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做了一晚上光怪陸離的夢, 霜彌醒的最早。她爬坐起來,揉了揉睡亂的頭發, 微微晃神。
她昨天好像聽到了二師兄問她“最喜歡誰”,可是,又好像是在做夢。
霜彌拉開罩着自己的大氅,想問問二師兄,剛要開口,整個人卻頓住了。
周圍,不對勁。
溪流還是昨天的溪流,草地還是昨天的草地,但是頭頂的天空, 原本是一望無際的, 為什麽現在卻全部被高大的樹蔭遮擋住?!
每個地方的植被都有所區別, 這樣高大的樹木, 他們上次見到,還是剛逃出重目虎的追殺, 跳進這片秘境的時候。
可那是在秘境的最南邊!他們不是應該已經到了北部出口嗎?
一個地方的形貌,不可能一夜之間發生這麽大的改變, 除非, 他們已經不在原地了。
霜彌回過神來, 立刻想到要通知師兄。
朗景淮靠在一截枯木上,合衣抱臂睡着,長睫柔和地灑落在眼睑下方,俊逸出塵。
霜彌慌忙把他叫醒, 又去叫另外的幾個人。
突然之間,地面裂開了一條巨縫,朗清恰巧躺在旁邊, 他還睡得正香,無知無覺地順着裂縫滑下去,霜彌趕緊撲過去拽住他的衣領,不讓他掉下去,怒吼:“四師兄!”
朗清揉了揉眼睛醒了,鼻音含着些許抱怨:“起了起了,師妹好兇……啊哇啊啊啊這是啥!”
霜彌把他甩給朗胧,又趕緊去把所有人聚集到一起。
裂縫正在逐漸增加,草地坍塌,溪流被截斷,原本的歲月靜好仿佛一場破碎的夢境,不知道未來還會發生什麽。
朗景淮靠到她的身旁,低聲道:“地面在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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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彌點點頭,苦悶道:“這是新的陷阱嗎?昨天在迷霧森林,我挑的那條路,果然還是錯了。”
霜彌認為他們應該是從錯誤的路徑闖進了一個陷阱,最後将會因為地動裂隙而死。
最後只有兩條路,他們二選一錯了,那麽另外的那條路才是出路。霜彌咬緊唇,很後悔,這一刻卻也只能無能為力地在心裏責怪自己,如果她當時選了另一條路,就好了。
“不一定錯了。”朗景淮開口道,指着某處裂隙下方讓霜彌看,“你看這裏面,是什麽。”
霜彌定睛看了一會兒,搖搖頭:“一片黑暗,無底深淵。”
朗景淮淺色的眸子微閃,糾正她:“不,湊近些看。”
霜彌疑惑,但二師兄說的話她總是毫不質疑,因此即便害怕,也還是沒有猶豫地湊到裂隙旁邊,探頭往下看。
朗幽也站近來,朝裂隙裏丢了一塊燃燒的帛布,借着火光,霜彌總算看清了底下的情形,微微睜大眼。
“是蛇麟。”
原來這裂隙并不是她所以為的深不見底,在最底部有圖案,而且那圖案看着很有些眼熟,仔細想想,竟是一片放大無數倍的蛇麟。
烏黑古老、沾着泥污,在火光的照映下,泛着堅硬的光澤。
蛇麟,地底下怎會有一條這樣大的蛇?除非……這地面,根本就是長在這條蛇背上的。
@泡@沫
霜彌猛地反應過來,打了個抖。
朗景淮安撫地順着摸了摸她的後頸:“我們腳下的,應該就是那位鎮守出口的千年靈蛇。走出迷霧,便見靈蛇,正合書上所說。你沒有帶錯路。”
二師兄的肯定多少讓霜彌好受了些,但她還是有些後怕。
原來沒有人見過千年靈蛇的真相是,它太過巨大,難見全貌。
如果他們昨天不是停下來休息了的話,可能就會順着靈蛇的脊背一直往前走,然後在不知情的狀況下主動走進它的巨口,走進它的蛇腹,在那裏最終喪命。
其餘人很快也明白過來。
他們在巨蛇背上,巨蛇在緩緩地游動,這些裂縫也是因為地面移動造成的。他們昨天已經到了北部,卻因為巨蛇的游動,又被帶到了秘境南部。
朗幽道:“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霜彌沉思着,朗景淮開口:“往前走。”
“往前走?!”
朗景淮掃了一圈衆人,點點頭:“巨蛇守護着出口,巨蛇是移動的,出口有沒有可能也是移動的?”
