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羅勒斯莊園遠離主宅的邊緣區域, 有一座藏在灌木藤蔓之間的二層小樓,籬笆在小樓周圍整齊緊密地圍出一小片院子,裏面什麽都沒有種也什麽都沒有養, 只生長些雜草野花, 時不時落下覓食草籽的鳥雀。
草木茂盛的時節裏, 這幢小樓會被完美地掩藏進郁郁蔥蔥的綠色之間,而冬天灌木的葉子落盡時, 透過交錯排列的枝幹,就能看到小樓土灰色的屋頂,在藍得發白的天色下顯得安靜又和諧。
這裏是勞倫斯的住處。雖然作為管家時勞倫斯大多數時間待在主宅待命,被路西恩提拔之後他又在辦公室裏紮了根,但勞倫斯的确是有着自己的住處的, 在他少之又少的休假裏, 這裏是與一切社交工作繁瑣雜事隔絕的休憩之所。
以前只有勞倫斯自己知道這裏,這次送歲節放假前為了方便領主老爺在需要的時候能找到人, 勞倫斯把這個地方的位置告知了安娜, 不過領主老爺在這方面表現出了難得的體貼,讓他盡管去享受無人打擾的假期時光, 好好恢複這一冬的疲憊辛勞。
放假嘛,本來就是休養生息的時間, 再魔鬼的領導也不至于讓下屬假期還要幹活,畢竟勞逸結合才能效率最大化。
勞倫斯感激地領受了領主老爺的這份好意,放假前兢兢業業地站好了最後一班崗, 給所有的工作收尾文件整理好歸檔,又跟道頓和威廉姆商量着, 由他們幾個部門上官自己掏錢包下個味道不錯的酒館, 請下屬的官員們好好吃了一頓大醉一場, 醉倒了的就直接隔壁旅店睡下,大家提前慶祝一年過去新年将至。
只不過宿醉後的腦袋總是不太清醒,勞倫斯騎着馬出來差點習慣性地左拐往政府辦公樓的方向去,走到一半才意識到今天已經是美好的休假時光,立馬掉頭往他藏在灌木叢裏的休假小屋走。
所以說……
勞倫斯捂着吹了風疼得要裂開的腦袋,窩在自己溫暖小屋的柔軟靠椅上,艱難地試圖尋找自己從昨晚到現在斷了片的記憶。
他得想起來自己是腦子哪裏灌進了酒還是一頭撞上什麽摔壞了腦袋,才會稀裏糊塗地把路上撿的女人帶回他的秘密小家。
——赤着腳站在屋子裏的姑娘幹瘦嬌小,說是女人不如說分明還是個黃毛丫頭,衣衫褴褛在屋子裏直打哆嗦,低低埋着腦袋瑟縮可憐,那種随便一個村子裏都能找出七八個同款的鄉下姑娘。
她說自己叫做喬安,是在勞役回家的路上逃出來的,村裏的女人不願意回家往外跑的理由不外乎婚事、暴力、欠債這幾個,勞倫斯不用問也能猜出個七八分。
他只是沒法解釋清楚自己為什麽要把她帶回來。
勞倫斯早就忘了自己跟喬安曾經有過一面之緣,那時候他手上的工作堆積如山忙得要死,出門放風時随口問過話的姑娘也就像一陣風,在他的記憶裏沒留下半點痕跡。
他不應該把人帶回來的,就是他難得善心大發想要救濟下這也算自己管轄範圍內的可憐姑娘,也應該是把人送到救濟所去,這姑娘有手有腳能吃苦幹活,正好填補救濟所的人手空缺。
果然還是不該喝那麽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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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倫斯思來想去,只能把自己失常的原因歸咎到宿醉後遺症上,他一邊感慨醉酒誤事以後工作時間絕對不能多喝,一邊打量着瑟瑟發抖的喬安。
“你……”勞倫斯一開口,還什麽都沒來得及說,就看見喬安打了個哆嗦,被他吓到了似的。
勞倫斯摸了摸自己那張領主老爺都誇好看的臉,自覺也不至于猙獰醜陋得吓到人,但看喬安凍得快傻了的樣子,簡短道:“閉嘴,聽話,我就讓你留下。能做到嗎?”
