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是在哄我嗎?
林翠娥驚愕的淚眼瞪着霜彌, 逐漸變得通紅,目中的神色也逐漸變了, 從迷茫漸漸轉為無盡的痛苦和倉惶,身上黑氣愈盛,濃重得朗景淮都忍不住微微皺眉。
霜彌手上的劍在顫抖。
她明知道自己面對的已不是常人,但林翠娥身上的痛苦仿佛海浪一般湧向霜彌的胸口,讓她感同身受着林翠娥的掙紮。
難道這也是魔物的蠱惑之力麽?
林翠娥癱坐在原地抽泣着,霜彌逐漸靠近,踏出某一步時,卻忽然失神。
她仿佛一步踏入了幻境,看到晴好的日光從樹隙間漏下, “她”手裏抱着一個木盆, 裏面疊放着洗淨的衣物, 一路上看到熟悉的面容, “她”想打招呼,對方卻紛紛避着她。
“她”猶豫地放下打招呼的手, 朝家中走去。
木盆哐啷摔在地上,潔淨的衣物染上污泥。“她”看到, 家中爛醉如泥的漢子斜躺着, 他旁邊放着兩只木桶, 那是“她”用來儲水的,家裏離河邊太遠,盥洗飲用都需要水。
木桶裏浸着“她”小小的孩子,面容浮腫, 雙眼緊閉。
“她”的胸口在那瞬間縮緊了,胸腔裏有幾大噸巨石擠壓錘磨着,弱小的心髒瞬間被碾成了肉泥。
“她”踉踉跄跄地奔過去, 抱起自己小小的孩子,兩個,那麽冰涼,那麽疲軟地倚在她臂彎裏,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活力。
男人在旁邊手舞足蹈地述說着什麽,“她”根本聽不見,“她”眼前的世界劇烈地晃蕩着,關于男人唯一清晰的只有他手裏的那只酒壺,他曾用這酒壺毆打她,曾為了這酒壺奴役她,如今她小小的孩子,死在這個男人的手下。
“她”似乎是拿起了刀,手中利刃的鋒芒不斷閃過,男人吓得到處躲避着,哭求着告饒,大聲地辯解着他絕不會殺了自己的孩子,這一切都是意外。
“她”怔住了,呆呆地看向男人,她已經被碾成肉泥的心被一只髒污的腳狠狠踩在鞋底,一下、一下地被踩成羊糞似的垃圾。
眼前這個惡臭肮髒的肉體,竟然是她的丈夫,竟然是孩子的父親。孩子們死去之前,是否凝視過父親的雙眼,是否依戀地企盼過救助……是她,選擇了這個男人,嫁給了這個男人,才會害死了她的孩子。
一根根的針如寒冰般刺在“她”的心上,“她”一步步走出屋子,無力地拖着步伐,漫無目的地走着,最後來到了河邊,“她”浣洗衣服的地方。
Advertisement
是不是如果她今天沒有從這裏回去,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意外的恐懼來源于毫無準備和未知,她必須,必須……
“她”走入河中,将自己浸沒在河水裏,可是不到半晌,求生的本能又迫使她痛苦地呼吸。
“她”舉起刀刃,對着自己的喉嚨,她恨自己,想要了結自己的生命,內心深處,卻又有着深深的不甘。
血色殘陽,灑落在靜悄悄的河面上,泛起的波光粼粼是夕陽的顏色。
或許是一個沖動,“她”手中的利刃終于穿破了喉嚨,“她”雙目大睜着,尖銳的痛将她整個撕裂,她知道自己完了,自己的人生完了,短暫又凄慘,可憐又可悲。
思維在慢慢消逝,慢慢飄遠,接近混沌的終點,忽然之間,她脖頸上的傷痕消失了。
“她”手中的刀不見了,仿佛還是那個普通的婦人,她回到家中,平靜地面對那一灘爛泥似的丈夫,平靜地維持着往日的生活,只不過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她會不斷地失控。
霜彌回過神來,幻境消失,她低頭看去,林翠娥已經撞在了她的劍尖上,沒有留下一絲血跡。
林翠娥的血,早就在那天的河邊流幹了。
“她已經不是活人。”朗景淮蹲下身審視着。
林翠娥化成一縷黑霧逐漸散去,霜彌攥着劍柄,聲音艱澀。
“她真正想殺的人、真正該殺的人,不是她自己。”
是誰呢?這個答案霜彌和林翠娥心中都清楚。
林翠娥曾無數次地拿刀豎在夜半喊聲震天的男人額前,但從小到大的觀念束縛和她骨子裏的善良阻止了她。
霜彌的劍尖逐漸垂落下來。
朗景淮以安撫的目光望向她,動了動唇,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在空氣中虛撈了一把,在指間撚了撚,道:“這東西,似乎與魔物并不完全相同。”
霜彌深吸一口氣,走過去認真聆聽受教。
朗景淮見她似乎打起精神,聲音也不由得更有了些情緒的起伏,似乎着意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而賣力演說着:“魔物被淨化後,都會留下部分殘渣或晶體,但此物只是一陣缥缈霧氣,融入空氣中難以捕捉,也難以尋蹤找到其同類。”
霜彌微蹙眉頭:“聽起來,難道是比書中記載的魔物更難對付?”
