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1)
邱少晖到底還是把隔壁那個店面盤下了。
店裏暫時挂了歇業,談妥了裝飾公司和施工隊,沒過多長時間就忙活起來了。他給小楊放了假,逮着禮旸空閑的時候,就拉着他一起去家居城采購桌椅、擺件和燈飾一類的東西,春節前的這小半個月過得暈頭轉向,倒也充實。
小滿不期然地,在這時候找過來了。
他記得自己是沒走錯路的,可拐進路口見到的卻是灰頭土臉的店面,店門口挂着大幅的海報,寫着“歇業整裝,重新出發”的字樣。一時不見店主人,他不甘心地在門口兜了兩圈,又朝那店裏忙碌的幾個身影張望着,等了有一會兒,便聽到一個聲音:
“少晖,這插座是不是不對?我們挑的那個燈是三叉的!”
話音未落,店裏就走出來一個男人,手裏抱着幾個插座正準備拐進隔壁的店面。
小滿一下子看清那人,難以置信地喊了一句,“禮醫生?”
禮旸頓住腳步,循聲回頭,便看見小滿杵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堆着滿臉的無所适從,張口結舌。
小滿不用再猜,也知道邱少晖和禮旸有了怎樣的結果,可吳天呢?
他聯系不上吳天已經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這期間,吳天的手機一直不在服務區,他原先租的那個房子也換了人,圈子裏跟他熟的人都打聽過了,也杳無音訊。
小滿揣測過許多種可能性,可能找上新主兒了?可能碰到什麽事兒了?或者和邱少晖複合了不敢吭聲兒?他焦急着擔心着,想着大不了去吳天單位堵他,可到底還是沒敢這麽做,他怕吳天只是暫時地失聯,萬一鬧大了動靜卻只是烏龍一場,那陡然找上門搞不好會弄巧成拙,會給吳天惹麻煩,有過禮旸那個教訓了,他已經慎重得多。
他跟自己悶着糾結了好些天,實在沒轍兒了,才想到來找邱少晖問問。
“他月初結婚了,沒告訴你?”邱少晖也覺得意外。
小滿愕然地搖搖頭,答案已經了然。
吳天把結婚的事兒瞞得這麽嚴實,甚至不惜斬斷和圈裏人的聯系,連小滿也不知會一聲,也足夠表露他的決心了。
可是至于麽?他還能給邱少晖送請帖,卻連個送禮金的機會都不給自己,小滿一時懊惱憤然,直想罵人,可張了張口,又發不出聲來。
想起上一回大家坐在一起,為的還是他的事兒,那時候,吳天和邱少晖還是一對,禮旸還隐藏着自己的性向和感情……可不過小半年的時間,事情,就成這樣了。
他再生氣,又能怎麽着?
他忽然想起吳天最後一次去酒吧找他時,似乎說過一些奇怪的話,他說,“小滿,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好賴朋友一場,我虧着你的,你別怪我。”
他那天喝得有點多,印象模糊了,也記不清這到底是吳天跟他說了,還是自己的夢話。
可他怪不上吳天,也确實。
誰都知道,他們這種情況的結了婚,對不起妻子的底兒就擺那了,哪怕是恪守道德,恪守本分,可骨子裏那點兒歪曲的痕跡,是怎麽也磨滅不了的。
走在街上,他們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貼在男人身上,行了房`事,他們還是會有應付了事般的煎熬……
吳天以前混亂過,平板電腦裏裝着好幾個軟件,隔三差五地泡吧,碰上了合适就約一場,縱情聲色;後來也收斂了,專心致志了追了邱少晖好幾個月,還跟他說,覺得和邱少晖那麽過日子,很踏實。
可許多事情還是脫離了預料,比如邱少晖心裏藏了一個禮旸,比如禮旸其實也是,再比如,他們倆分別了那麽些年還對對方念念不忘。
這些,哪兒能都怪到吳天身上?到如今這樣的情形,小滿也還是判不出個是非,他心裏憋屈,連嘆了幾聲,揉着自己的腦袋拼命想着找別的話題岔開,可費了半天勁兒還是作罷了,心裏繃緊的那根弦兒一松,眼淚就滾了出來。
他不明白自己在哭什麽?
