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潛伏
殘陽似血, 黃沙從天邊如滾滾江濤席卷而來,覆蓋了整座城邦。
雲江關內的建築, 逐漸被掩埋在風沙之下,仿佛古神的仁慈,給這座已然死寂的城建造了一個墓碑。
沉寂半晌,不知誰先主動的,所有修士紛紛單膝跪地,低頭默悼。
霜彌緊緊咬着牙關,眼淚撲簌而下。
她沒有辦法想象,滄荻是怎樣親眼看着潛藏在雲江關的“幽”在他面前将他用生命保護的子民一個個屠戮的,滄荻的雙腿早已化作樹木, 他根本移動不得,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
雲江關想盡辦法向修仙界求援, 沒有想到, 他們滿懷鬥志地到了雲江關,自以為除去了瘴氣便成功了大半, 其實卻根本就被幽玩弄在掌心,失敗早已成定局。
“幽”之所以放過了滄荻, 大約也是因為知道若是逼急了滄荻, 将力所不逮, 正如“幽”只是催眠控制了修仙界弟子,而沒有将他們趁機殺死。
也就是說,“幽”的力量,如今還不足以跟整個修仙界為敵。但是, 這樣短短的時間內,它便進化到了這個地步,以後又會如何?
叮咚一聲, 系統的聲音在腦內響起。
“宿主,恭喜您已完成任務,三十萬經驗值已加入煉卡器。”
然而這一次,霜彌根本沒有高興的情緒。
這不是她完成的,是滄荻和整個雲江關的妖族用生命換來的。
雲江關已再無生機,衆修士只得踏上回程。
他們年輕的心從來沒有這麽沉重過,雲江關的犧牲就好像是一個鮮血淋漓的預兆,預告着近在咫尺的危機。
回到蟾劍山,霜彌抱着雙膝在後山的石頭上坐了很久很久。
風吹寂靜,四下無人,可哪怕在這樣的時候,霜彌也感受不到片刻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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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肺腑沒有一刻不在被烈火燒灼,雲江關那些善良可愛、繁衍生息了數百年的妖,如今卻杳無蹤跡,連最後的傳承都沒有留下。
等等。用生命去保護族人的滄荻,真的會選擇自毀,連帶着整個故土同歸于盡嗎?
霜彌忽然意識到了,或許有哪裏不對。
也是直到這時,霜彌才回過神來,感覺到自己的儲物袋裏,一直有東西在輕輕地跳動。
霜彌拉開儲物袋,一顆泛着暖光的橙色小球飛了出來,繞着霜彌轉了幾圈。
“血舞花眼?”霜彌愣了一下,喃喃。
血舞花眼是她在秋葉山試煉當中獲得的寶物,不過霜彌對這些天靈地寶沒有什麽概念,也不知道怎麽使用,一股腦地全收進儲物袋裏,亂七八糟地放着。
血舞花眼為何突然有了動靜,難道是和什麽東西有了感應?
只見那顆小橙球繞了一圈之後,又飛向了儲物袋,在其間盤旋着,像是在尋找着什麽。
霜彌眉頭輕蹙,想了想,試探着把滄荻送給她的那個花環拿了出來。
小橙球果然跳動得更加明顯了,繞着花環上上下下地飛來飛去,灑下陣陣金光,仿佛一個小孩遇見了喜歡的玩伴,在興高采烈地鼓掌。
霜彌仔細看向花環,二十一朵花。這個數字,讓霜彌聯想到之前在卷宗上看到的雲江關的信息,最開始在雲江關定居的妖,便是二十一個族群,後來随着生命繁衍,有幾個種族逐漸消亡,在霜彌他們去雲江關之前,只剩下了十八個族群。
花環上的二十一朵小花迎着輕風舒展着稚嫩的花瓣,嬌嫩天真。
小橙球繞着花環轉動,花環似乎有所感應,竟然跟着小橙球慢慢升到半空。
後山上,有一片空曠的竹林,蟾劍山受天地靈氣滋養,到處都是豐田沃土。
小橙球引着花環飛向竹林之中,一股小小的風旋鑽入地面形成一個小小的坑,小橙球鑽進去,花環散開,二十一朵小花圍成圈落在了地面上,迅速地拔莖抽杆,根須紮入地面,躲在了草叢之中,仿佛平平無奇的一顆小草,一點也不起眼。
霜彌愣愣地看着這一幕,眼前一晃,一幕幕場景如同幻覺般閃過。
她看着看着,忽然明白過來,這些場景,都是雲江關妖族記憶中的浮光掠影。
霜彌心緒激動,趕緊結了個法印護住這一片竹林,轉身飛奔去議事廳。
“師父!”霜彌莽莽撞撞闖進去,就見其餘師兄和兩位掌門全都在廳內。
見到霜彌進來,幾人都有幾分無措,師父朗陌臉上更是閃過一絲尴尬。
他端正了坐姿,笑了一聲,溫和道:“彌兒,怎麽了?”