朗景淮輕聲道:“應當是如此。”
霜彌也學着他的動作撈了一把,自然是什麽也沒看到,盯着自己的指尖發呆,神色恹恹。
朗景淮又道:“其實不僅如此。以林翠娥的狀況來說,她應該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被未知的力量奪舍,因而才會如此真實地模仿着人類的形貌,還能保留一部分本身的性情。但是,如果是由魔物奪舍,便一定會留下無法隐藏的烙印,但林翠娥身上并沒有。”
如此種種痕跡之下,或許,背後作祟的真的不是魔。
那究竟會是誰?它的力量難道真的還要在古籍中的魔物之上?
霜彌抿抿唇,忍不住敲了敲腦海中的系統:“系統,難道你就不能直接告訴我,這個世界最後瀕臨覆滅的原因?”
系統無情道:“抱歉宿主,由于傳承記憶體受損,這個問題本統無法解答。但,需要提醒宿主的是,這個世界被拯救的幾率很小,請不要因為提前閱讀過結局而放松警惕。”
霜彌眼瞳微微放大:“你是說,就算在你的預言裏這個世界将會被二師兄他們所拯救,但也不一定意味着這個預言一定會發生?”
“沒錯。我們所讨論的都是标準結局,但該結局是否會發生,是概率事件。”
霜彌捏緊了掌心,事情比她之前想象的還要嚴峻。
“那……我們怎麽辦?”
朗景淮沉吟道:“還需再跟師父說明後,再做打算。”
霜彌讷讷點頭,兩人随即踏上歸途,一路無話。
霜彌禦劍飛行,卻明顯神思不屬,連朗景淮幾次與她搭話,都似乎沒聽見。
在蟾劍山落下,朗景淮目露憂慮地看着霜彌蔫頭耷腦地走進房間,負在背後的手微微攥緊。
霜彌進屋之後,什麽都不想做,托腮在桌前坐下。
她癡癡望着鏡子中的人,腦海中卻還是止不住地回想起林翠娥的身影,以及在她幻境裏看到過的那些回憶。
明知道那不過是已逝之人的殘存執念,霜彌卻還放不下。
為什麽她不可以早點知道這些,為什麽她不可以早些救下林翠娥和她的孩子們。
那樣近距離地接觸之下,霜彌的情緒還是被影響了,識海有些不穩,總是冒出一些消極的念頭。
她蔫噠噠地一動也不想動,忽然窗棂被篤篤敲了兩聲,接着窗沿底下,被什麽東西頂開。
一撮雪白的毛毛從窗縫裏擠了出來。
霜彌愣了一下,忙起身推開窗,就見到一雙尖尖的雪狼耳,在窗沿外一抖一抖。
“小狼?!”霜彌沒想到白狼今天會來,現在還不到晚上,她也不過剛回來,怎麽這麽巧,平日裏高傲不可接近的白狼就找了過來?
她把白狼放進來,看着健碩潔白的毛絨絨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霜彌的心情回複了點,手爪子也忍不住有些發癢。
霜彌輕輕地靠近白狼,小小聲道:“讓我吸你一下,就一下?”
白狼湛藍清澈的眼眸望着她,不知道是不是距離太近了,聽到霜彌這句話,白狼居然瑟縮了一下,而霜彌竟然覺得自己從它眼中看到了驚訝惶恐的情緒。
霜彌眨眨眼,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把自己僞裝得更加和善,伸着兩只手,偷偷接近白狼:“嗯,放心,就一下,我會小心的,不會疼的……”
白狼爪子後退了兩步,卻沒來得及,被霜彌餓虎撲食給逮住,趴到背上,臉埋進松軟的毛毛裏,用力吸了一口。
雙手也忍不住陷進雪白雪白的長毛裏,碰到溫熱堅實的肌肉,揉了兩下。
“嗷。”有史以來,霜彌竟然聽到了白狼發出了第一聲嚎叫聲,有些弱弱的,像是驚慌之下按捺不住的呻.吟。
霜彌揪着它的毛毛不讓它逃跑,趁機又抽抽鼻子,多吸了幾口。
啊,毛絨絨的,軟乎乎的,還帶着體溫的松香,脊背寬度讓她剛好可以趴上去,兩手合抱住,懷裏滿滿的。
真是太治愈了!
她仿佛看見自己的體力條具象化了,随着和白狼的擁抱,蹭蹭蹭地往上漲。
白狼慌張了一會兒,似乎發現霜彌并不會做什麽不軌之事,只是在它背上趴一趴而已,也就沒有再掙紮,安靜地立着,甚至在等了霜彌許久還沒有動作的時候,還回頭用鼻尖輕輕嗅了嗅她。
霜彌給的回應是又用力抱了抱它,依舊趴着不動。
像一個滿心失落、抱着自己心愛的玩偶等待療愈的孩子。
白狼藍眸輕阖,趴下來翻了個身,露出了潔白柔軟的肚皮。
肚皮上的毛毛顯然更厚更軟。
霜彌被它的動作搞得一愣,接着,眼睛都亮了起來。
“小狼,你、你是在哄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