喬安吸着鼻子,整個人都是木的,聽見有人說話腦袋裏也反應不過來在說什麽。勞倫斯等了幾秒就當她默認了,從櫃子裏拿出一瓶恢複藥劑丢給喬安叫她喝,又去打開浴室的熱水設施,讓喬安趕緊去洗刷幹淨——這姑娘也不知道多久沒洗過澡了,勞倫斯都能看到她頭發裏虱子在跳。
等她洗完澡,整個浴室也得噴藥清理一遍。
勞倫斯想着,又記起衣櫃裏有幾件裁得小了壓箱底的舊衣,就翻出來叫喬安洗完澡之後換上。
——救濟所太遠,把人送過去再回來會浪費到他寶貴的一天假期,索性把人留下給口飯吃,等假期結束後他去救濟所辦事的時候,再順路捎過去就是了。
這姑娘看着也不是聒噪煩人的模樣,只要她閉上嘴不說話不亂動東西,勞倫斯不介意在雜物間裏給她支個床睡。
當然只能是雜物間,勞倫斯的秘密小家根本沒有給接待客人做準備,能勻出小半個雜物間已經很不容易了好嗎。
喬安也感恩戴德地接受了這個臨時住處,同時順從地接受了勞倫斯“裏頭待着沒事別出來”的指令,就是勞倫斯不說喬安也不會輕易離開這個雜物間,喝了藥又洗了個熱水澡暖回來之後,她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這一時沖動是多麽可怕的事。
就,非常糟糕。
幸好救了她的這位老爺是個作風正派的好人,換成什麽心懷不軌的壞家夥,她現在可能屍體都涼了。
也不知道她逃跑了父母會怎麽樣……
喬安抱着腿蜷縮在黑暗裏,忍不住鼻子酸酸的又想流眼淚了。
……
距離小屋有些距離的羅勒斯莊園主宅裏,路西恩也在享受他的悠閑假期。
他安定地把自己窩在伊西懷裏,翻閱着下面送上來的案件改編初稿。
嗯,路西恩認為這不算工作,看書屬于他的固定休閑娛樂活動,好歹這些故事都是新故事,比他看過八百遍的冒險傳說來得有趣和接地氣多了。
人類這種生物呢,從誕生以來就不可避免地對家長裏短鄰裏糾紛各種別人家的事情充滿了窺視欲,就連光明教會的教典都會添加點神明之間的紛争做調料,而不得不說比起偉光正的教義,他們寫神明紛争的段子明顯更受歡迎。
就連不信教的伊西都能講出幾個光明教典裏的經典故事——那些可是吟游詩人們的保留曲目,沒有新作品的時候唱教典故事絕對不會出錯,在教會節日裏劇團也會慣例地演出那些經典劇目。
這個世界娛樂題材的匮乏路西恩其實想吐槽很久了,敘事歌詩也好雜書小說也好,還有搬上臺表演的劇目,題材不是英雄冒險就是神代傳說,即便最接地氣的愛情故事,那也必須是貴族騎士天賦者之間的羅曼史,套路單調到路西恩看完前三行就能猜到後續。
但也因為這種取材局限的傳統,吟游詩人和寫劇本的編劇都對路西恩邀請他們改編鄉野村莊的糾紛案件這種事敬謝不敏,不夠傳奇不夠浪漫還必須得加入律法科普,接了這單生意就是要他們自砸招牌。
他們不情不願的,路西恩也不強迫。上輩子的歷史告訴路西恩別随便得罪這群搖筆杆子的文藝工作者,這些人很大程度決定了民間的輿論風向,弄壞了自己的名聲好事也得變成壞事。
何況路西恩又不是沒有別的人選能用,還免費聽話要什麽時候出稿就什麽時候出稿,改多少遍稿都任勞任怨沒有半點意見。
——流放犯是沒資格有自己意見的。
路西恩可沒忘記自己的領地上還有這麽一批好使的免費勞動力。
維爾維德屬于帝國自古以來的流放地,礦場裏都是被發配來做苦役的犯人,在路西恩成為領主後這些犯人在刑期內都可以算作他的半個奴隸,他想讓他們幹什麽都行。
而在這些流放犯中,除了殺人放火又因為是天賦者得以逃過一死的犯人外,還有相當數量的吟游詩人和劇團裏的編劇,在這個幾十年前直呼貴族姓名會被關監獄的世界,他們絕大多數的罪名都跟他們出格的作品題材有關。
路西恩不關心他們寫了多麽大逆不道要被流放的東西,他只關心這些人的寫作水平,而以這個世界的文化普及程度和較為穩定的時局,沒人看的作品上不了審判法庭,基本直接打一頓監獄裏關幾天結束。
也就是說,寫出的作品流傳度能高到創作者會被抓住審判流放北地,這些家夥的寫作水平至少也是同行業裏的前列。
個別某個,路西恩還在皇室的書庫裏看到過他的冒險小說集。
既然能寫那就沒問題,流放犯在路西恩這裏可沒有文藝工作者的禮遇,什麽題材想寫不想寫的……不想寫也得給他寫!寫得不好就重寫到能寫好為止!
路西恩不需要這些作者為作品署名,稿費自然也是沒有,他們能得到的唯一好處,就是不用在礦場進行繁重的體力勞作了。
而且路西恩其實挺喜歡看他們在故事裏頭夾帶私貨,試圖用文字挑釁他的內容,為了表達自己的喜歡,他會把作者叫來讓對方大聲朗讀相關段落,并吩咐安娜摘抄記錄在他的小本本上。
“這篇寫得不錯。”路西恩把看完的一篇稿子放在右手邊,擡頭詢問伊西的意見,“你覺得呢?”
伊西點頭,“應該是個南省的人寫的,裏面用南省的俚語笑話。”
“那他可是跑得夠遠的了。”路西恩在伊西懷裏調整了個姿勢,突然意識到點什麽,又問道,“你看我是不是長高了?”
剛遇到伊西那會他把自己塞進伊西懷裏還覺得頗有餘裕,現在居然有點伸不開腿的感覺,既然不可能是伊西變矮了,那就很可能是他長高了。
路西恩因為這個認知興奮起來,他下意識看了眼衣袖褲管,想要找到自己确實長高了的證明——身為一個正常男性他還是很在意自己的身高的,尤其在他因為常年卧病身高不到平均值的情況下。
起碼……
得長到舞會上跳舞不至于正對着姑娘的胸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