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開始工匠們是抓瞎地把平時做活的流程分了分就彙報給管事的,但管事已經不是那個在執政官手下混日子的糊塗小官員了,作為勞倫斯從手下官員裏挑出來擔當重任,路西恩親自看過确認數據的管事,在這兩個魔鬼的挑刺質詢輪番折磨下,他也有樣學樣地開始用各種問題來折磨這些可憐的工匠們了。
分工分了幾項,為什麽要這麽分,每個環節多少人做誰來做又要花多長時間完成,一個工作間裏工作區域怎麽分配又怎麽才能把流水線順暢“流”起來,問題多到第一個出頭的工匠被問得要昏過去。
管事老爺是跟他們來真的了。
工匠們意識到了這件事情,不得不開動腦筋認真地思考起分工的問題——管事提出的問題雖然多,卻也給了他們思考問題的方向,根據這些問題一個一個讨論過去,最後就能總結出一個分工計劃的雛形。
然後管事又要開始挑刺了——自己被挑刺挑得多了,他似乎也點上了這個技能點,聽着工匠們的一二三四分工,聽着聽着就能抓出點小問題。
什麽這個環節程序複雜安排的人又少,流水線會在這裏卡住;什麽那個環節要大量用水居然沒有安排在河邊等等,管事把毛病一個接一個地揪出來,叫工匠們回去再讨論再修改,他得說這麽幹的确給他一種說不出的爽快感,難怪領主老爺熱衷于此。
工匠們一直到深夜才精疲力盡的回到屋子裏休息,他們沒有做什麽重活,卻累得剛躺下就迷迷糊糊地昏沉過去,腦袋裏還沒緩過勁來,反反複複都是分工分組這活該怎麽幹工作計劃又是個什麽鬼。
一夜翻來覆去又醒不過來的社畜噩夢。
直到車輪滾滾馬蹄響亮,地震了一般的動靜強行驚醒了工匠們,眼睛還沒有睜開他們就先聞到刺鼻的血腥味。
該怎麽形容那氣味啊,濃烈得像是晨霧煙氣四處擴散,混雜着種種惡臭直沖腦殼,竟是叫人如同被盯上的獵物那般兩股戰戰渾身發軟。
“快出來!”管事砰砰砸門在門外喊,“什麽時候了還睡呢!起來幹活了!”
而等工匠們拖着發軟的腿走出房間,迎面看到的就是一座又一座……一座又一座魔獸屍體堆積而成的小山。
太陽還未完全升起,昏沉的天色下依稀可窺見魔獸圓睜的眼睛與扭曲僵硬的軀體,屍體切口的斷面在滴水成冰的溫度下凝結,血水凍在屍體、屍體和屍體的縫隙間,又滴落下渾濁的紅色冰柱。
一時間,誰也分不清這是人間,還是屍山血海的地獄深處。
有人當場就吐了出來。
管事用手帕捂着鼻子,他也被這麽多魔獸屍體瘆得夠嗆,剛去找地方狠狠吐過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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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心瘆人是一碼事,該幹的活不會因為他吐得腿軟就自己完成,管事狠狠咬着嘴上的肉咬出了血味,揮着鞭子下了狠勁,才控制住差點失控的局面。
好在這些工匠平日也多跟魔獸屍體打交道,幾鞭子下去再潑點冷水就勉強定住了心神。工匠們各自回房拿好工具,按照昨天反反複複修改過的分工計劃那樣分成幾個小組,又互相重複确認一遍自己小組負責的工作環節,而後就像是螞蟻搬山,向着魔獸屍體的小山進發。
最先是把屍體分類分類,再流入不同的工作間進行初步處理——
長着長毛适合紡線制氈的屍體毛氈匠們運進自己的工作間裏剪毛清洗,整張皮料價值更高的由皮匠拖回工坊剝皮抽筋,而剩餘的屍體還有毛氈匠皮匠們剝皮剪毛過的屍體統統交給屠夫們,他們負責把屍體變成肉、皮、脂肪、內髒等等。
第二步是加工。
皮料交給了皮匠們,他們會把這些皮料處理加工成不同的皮革制品——好的皮料可以做圍脖披肩鬥篷,雜料拼接後做成的馬甲包袋靴子等等商品通常也很受歡迎,此外成色好的蹄角雕工們拿去簡單雕琢一番,做成搭配服飾包袋的裝飾。
毛氈匠們則不分晝夜地埋首在那些毛毛毛中,他們把這些毛分類,有的适合編織有的适合制氈,有的要染色有的要漂洗柔順,而後織毛的架起織機編織花紋美麗的地毯挂毯,制氈的則做出氈衣氈帽毯子鋪蓋。
路西恩讓安娜畫了些設計圖給工匠們做參考——衣服的款式、毛毯的花紋等等,帝都可是這個世界流行的風口浪尖,而皇宮更是潮流中心的中心,女仆長只要随便把自己曾經日常看到過的裝扮紋樣畫出來,就妥妥的北行省時尚的最前線。