霜彌抿抿唇,不過此時來不及多想別的,她沖過去對師父行了一禮:“師父,我有要緊事禀報,請師父随我來。”
朗陌訝異地和朗岚互視一眼。
朗幽等人也跟着兩位門主一起來到了霜彌屋後的那片竹林,眼見着朗陌彎腰,仔細觀察了一番後,頗為震驚地直起身子。
“這些……确實是妖族的傳承火種。”一共二十一枚,分別來自于不同的族群,經過了滄荻的法術修飾,被掩飾成普通野花的模樣,若不是它們主動生根落地,任誰也看不出來端倪。
“火種之中,有這個族群的全部記憶。它們汲取七七四十九天靈氣之後,便可恢複活力,屆時,只需一個契機,便能化出妖體,轉世新生。”
“也就是說,雲江關的那些妖,可以重新回來?”霜彌眸中閃過一圈又一圈的亮光。
朗陌颔首:“不錯,只不過,傳承終究只能保留譜系和記憶,法術需要重新修煉,這些火種新生之後,也不過是嬰孩身軀,脆弱得很。”
不知為何,霜彌心中升起一種澎湃至極的感動,似乎不僅僅是為了雲江關得以救贖而興奮,而更像是聽到了一種明确的指引。
“滄荻為何會将這麽重要的東西托付給幺兒?”朗景淮卻蹙了蹙眉,神色多了幾分凝重,“穿成火種事關重大,這份責任不可小看。”
不知為何,朗景淮心中總有幾分不安。
“或許,是因為血舞花眼。”朗陌道,“血舞花眼之所以得名,是因為衆所周知,它被血舞花盤踞吸取靈氣,以至于血舞花火燒不盡,為非作惡。但其實,它的本源是對木系妖物有極佳輔助效用的靈石,在血舞花眼身旁,加了木系屬性的妖物都能茁壯成長。”
朗陌轉眸看着霜彌,點了點頭:“因緣際會,是該彌兒救雲江關一劫。”
原來血舞花眼竟有這般作用。
當時他們在秘境之中獲取的天靈地寶,因為早已在秘境中封存沉寂多年,并沒有人知道如何使用,更多的是當做戰利品收藏。可原來,在關鍵時候,它能拿出來救人的命。
“景淮說的有道理,此事不宜向外透露。”朗岚上前一步,“若世人得知,人階的血舞花眼有如此妙用,難保不會因為這些秘寶争執鬥法起來。遠的不說,彌兒和景淮獲得的兩件天階至寶,難道不會引起有心人觊觎?”
朗岚還有未竟之語,到時候,只怕争搶起來,本就已經動蕩的修仙界再無寧日。
霜彌眨了眨眼,兩位門主的話聽在耳中,霜彌分明知道有理,但是,還是有幾分無法理解。
終于是忍不住,霜彌小聲說:“師父,師叔,此次霜彌與各位師兄外出歷練,與其它宗門的師兄弟都是勠力同心,修仙之人難道不是本心向善嗎?各位宗主願意攜手一同建立寧定院,破除各門派的門第之見,一同修煉,想必也正是為了大道,抛卻私心。有高風亮節在前,這麽一個小小的法寶,難道真會引起争端麽?”
霜彌知道,自己年紀尚小,涉世未深,眼界也有限,很多想法都是突然冒出來的,難免顯得淺薄幼稚,尤其是在師父師叔和各位師兄面前。霜彌想到自己去找師父的時候,幾位師兄都在議事廳裏,看來師父唯獨沒有傳喚她,或許,也是覺得她難當大任,所以有些事情,幹脆不與她說。
想到這裏,霜彌的聲音逐漸變得越來越小,不過最終還是執着地說完了想說的話。
說完之後,霜彌有些惴惴地看向師父。
朗陌頗有深意的目光慈和地落在霜彌的身上,沉默了一會兒,卻是笑了出來。
他走過來摸了摸霜彌的腦袋,說道:“彌兒,你心地純善,眼中所見皆是光明,這是好事,說明你道心純正。不過,世間有些事情,卻是真實存在的。”
朗陌眯了眯眼:“就比如,你們在雲江關所遭遇之事。”
雲江關所遭遇的?是指所有人都被“幽”控制那件事嗎?霜彌訝異地擡眼看向師父。
朗陌點了點頭:“不錯。要達到那麽大範圍的催眠控制,且連我的弟子們都無一人察覺,一定不是短時間內發生的。”
“無論是何人,只要他不是上古神魔,想要做成此事,必定需要長久的布局。”
“師父,您是說,有‘幽’一直潛伏在我們身邊,對我們進行長期催眠,直到雲江關一事時發動?”
霜彌說着,渾身發冷,寒毛直豎。
是什麽樣的鬼怪,可以一直潛伏在他們身邊?
霜彌忽然想到了,她在雲江關時,偶爾會看到屬于幽的黑氣一閃而過。移動得那般迅速,難道,真是什麽法力遠超他們的大妖?
朗陌點了點頭,說道:“這件事,我已經與你幾位師兄淺談過。但是目前還未抓到把柄,為免使你驚惶,因此之前并未告訴你。但如今你既然已經問到了,我便也說說我的猜測——那個對你們下手的人,應當就在寧定院的弟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