吳天結婚雖然沒告訴他,可他現在知道了也不至于有多不能理解;邱少晖和禮旸本就兩情相悅,兜兜轉轉終成眷屬了,也算不上離奇。
他就是心底一陣涼,覺得慌,覺得人生如戲這話根本不對!
至少,戲到最後,壞人不是變好了就是受到了懲罰,而好人到底會有好報。可他遇到的這些事兒這些人裏,沒哪個人壞到極致,也沒哪個人好得荒唐,頂多是游走于好與壞中間的灰色地帶,不左不右,讓人愛得不痛快,也讓人恨不起來。
他原想在生活這出荒誕劇裏也插上一角兒,到今天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個看戲的人。
失落妥協的,與他無關。
幸福圓滿的,亦與他無關。
他只是一個人,也只有一個人。
哭完了,在邱少晖店裏灌了兩大杯溫熱的椰奶,上了街倒不覺得冷了。店裏工人那敲敲打打、電鑽鐵錘的聲響還不消停地吵嚷着,都被他盡數甩在身後,漸漸遠去了。
路口,粗根縱橫的大樹上已經岔開了新枝,鮮嫩的葉子一片一片散開,襯着淡藍色的天空,似有漣漪。
小滿傻愣愣地仰望的,在樹下站了好一會兒,才轉身離去。
他不知道他看到的那點兒新綠算是希望,還是別的什麽,可他心裏明白,天下的宴席不管散與不散,都總會有一段路,得他自己去走了。
除夕那天,小滿在街上遇到了吳天。
就他一個人,一只手拎着大包小包的禮品袋,另一只手舉着電話略帶煩躁地應着,“知道了。買了買了……也拿了……”
小滿站定,看着他神色匆忙地朝自己走近,心裏還想着打個招呼,該說什麽話呢?卻見吳天挂了電話注意到自己時,只稍稍掠了一眼就慌忙別開視線,仿若未聞地從自己身邊走了過去。
吳天不想認,小滿也終是克制住了想要轉身去拉住他的心,默默接受了在這川流不息的人潮裏淡漠擦肩的結局。
友情要是散了,接受各行其道、各自為安,或許便是最後的情分了。
施工隊在臘月二十六就把活兒都幹完散了,餘下的手尾看着不多,可真正收拾起來也累人,桌椅擺設看着簡單,可要布置得寬适舒心,也得費上一番功夫。
年夜飯,邱少晖是跟着禮旸回家吃的,禮父禮母雖還存着幾分別扭,可生分是少了一些,開口閉口少晖少晖地叫着,也存了把他當一家人的心。
許安然來了電話,說邱母在年前做完了第二個療程的化療,身體各項指标都還可控,頭發雖然掉光了,可收拾幹淨了戴上假發,也看不出來什麽。
小姑娘的情緒比之前積極輕松多了,邱少晖深感安慰,話也順着多聊了幾句,一說擴大的店面,許安然也不知逮着什麽勁兒了就跟着高興,說等以後有機會要到店裏來蹭甜品吃。
邱少晖笑笑應允,電話轉到邱母手裏,和樂的興頭還沒散,邱少晖張口就給母親拜了個年,倒讓邱母晃神了好一會兒。
過去幾年,邱少晖是沒在節日和她通電話的習慣的,父母各有家庭需要照應,他覺得自己多餘,也就不愛在節日上去湊這個熱鬧,給自己添堵。現在想來,他倒是真的感激許安然這個妹妹,且不論她是否真的了解家裏這些尴尬的關系,單沖她毫無芥蒂地喊自己哥哥,就已是讓他拒絕不了的溫暖。
他跟母親叮囑了一些治療上的事兒,努力地淡化那個煎熬的過程,只想在母親真正面對時能有個心理準備。
人在病魔面前望而生懼的,往往不是病症本身,而是對抗病症時那個機械而冰冷的過程。他沒複雜的奢望,只盼母親這次能安然度過。
邱母安安靜靜地聽着,全盤收下,末了也不忘跟邱少晖說,“有空就回來歇兩天,上回你許叔沒見上你,還問起呢。”
邱少晖領下好意,對着空氣點點頭,答應着,“好,您替我向許叔問好。”
一直到年快過完了,新老店面才收拾好。
老店牆上的那些黑白照片都撤掉了,邱少晖把雲游四方拍過的照片都翻了出來,照着時間順序把不同地方拍的日出一一挑出,全都拿去洗成了全彩大幅的照片,裱在相框裏,圍着牆面挂了一圈,從老店一直蔓延到了新店裏。
挂完最後一幅照片,禮旸裹着一身髒兮兮的衣服刻不容緩地沖進了浴室,剩下邱少晖,心滿意足地欣賞着自己悉心重整的作品。
過去被黑白遮住的光輝,已重新煥發炫目的色彩,如那個走遍天涯海角也忘不了的故人,如這份淡薄無望卻忽然收獲了圓滿的感情。
邱少晖循着自己拍的照片,一張張看着,辨認着,一點一滴地複習着由往至今所有的悲欣交集,也驀然想起了幾年前自己在雞足山上許過的一個願……
“你在想什麽?”