徐澤驚了,跟伍仲胥面面相觑。
霜彌抵着下巴沉思了一會兒:“師兄你是說,所謂的出口,其實就如我們所站立的平地一樣,也是在巨蛇身上的?”
朗景淮點點頭。
“所以我們要往前走,去找巨蛇背上的出口。”朗胧補充。
朗幽拍了拍朗清的肩膀:“那現在就出發。”
其實就算不是為了找出口,他們也不能在這裏逗留太久。地面正不斷地崩塌,他們必須找到新的地方落腳。
徐澤和伍仲胥并肩走着,見伍仲胥低頭沉默,似有心事的樣子,不由得問了一句。
伍仲胥搖搖頭,忖道:“只是覺得千年靈蛇的真相有些驚人。這個秘境,到底有多少人能逃出去?就比如昨日跟我一起的師弟黃葉,如今遲遲沒見人影,也不知他狀況如何。”
黃葉跟他們是一個門派的,徐澤自然也會關心。想到黃葉,又聯想到其他的未知音訊的同門,徐澤也不由得沉重了些:“僅僅是入院試煉便如此艱難,可想而知,寧定院舉辦起來的目的,以後将要面對的邪惡力量,會是我們從未預想過的強大。”
巨蛇的移動很緩慢,若不是周圍景色變得太突兀,他們根本感覺不到。
霜彌一邊往前走,一邊琢磨着,按理來說,這個秘境應該不大,不過睡了一覺的工夫,這移動得極緩慢的靈蛇便能帶他們由南到北。
但是,與此矛盾的是,在被重目虎追殺的時候,霜彌分明是覺得整個地盤是很大的,大得根本難以遇見同行者之外的人。
還有,重目虎所居住的地盤黃沙漫天,荒無人煙,只不過一道山隙之隔,卻綠草如茵,機關重重。
整個秘境之中充斥着難以解釋的矛盾,霜彌不自覺地聯想到了,掉入洞穴之前,朗清和朗胧腳底踩的石板圖案,那是一個旋轉相抱着的太極八卦圖。
“師兄。”霜彌問朗景淮道,“若出口真的在巨蛇的身上,那會藏在哪裏?”
朗景淮沒有猶豫,便出口回答,顯然是之前也在思考同樣的問題:“若讓我來猜,我會說,雙目之中。”
“眼睛……”霜彌喃喃重複。
她知道,師兄說得沒錯。正如他們之前所站着的地面突然崩塌,巨蛇背上的地面是不平穩的,而出口絕不會放在随時可能坍塌的地方。
那麽,就只能是存在于巨蛇的內部。要想進到內部,就一定得有孔洞的存在。
而巨蛇沒有外耳,身上的孔洞無非是眼口鼻,蛇口是要用來誘騙闖關者,是要為巨蛇果腹的,自然不可能把能夠逃出生天的出口放在蛇口之中。
至于眼和鼻,其實都有可能,但朗景淮猜了雙眼,霜彌便無條件地相信他。
“好,那我們就去找巨蛇的雙眼。”
朗景淮凝着她,半晌忽然笑了笑,揉亂她額前垂發,輕聲道:“不問我為什麽?”
霜彌仰着腦袋晃了晃,眉眼彎彎露出一個甜笑:“不需要問。”
她赤誠而毫無掩飾地展示着自己的信賴,朗景淮撫着她細發的手頓了頓。
指節微微繃緊,卻又強迫着緩緩放松。
似是想要用力摁下去,把掌心下的人揉起來,揉成小小一團,放進自己的珍寶箱中。
朗景淮克制着松開手,負在身後,溫文一笑。
沿着他們經過的路,地貌逐漸變換,最終呈現的是一個巨大的深坑,裏面傳來陣陣腐臭的氣味,仿佛憑空出現的天坑。
朗清捂緊鼻子,一臉快要被臭暈的表情,擺手道:“小不點,你不會要我跳進這裏面去找出口吧?我跟你說,我朗清就是坐在這兒被扣光分,進不去寧定院,我也絕對不會往裏跳。”
霜彌看了朗清一眼,想到他昨天醉酒後說的那些話,就生不起氣來,好言好語道:“不會,先看看。二師兄怎麽說?”
朗清頓了頓,卻莫名有些不爽,他主動撩架,小師妹卻不理不睬,這滋味真是令人不适。
朗景淮比劃了下深坑的形狀,道:“你覺得這像什麽。”
霜彌費勁地聯想了一下,想到之前他們讨論的,猶疑道:“難道是,眼窩?”