而肉和內髒被制作成不同的腌肉火腿香腸等等——鹽巴香料這類腌制必須的輔料是路西恩和滿穗做的第二單大生意,或者說,是道頓·伊斯特向他投誠後主動牽線搭橋的第一單大生意。
這些東西不需要路西恩用錢購買,而是用加工好的腌肉火腿香腸來抵扣,并且滿穗會額外支付給路西恩一大筆錢,包下了除此之外剩餘的全部肉類庫存。
魔獸肉的加工品向來是供不應求的暢銷商品,以滿穗的銷售渠道和鋪貨量,甚至還要嫌棄這批貨太少,都不夠他們幾天賣的呢。
被路西恩命名為“第一聯合加工廠”的簡陋工廠裏,工匠們進入了高強度的工作模式。等待處理的魔獸屍體堆積如山,還陸續有新的魔獸運來,在這種情況下,流水線作業顯示出了無與倫比的優越效率。
每個工匠都只需要完成自己負責的那部分工作,每個環節按照工作難度分配不同的人手,同時有人員機動作業随時補充進效率減慢流水線卡住的環節,使得原材料能夠真的像流水一樣沒有任何停滞地快速流動。
這樣小組作業的工作模式也迫使工匠們為了提升組內的工作效率,不得不跟同伴分享某些私藏的獨家小技巧,畢竟流水線上一個小組算一個整體,速度跟不上拖慢了流水線進度,他們整個小組都得一起加班加點地趕工。
十天後,維爾維德商人工會的會長彼得帶着運貨的小馬車,在堆放貨物的倉庫前陷入了呆滞。
彼得知道領主老爺召集了許多工匠來幹活,但從開工到讓他來取貨總共只過了十天,彼得又不是剛開始做生意啥也不知道的新人,作為維爾維德本地最大的皮毛商人,起碼一個皮匠一個毛氈匠十天能做多少活他再清楚不過。
所以你看他只帶了一輛小馬車運貨,對貨物量最誇張的估計也不過是七八十件最多,要不是領主老爺讓他帶上車運貨,他最多帶兩個夥計過來打包背走。
可現在在他面前的何止七八十件,一筐又一筐裝得滿滿當當高高疊起的貨多得他眼花缭亂,他甚至不敢去計算面前有多少貨……
“不可能……這不可能……”彼得難以置信地嘟囔,瞪着倉庫裏的貨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這般震驚的樣子無疑取悅了加工廠的管事,這些天他累得眼下烏青憔悴極了,此刻卻昂頭挺胸顯出些神氣的情态,說:“看來閣下帶的車确實是太小,只怕裝不下我們的貨啊。”
旁邊的幾個老工匠抿着唇,露出與有榮焉的笑容。
第一次清點自己的工作成果時,他們也是被算出來的數字給吓了一跳。這些日子他們每天只做自己那部分活,反反複複從早到晚的腦子都是糊塗的,雖然心裏頭知曉自己切了很多肉洗了很多毛裁了不知道多少皮,可他們就是再怎麽誇張地去想,也不敢想這個天方夜譚般的數字。
是的,他們不光完成了之前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目标,還是超額完成了他們的任務目标。
想想自己也跟彼得似的驚訝到兩眼發直下巴都快掉下來,他們又不禁有點害臊。先前他們還暗地裏抱怨領主老爺搞什麽流水線是瞎胡鬧,金尊玉貴的貴族老爺懂什麽幹活,不想卻是他們這些人愚笨短淺,像個小醜笑話似的丢人現眼了。
唉,他們那時候怎麽不想想領主老爺可是皇室出身,讀的書見的事情可不比他們這些字都認不全的多得多,哪是他們這些淨知道幹活的粗人能質疑的。
幸好,他們犯蠢是私底下的事情,倒黴的商人彼得卻是在領主老爺面前做下蠢事,那小馬車怎麽都裝不下貨物,呆滞無措又害怕得罪領主老爺的狼狽模樣,他們看了都覺得可憐又可笑。
路西恩更直白些,毫不留情地發出了嘲笑的聲音。
他是有那麽點生氣的,都跟彼得說了貨會很多帶足人手車馬來裝,結果這人就帶了個小馬車,這是看不起他的加工廠他的流水線,還是看不起他呢?!
路西恩本來的确惱火,可彼得那結結巴巴跟他請罪又前言不搭後語的模樣實在有娛樂效果——彼得是個肚子滾圓的胖子,一哆嗦臉上的肉就跟着抖,三層下巴也顫巍巍地打哆嗦,滑稽得叫路西恩想陰陽怪氣幾句,一張嘴都忍不住笑了一聲。
因為路西恩那笑嘻嘻捅死了執政官的光輝記錄,這聲笑反而發揮了比訓斥嘲諷更好的效果,彼得腿一軟沒站住啪地跪在地上,抖得像個剛烤好的肉布丁。
這樣滑稽的表演充分取悅了路西恩,所以路西恩也沒多麽為難彼得,只讓他回去帶好了馬車人手再來裝貨,就轉頭用力誇贊起他能幹高效的工匠們。
管事的官員也多誇了兩句,路西恩給他标上了“能用”的标簽,順帶看了眼系統面板上這個官員的名字。
唔……菲洛比·菲茨諾爾……
路西恩表示他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