禮旸洗完澡,帶着滿身的水汽和肥皂香溜過來,從邱少晖的身後抱住了他。
“想我許過一個願。”
邱少晖順勢拉住禮旸的雙手,往身前拉緊了幾分。
“什麽願?”
“嗯……總之是實現了。”邱少晖噙着笑,沒有直說。
“跟我有關?”禮旸很敏銳。
可他還是沒有正面回答,沉默了片刻,倒轉過身吻住了禮旸,呼吸交錯間,早已不分你我,他不想細說當年的心願,只因他三訪雞足山險峰狹路時,并沒有奢求過今日的美滿。
那時,心情心酸而無解,他不忍回味。若一定要說心願到底是什麽?那麽他也只有一句感激:
謝謝禮旸愛他。
新老店面開張,挑在了2月的最後一天,禮父禮母也被請來了,吃了店面新開的第一道甜品,就當替代剪彩之類的儀式了。
邱少晖在微博上反複宣傳過,打着新推甜品的噱頭和開辦甜品DIY沙龍的計劃,在開店第一天就引來了不少喜愛甜品的年輕女孩兒。
她們不單單熱衷于吃,對于邱少晖計劃的周末DIY沙龍更感興趣,不停追着問會不會教學店裏的甜品?邱少晖揣着一肚子心思吊足了大家的胃口,只肯說會有計劃,但學起來還是會考慮從簡單的入手,循序漸進,讓她們多留意微博上的通知。
禮國盛本就對店裏的熱鬧沒什麽興趣,被叫過來也只是走個儀式,還打算甜品吃完就走,卻不成想禮母跟那幫小姑娘混得起勁兒,也對邱少晖鼓搗的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好奇上了,無奈,為了等那老婆子,他只能蜷在角落裏翻雜志和餐牌了。
老唱機上回旋着的鄧麗君依舊不改,那些日久彌新的老調子,是禮國盛唯一能在這個和他的年齡身份全不搭調的店裏安坐下來的原因。
吃年夜飯那天晚上,他和邱少晖一起幹掉了一瓶陳年茅臺,兩人都喝紅了臉,仗着熱騰騰的酒氣說上了胡話。
禮國盛說,“我不管你是嫁了我兒子還是娶了我兒子,總之,你不能虧待他!”
邱少晖說,“他願意娶我,我就嫁給他,他不願意,我就娶他!總之,這輩子冷熱晴雨,我都陪他耗到底了!”