朗景淮點了點頭。
霜彌二話不說,揪起身後的朗清往坑裏拖,一邊道:“四師兄,你逃不掉的。”
朗清頓時驚恐臉,但莫名其妙又覺得這樣的師妹才正常是怎麽回事。
朗景淮勾了勾唇,解釋道:“不急,蛇眼有兩只。”
霜彌放開了拽着朗清的手,悟了。蛇眼有兩只,這一只遭受重創,徒留腐臭的眼窩,這麽大的傷口,若是出口在其中,也必然是被摧毀了。
也就是說,出口一定是在另一只蛇眼當中。
霜彌有些興奮,他們離正确答案一步步越來越近了。
“那我們現在就換個方向,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去了。”
朗景淮點點頭,朗清心有餘悸地縮回朗胧身邊。幾人繼續前行,越走卻越覺得炙烤,風也變得渾濁,喉嚨裏十分幹渴。
這感覺有些熟悉,正思索着,衆人眼前出現的是一片巨大的沙地。
“這砂質似乎跟我們初入秘境時看到的黃沙,是同一種。”霜彌撚了撚指尖,細沙随風飄遠,“是斷崖的另一邊傳來的沙。”
重目虎和千年巨蛇所在的兩個地方被斷崖分開,環境極不相同,但這沙地卻和重目虎所霸占的黃沙地一樣。
“看來這大蛇和那只大虎曾經争鬥過,受了重傷,才會留下這些痕跡。”朗清聳聳肩,“那依你們的推斷,出口就在這沙地底下?”
霜彌張了張嘴,到底還是猶豫了。前方的路終究是未知,她怕萬一錯了,連累所有人。
朗景淮卻不動聲色地靠近,胸膛抵着她的肩背,漫聲道:“嗯,我猜是如此。”
霜彌回頭看他,心裏多了幾分安定。
朗清撈起袖子,往沙地裏紮,一邊喃喃自語着:“行吧,總比去那臭烘烘的地方要好。”
“四師兄小心。”霜彌囑咐了一聲,也跟了上去。
一行七個人在沙地的大太陽底下找了一會兒,都被炙烤得口幹舌燥,卻還沒有找到一個可疑的地方。
其他人還好,霜彌體質尤其差些,沒多久就覺得暈頭轉向,擦着額頭,直腰站起來想喝口水,忽然覺得視線晃了一下。
霜彌一頓,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卻發現其餘人也都擡起了頭,眼中有警惕的神色。
霜彌收起水壺,正要說話,突然覺得地板猛然震顫,周圍的沙子迅速流動,朝一個方向塌陷、彙集。
在那個沙坑之中,傳來陣陣吼聲,那聲音尖利悠長,從厚重的沙粒中透出來,如鈎子一般抓痛了人的耳膜。
一頭暗紅色、渾身都是凹凸不平的血痂癞子的巨大沙蟲從沙坑中跳出,擋住了霜彌眼前的陽光。
它朝幾人尖利地怒吼一聲,肮髒的口器直直伸出,欲要将人吞吃入腹。
“小師妹快跑!”朗清招呼了一聲,指着外面的方向。
沙蟲只能在沙地中移動,只要他們離開沙地,就不會受到攻擊。
霜彌的眼睛卻直直盯着沙蟲鑽出時,留下的那個沙坑。
朗景淮眼睑不受控制地動了動,似乎意識到霜彌要做什麽,朝這邊走了幾步。
卻已經來不及了,霜彌縱身躍起,不僅沒有朝旁邊的方向逃離,反而直接跳進了那個不斷下陷的沙坑之中。
若要找一個進入內部的方法,就只有利用沙蟲,這周圍到處都是流沙,他們不可能從上而下挖出一個能下去的深坑,也根本沒有這個時間!
她要拼一次,而且進入沙坑的風險她也只願意由自己來承擔。
霜彌拼命往下鑽着,趁着沙坑還沒有閉合,她移動得極其迅速。
沙蟲并不愚蠢,發現有人鑽進它的巢穴,當即發出狂嘯,不再搭理地上的獵物,在空中翻了個身,轉頭也跳進沙坑之中,張着鮮紅口器去捉霜彌。
霜彌回頭看了一眼,呼吸差點停止。
朗景淮幾乎跟沙蟲同時跳進了沙坑,朝着霜彌奔來,霜彌心跳頓時亂了,原本沒有多少恐懼,也一下子因為二師兄的身影慌亂不已。
朗景淮一邊接近霜彌,一邊擡起手腕,要利用牽絲繩将霜彌帶回去。
霜彌抿抿唇,也不知道這會兒反應怎麽這麽迅速,她摸到腰上的繩結迅速解開,同時手上扔出一枚石子砸在沙蟲的尾部。
沙蟲吃痛,尾部狠狠一甩,将身後的流沙和朗景淮拍到一邊,流沙迅速重新堆積閉合,将朗景淮擋在了外面。
霜彌松出一口氣,咬咬牙,不讓自己去想二師兄會有多生氣。
她順着沙洞一直往下,掉到一個由骸骨堆積的地方。
身後的沙蟲緊追不舍,霜彌根本來不及看清周圍,迅速地往前奔逃。
一面狂奔,霜彌一邊抽空仔細尋找着。
出口,出口在哪?
