句話兒放過他們。一個甩着浮塵的女道人看出溫舒陽現在可能武功不濟,狠戾的直接襲向他,口中喊道:“魔道妖人,納命來!”
徐忠旭飛快的閃身拿劍擋在溫舒陽的身前,看着衆位出生入死的兄弟一個一個倒下,心中悲憤,眼睛通紅的說道:“公子,不必跟他們廢話。這些趁人之危的強盜,直接殺了便是!”
溫舒陽心裏苦笑一下,已經知道今日必将是一場血戰,是生是死沒人料得到。他答應一聲:“好!”回到車廂內抽出艾砺寒的阿泰劍,對着艾砺寒說道:“我拿着它殺了這些擋路的狗,也是你我兄弟二人并肩作戰!”
艾砺寒看着他拿着自己的劍,心裏激昂,笑得溫柔的看着溫舒陽,鄭重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