當時都醉了,沒把醉話當回事,等醒了重新琢磨邱少晖的話,禮國盛倒樂了。
他至今理解不了兩個男人之間是如何産生愛情的,但他慢慢覺得,兒子挑上的是個不錯的人。
邱少晖仍舊細心考量着他們作為父母的心情,再怎麽自來熟套近乎,也始終沒把“爸媽”這樣的稱呼胡亂喊出口,從進了家門見了他們到現在,也沒虛妄地表過任何衷心,只是踏實地給老婆子幫幫廚,給他換了适度的老花鏡,但凡他們二老需要的,他都貼心奉上,卻從無熱情過度的強加,所及之處,妥帖恰當,不現豪言。
這樣一個人,能讓兒子動心,或許也在情理之中。
禮國盛時不時地從雜志裏擡頭,看一眼那忙碌着、笑談着的青年,想着,評判着,不知不覺間,也對兒子的選擇放了心。
禮旸下了班回到店裏,就見着這麽個鬧哄哄的場面,母親湊在邱少晖身後跟着顧客聊天,不時幫小楊端出甜品,不亦樂乎。
他放下公文包跟父親打了個招呼,轉頭也往邱少晖身後湊上了。
“我今天把辭呈遞了。”他湊到邱少晖耳邊小聲說了一句。
邱少晖頓了一下,緊趕着把沒說完的事兒草草收尾,就拽着禮旸往邊上去了。
“單位怎麽說?”他問。
禮旸聳聳肩道,“沒怎麽說,就是……陳主挺意外的,問我打算,我說跟朋友合夥開店,她也就沒勸我了,說年輕人有新的追求,也是好事。”
“你這個陳主啊,倒真不像個領導。”邱少晖笑着感嘆。
禮旸只覺邱少晖說到了點子上,也笑了,“是,她像老一輩幹革命的,胸懷家國天下,盼着我這個老實本分的年輕人有出息,可惜,職場、世道,沒她想的那麽簡單。”
說陳主出淤泥而不染是有點矯情了,可确實有點那個意思。
其實還有些事兒禮旸沒說,他下午交了辭職信,跟陳主交底的時候,坦白了自己的性向。他并不是想高調地宣揚什麽,而只是覺得,對于真心待他的前輩,他不忍再有更多的欺瞞。
他給陳主送了一盒巧克力,說讓陳主原諒他不能擺酒請客,這就是喜糖了。
陳主無奈地嘆了氣,還是接下了。
她感慨年輕人有新的追求是好事,也滿帶理解地說,“這單位到底人閑嘴雜,你離開了也好,以後免生是非。”
她在公共衛生線上幹了這麽多年,黃的毒的都見過不少了,接納禮旸的性向不是什麽難事兒,甚至無比慶幸自己沒看錯人,這個年輕人到底是把別人眼中的歪路走成了正道兒。
李局的案子一直拖到4月份才判,他自己領了個無期,其他涉案的同謀、從犯一共8人判了兩年到二十年不等。
判決結果公告時,禮旸和邱少晖恰好上了飛往大理的航班。
任憑禮旸怎麽追問,邱少晖也始終不肯坦白當年到底許了什麽願,一會兒說太文藝了,不好意思說;一會兒又說矯情兮兮的,反正去還願就是了。于是掐着禮旸辦妥離職手續的時間,定下了機票。
雞足山位于大理州賓川縣,到了下關還得坐上近兩個小時的車才到地方,兩人随意找了個旅館住下,等着隔天一早登山。
禮旸出行經驗有限,這一趟也完全是被邱少晖拽着走的,也根本沒去查雞足山的情況,等到了山腳下望見那漫漫無邊的山路,他才真正傻了眼。
“這……你當年怎麽爬上去的?我們坐纜車行嗎?”禮旸覺得頭有點暈。
雞足山是佛教十大名山之一,以險峰林立、山路奇陡而著稱,傳說徒步上山,接連訪山3次,心中所願便可達成。
禮旸一路被邱少晖拖着走,一邊賣力地往上爬,一邊不甘心地念叨,到底是什麽願望能讓邱少晖有這恒心爬山,還真的爬了3次?
四月,正是春暖大地、群芳鬥豔的時候,山路雖是崎岖,可沿途遍布着撩人的春色,确給登山的旅人解去了不少乏味。邱少晖連哄帶騙地把禮旸拉到了山頂,在他許願的寺廟裏誠心跪拜,感激着生命裏所有的因緣際會,更感激神明的恩賜。
本來兩人還說隔天早上要早起看佛光的,可頭天爬山着實累了,第二天早上還是睡過了頭。
禮旸翻身把第5個鬧鈴關掉,卷起被子還想再睡,卻被席卷而來的唇舌給鬧醒了。
“狗,大早上亂舔。”他不滿地嘟囔一句。
邱少晖只得戀戀不舍地放開他,伸手把人圈緊,閉了眼睛,又進入了夢鄉……
兩人轉站到大理古鎮時,已是下午五點多,天色未暗,湛藍的天幕上漂着潔白的雲,溫軟入心。
等歇了腳,吃了點東西果腹,天色才漸漸暗了下來。
白天古鎮裏鋪滿的小玩意兒攤檔到了晚上都關了門,酒吧霓虹開始悉數登場。
來到這裏了,也不能免俗地要去湊湊夜場的熱鬧,邱少晖帶禮旸去的,還是他之前打過工的那家。
隔了那麽多年,店裏的夥計已經換過了好幾輪了,誰也不認得他了。兩人要了兩杯啤酒就在吧臺邊坐下了,店裏的駐唱歌手抱着吉他,正哼哼唱着些不知名的調子。
老板起先看到邱少晖,也沒想起來人,只是覺得眼熟,盯着他尋思了半天,才找回一點模糊的印象,上前打了招呼。
“回來了啊?”不管認沒認錯人,這話一出,總不會失了親切。
邱少晖哈哈笑了,搭上腔,“老顧,還記得我啊?店裏生意不錯啊。”
确定是熟人,老顧索性也不遮掩了,“我看你很眼熟,但是叫不上名字了。”
邱少晖一愣,豁地笑開,倒也不計較,這兒的人就是這樣,熟悉的、不熟悉的,都能說上話,記得的、不記得的,人多了雜了也都理解,不用在意。
“我在你店裏調過酒,幾年前了吧。”
老顧這才點點頭,猶豫着叫,“阿晖?”