出口應該跟入口一樣,是一個傳送法陣,那光芒在這種地方應該會很亮眼才對,霜彌動作輕盈靈動,在所有能落腳的地方跳躍着,有好幾次沙蟲與她的距離就只有一拳之隔。
終于,霜彌視線裏捕捉到了一縷白光,像是法陣靈氣的光芒,她心頭大喜,連忙朝那個方向奔去。
可她很快發現那白光是從地下傳來的,而地面上是一堆動物骸骨,她不可能在被追捕的過程中還有餘力去搬開那些骸骨。
身後的沙蟲狂吼着緊追不舍,不管不顧地撞開一處又一處土壁,勢要捉住這個闖進它巢穴的小賊,碾壓咬碎。
霜彌忽然心念一動,屏住呼吸,故意停留在那處骸骨上,沙蟲果然噴着臭氣,口器震顫,蓄力朝她猛擊過來。
霜彌用最快的速度就地一滾,剛好躲過沙蟲的攻擊,沙蟲撞在骨骸上,将它們撞得粉碎。
沙蟲發現受騙,拔.出軟塌塌的碩大的腦袋,又是一陣狂吼,朝着霜彌撲來。
霜彌鑽進它撞碎的那個洞口,底下有一個東西靜靜地閃着白光,霜彌根本來不及思考,迅速将那物拿起。
光芒逐漸散去,一只奶白色的小蟲顯出身形,黑溜溜的眼睛望了望霜彌,在她柔軟的手心裏拱了拱。
與此同時,外面那只狂吼不止的沙蟲尖嘯一聲,定格在空中,一寸寸坍塌成了沙粒。
霜彌氣喘未勻,這樣長時間的極速奔跑讓她眼前冒着金星,腦瓜子嗡嗡的。
好半晌,她回過神來,看着手心裏懶懶地滾來滾去的小蟲,啞聲道:“怎麽是你?”
怎麽是只蟲?說好的傳送符呢?
霜彌不肯相信,撐起身子站起來,圍着周圍找了一圈,沒有再看到別的散發靈氣的東西,她心底一沉,爬出洞口,圍着整個地底轉了一圈,除了陳年的骸骨,再也沒有看到其它東西。
霜彌癱坐在地,呆若木雞。她終于确信了,她沒有找到出口,而且現在自己也被埋在沙坑裏出不去了。
霜彌抱着膝蓋,蜷成一團,無聲地坐着。
還好,還好是她下來了,她本來資質就不行,就算被淘汰,去不了寧定院,也沒有關系。
她還有很多的不足嘛,本來就應該再多在師門裏面磨煉磨煉,要是真的進了寧定院,說不定還會丢人現眼。
霜彌拼命地找着理由,安撫着自己。
可是……她揪着自己手臂的指節緊了緊。
她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各種畫面,比如,其他師兄都收拾行李,高高興興地去寧定院報到,她一個人躲在房間不敢出去。
比如,四師兄和五師兄走了,她想找個人說話,都再也找不到。
比如,二師兄出門伏妖,身邊有別的師姐師妹,她連跟上去的資格都沒有。
霜彌猛地把臉埋進了手臂裏。
随身口袋裏,有一個軟軟的小東西在努力地蹦跶,發出微小的動靜,不過,根本沒有引起霜彌的注意。
終于,口袋裏的小東西折騰累了,發出一道白光,凝成細線,指向空中的某處。
“嘩啦”一聲,身邊似乎有什麽動靜。
霜彌此刻沮喪極了,連去看一眼的動力都沒有。
直到頭頂被溫暖的掌心輕輕碰了碰,低沉如夏夜暖風一般的聲音輕輕的,像是無奈的感慨:“幺兒。”
霜彌一震,猛地擡起頭,瞪大眼睛看着身邊的人。
朗景淮單膝跪地,半蹲着在她身旁,臉頰上有兩道還冒着血珠的傷口,衣袖也被割破幾道,正無聲地看着她。
霜彌凝住了,接着開始融化,眼圈像是不受控制了,迅速地變紅。
她拼命克制的委屈在見到二師兄的這一刻終于潰堤,像是忍耐了一天終于見到家人的小孩子。
霜彌撲過去抱住朗景淮的膝頭,伏在上面,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
“嗚嗚啊二師兄我沒有找到出口,啊,嗚嗚,到處都找遍了就是沒有哇嗚嗚嗚,二師兄你……”霜彌回過神,帶着一臉淚水仰頭糯唧唧地問,“二師兄你怎麽在這裏啊。”
朗景淮低頭,碰了碰霜彌的随身口袋,那裏正瑩瑩閃着白光,他攤開手,手心裏是一株靈草,通體被黑色的冰霜覆蓋,散發着幽幽寒氣。
朗景淮的手指被凍得都有些發紫,霜彌忙用布包着那株靈草放到一邊,用力用雙手握住朗景淮的手,給他暖暖。
她兩只手合到一起,才勉強跟他的一只手差不多大,朗景淮垂眸瞧着,沒有說話。
“師兄,這是什麽?”霜彌也來不及講究了,偏頭在肩上蹭掉了眼淚,軟軟地問。
“烏霜草。”朗景淮翹了翹唇角。
烏霜草!霜彌瞪大貓兒眼,也跟着高興得不行,兩手捧着朗景淮的手,舉得高高的:“二師兄,你找到烏霜草啦!太好了太好了,你一定能拿第一名!”