“對,就是我。”邱少晖跟酒保多要了杯啤酒遞給老顧,舉起杯子,說走一個。
老顧毫不含糊地把杯子碰了,一飲而盡,又拍拍邱少晖的肩,說這杯算我的,玩得開心啊。
簡短地招呼過,老顧轉頭又上別的地方忙去了。
邱少晖看着空了的酒杯,颔首笑了。
時間是個什麽東西?他也說不好,總之是知道時間走了,也就不再回來了,但心裏總會有些回憶沉澱着,勾着往事,勾着心情,不管到了什麽時候想起來,都會覺得窩心。
大理是邱少晖當年走出來的第一站,這店,也是他打的第一份工。
禮旸在老顧和邱少晖搭上話時就走開了,邱少晖以為他是去了衛生間,就沒多在意,可等了半天也沒見着人回來,便有些着急了,掏出手機正想給那亂跑的人打個電話,卻聽店裏吉他聲再起,禮旸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款款而來。
“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将會是在哪裏?日子過得怎麽樣,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許認識某一人,過着平凡的日子,不知道會不會,也有愛情甜如蜜。
“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願感染你的氣息,人生幾何,能夠得到知己……
已經許久沒有聽到禮旸唱歌了,而當那溫潤的聲線重新包裹上醇厚的混響響起時,邱少晖的心跟着震顫了。他想起了醫大那個關于唱鄧麗君就能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傳說,便不由自主地翹起了嘴角。他動了步伐,湊到了離唱臺最近的地方。
那個人仍舊抱着琴坐在燈光下,淺吟低唱,溫和赤誠,與讀書時的樣子無差,仿佛渾身帶着某種魔力,能從光陰的那一頭一路綿延到這一頭,任由如水年華悄逝,也未改初衷。
店裏鬧騰着的人很快安靜了下來,紛紛被這溫柔的歌曲吸引了去,等禮旸唱完,掌聲接連攢動。忽略了那些“再來一首”的起哄聲,禮旸下了臺徑直朝邱少晖走來,毫無征兆地吻上了臺下發着愣的愛人。
尖叫聲口哨聲頓時沖天,可沒過一會兒,又靜了。四周都是匆匆而過的旅人,對于他們旁若無人的舉動并沒有多少不解,他們一樣是在異地他鄉的地方尋求解放,尋求安慰,便也少了惡意和中傷。
更多的,反而是盲目的祝福和驚嘆。
是了,禮旸也沒想到自己能這麽大膽,好像只要邱少晖站在他的身旁,他便有忽略旁人目光而承認與那人相愛着的勇敢……
兩年後,小店如火如荼的生意讓邱少晖如願賺下了一小筆存款,他們在離店不遠的新開樓盤上挑了個兩居室,付了首付。
交過證明材料,房産證終于正兒八經地印上了兩個人的名字。
邱少晖和禮旸從此擁有了法律必須承認的、不能輕易分割的關系……
拿到證件,兩人興高采烈地轉站去超市,打算加菜慶祝一下,卻不成想在超市裏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陳醫生。
嘲諷與惡意明明白白地寫在他臉上,他是故意湊過來跟禮旸打招呼,還不忘拿尖刻的目光打量着邱少晖。
“你朋友啊?”他問。
禮旸笑笑稱是,搪塞了兩句就想走,可他不願輕易作罷。
“原來當年的傳言不假啊,禮醫生還真喜歡跟男人搞啊?”
禮旸一聽這話就蹿了火,只覺這人蹲了牢獄經了改造還不見長進,是想抽他的,可不願髒了自己的手,所以忍住了,反倒當着他的面握緊了邱少晖的手,不卑不亢地正視他。
“喲呵?還真不害臊了,能結婚麽?”
“确實不能結婚,可也不會離婚。”
邱少晖不溫不火地回了話,拉住禮旸轉身兜入了另一個貨架,将那罵罵咧咧的聲音甩在身後,置若罔聞。旁觀的人群不明所以,只當那跳腳罵人的陳醫生精神有問題,湊熱鬧地圍觀了一下,沒一會兒就散開了。
禮旸一直到停車場了還是想樂,問邱少晖怎麽想出來那話噎他的,邱少晖漫不經心地說,“王赟那老媽子之前說你那同事頭頂綠光,進去沒多久就跟老婆離了,你忘了?”
禮旸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還是沒想起來,不管己事的八卦,他早已不在意,心裏莫名輕松着,卻忽地聽到邱少晖老話重提。
“你之前不是問我在雞足山許了什麽願麽?”
“你不是不說麽?”
“希望禮旸和他愛的人在一起。”
“哈?”
“我說,我許的那個願望是,希望禮旸和他愛的人白頭到老。”
……
有人說,最好的愛情,是因為愛上那個人而得以擁有整個世界。
禮旸看着窗外穿行而過的街景,驀地覺得有沒有那個人,這個世界都還是那個模樣,沒有多少改變,若非要說有什麽不同,倒是他的心境變了不少。
他想,他不需要因為誰而變成了什麽樣子,又或是因為誰而擁有了什麽,他只是單純遇到了那個人,便擁有了站在世界中央的勇氣,任憑生活的舞臺悲歡離合,他也願與他并肩,同沐風雨。
任憑時光匆匆流去,始終,只在乎你。
(正文完)
作者的話:
終于寫完了~~~給自己撒花~~~~昨晚熬到很晚,今天重新捋了一遍,介意的GN可以看一看,不介意的也就這樣啦~~~~
寫這個故事,其實有很多話想說,想着放到完結時再講,不過現在似乎腦子空空,沒想起來什麽內容??哈哈~~~
番外呢,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其實我是番外無能星人,正文裏講過的事情應該都在最後交代清楚了吧?這樣吧,你們給我留個言,說說有沒有想看的什麽番外,我不定時地來寫一寫,如何?
完結後記:
故事寫到這裏結束,還恍然有種未完的感覺,怪怪的,可能是我還舍不得,意猶未盡了。
其實我一直很想寫一寫預防醫生,可也沒想過真正寫了,會是在這樣一個故事裏。我原本也不想寫耽美,因為總覺得,再怎麽腐,那始終不是一個絕對美好的世界,我有這樣的朋友,知道他們的內心并不如表面那樣來得輕松,我也見證過那個圈子的陰暗面,比如艾滋。所以,長久以來,我難以定義,可以說,這個人群是不可磨滅的存在,也不得不承認,談感情于他們而言的艱難。
這個小說與其說寫給姑娘們看,倒不如說,我更想寫給身處于圈子中的他們看。如果內心真的足夠勇敢,如果社會真的足夠寬容,或許,我們會有能量在直面陰暗與無奈的同時,走向陽光。
正如禮旸,明知自己的取向,明知自己身處環境的局限,也願意堅持恪守底線,拒絕與現實妥協。或許,也正因為有他這樣的堅持,才在波折與風雨之後,讓他還有牽手愛人的勇氣。
我不知道我寫出來的和我想表達的,與你們所看到的是否能夠一致,但無論如何,事情和人物擺在這裏了,只要其中一種讓你們喜歡,我也就值了。
可能故事的最後,沒有讓人多麽歡快和輕松,或許還有一點淡薄的傷感,至少我自己是這樣的,我問過好幾回,讀故事的人對小滿和吳天的看法?其實這兩個人是我最把握不好的,吳天屬于一個敢愛敢恨的現象,他心中所求的和他努力要獲得的都有非常強烈的觀感,然而現實有許多讓他不能成全自己的無奈,他告別自己的一切過去而開始新的生活,并算不上多積極,但也算是種态度。起碼,他在對不起他妻子的基礎上,最大限度地遵守了婚姻的原則。
而小滿,一開始寫到這個人,我一個朋友還很煩他,煩他大膽追求禮醫生吧,他算是讓人有點煩又談不上真正讨厭的那類人,接觸多了,也不會跟他真去計較,因為他所有喜怒都寫在臉上,來得快去得也快,活得很是放肆,哈哈,也可能這種放肆正是讨人厭的地方?可惜到最後,小滿也終于不是小滿了,因為許多紛繁的遭際,他還是不得不面對直白的世界。
說到這裏,我忽然想起前些天看北島詩選時看到的一句話,說“你沒有如期歸來,而這就是離別的意義”。是的,小滿和吳天的友情,就是我所想诠釋的離別。
關于出櫃,我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我希望大家都能盡己所能地去争取一個陽光下的身份,而另一方面,我也舍不得,因為無論社會開化與否,同性婚姻合法與否,我們的國情都難以因此改變,我們就是一個少數人服從多數人才算合情合理的國家,同性`感情因為屬于少數而不得不接受這個社會裏毫無道理的偏見。
禮家父母最後別扭的态度,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情況了,再開明的父母,也無法毫無芥蒂地接納孩子偏頗的取向,這是我的理解,可能也不絕對。所以動不動就喊爸媽和幹兒子的,我并不覺得太妥當,接受一開始是一個态度,後來是漫長的磨合,在未能完全放下隔閡之前,我想,孩子和父母之間努力的基礎,應該是尊重和克制。
禮旸和邱少晖的雙向暗戀無疑是令人心酸又甜蜜的,他們互相傾慕那麽些年,又始終隐忍,實在是我一邊敘寫一邊惆悵的東西。但我覺得,生活化的感情,就是這樣。
當我覺得你與我不是一個世界的,而我對你又存有非同尋常的感情時,我們想到的第一種方式不是讓你知道,而是回避、躲開,實在躲不開了,便會脅迫自己去演戲,維持波瀾不驚的和平。
只有當內心的渴望遠遠大于對表面和平的需求時,感情才會不可抑制地迸發。
所以,禮旸在第一次跟邱少晖袒露身份時拒絕了那個親吻,卻在自己遭遇職場和家庭的雙重打擊時,不管不顧地和邱少晖發生了關系。
那時有姑娘說,覺得禮醫生不像是會當小三的人,而在我看來,不是會不會當小三,而是有沒有到那份兒上。不總說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麽?但我不覺得所謂的下半身思考就一定表現為随時發情或随便發情,而是在道德和生理需求表現出矛盾時,他們多半會傾向于滿足後者。這就是為什麽出了軌的男人多半會說自己并非故意,也不是不愛老婆的原因。
說到這些,我想你們多半沒有真的留意,或者各有看法,所以我忍着把這些話放到了最後,不希望你們在看故事時受我的影響。我确實寫了不少陰暗的東西,也只為了在這陰暗中追尋明媚,我不喜歡強調生活多殘酷,多讓人走投無路,因為只要你活着,你就不能叫走投無路,生病治病,不開心了找開心,到真的沒辦法了也不過就是死,死是每個人遲早要面對的問題,但在那之前,我們有的是辦法,不必提前害怕。
職場鬥争的戲很多了,人心争鬥的也很多。但,我一直覺得,真正殘酷的鬥争并非分分秒秒要置人于死地,而是分分秒秒為了自己的利益,所以才會有了陳醫生,他把禮旸踩下去之後,又把他拽回了身邊為己所用。
我确實不喜歡寫太過極端的東西,但如果要談現實,那麽現實或許就是小滿看到的那樣,沒有太多的非黑即白,非好即壞,而更多的是在灰色地帶上左右徘徊,讓人愛不能,也恨不得。
怎麽說呢?我老被朋友譴責說我這人寫不來傻白甜的東西,以前也想寫一些看法,但最後都心軟了,往單純的角度上靠了,所以寫出了些四不像的東西,這不是我第一個寫完的長篇小說,但是是我第一個在線上連載完的,也是我寫的第一個同性故事。希望每一個看文的你們,能收獲一點超脫現實的美滿,能在以後看到不平事時試着用更輕快的态度去消化,生命存在着無限多種可能,但願我們都坦蕩,都幸福。
興許我真的會寫個傻白甜?或許吧,有緣的話,江湖再見~~~
番外應該要等一等了,這小說寫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