朗景淮卻沒有搭理她,任由她像個小瘋子一樣拿着自己的手晃來晃去,繼續道:“沙蟲的巢穴中禁锢着尋靈蟲,沙蟲的力量也是從尋靈蟲身上獲得。烏霜草和尋靈蟲是同源的天階寶物,彼此可以呼應,也只有通過找到烏霜草,才能最快地下沙坑——”
“——來捉你。”
朗景淮淺淡的眸色,平時如月宮公子一般清逸高遠,此刻卻顯得有幾分又冷又沉。
霜彌整個呆住,這會兒她終于想起了她解下牽絲繩跳下沙坑之前,二師兄的臉色……
霜彌打了個抖,默默地後縮。
朗景淮另外一只手從袖帶中一抽,警告地拿出牽絲繩,霜彌立刻不敢動了。
霜彌狠狠咽了一口口水,試圖轉移話題,為自己謀取一線生機。
“二師兄,那個,啊對了,你不是說烏霜草和尋靈蟲互相呼應嗎,那快去找尋靈蟲呀,你手握兩個天階法寶,就能……”
霜彌話沒說完,就意識到什麽,低頭看向自己的随身口袋。
朗景淮笑了笑,聲音低沉地說了兩個什麽字,對她解釋道:“你已經找到了尋靈蟲,我才能找到你。”
霜彌暈乎乎地點點頭,她怎麽也沒想到,一份這樣的大禮,竟然就這麽入了自己的口袋。
她想了半晌,有些飄,仰起頭憨笑着問朗景淮:“師兄,那我是不是就算出不去秘境,也不會被淘汰了啊?”
朗景淮看着她的目光很深,霜彌不懂,只聽到他說:“出了秘境,你就知道了。”
出去?他們還能出去?不得不承認,霜彌聽到這個是很心動的,她不喜歡半途而廢,這麽一路走來,難道不就是為了走出秘境,堂堂正正地接受各門派的認可嗎?
霜彌趕緊站起來,餘光瞥到朗景淮手裏的牽絲繩,頓了一下:“師兄,我錯了……你,你把我捆起來吧,我絕對不亂跑了。”
她主動站直,接受懲罰。
“這個?”朗景淮揚了揚手裏的牽絲繩,讓它消失,“不用了。”
“啊?”
朗景淮被霜彌雙手捧着的那只手翻轉過來,把她兩只手都牢牢攥在手心裏。“你就這樣待着。”
霜彌:“……”
朗景淮拖着她往前走去。
“師兄,我覺得這樣好像有點奇怪……”
“不奇怪。”
“師兄,唉,師兄,我真的不會跑啦。”
“嗯。”
“……”
對于霜彌被捉回來這件事,朔月門在場人員全都喜大普奔。
朗清跳上來就是一個爆栗扣在霜彌腦袋頂上,憤憤道:“叫你跑你不跑,還往裏跳,你缺心眼啊!”
霜彌啊呀一聲,想伸手揉,可是兩只手被朗景淮控制住,只好可憐巴巴地看着朗景淮。朗景淮微微彎唇,伸手幫她揉了揉。
霜彌沉默,她裝可憐是為了讓師兄把她手放開,不是為了讓師兄幫她揉揉!
好在朗幽走過來把朗清擋開,霜彌才免于繼續被四師兄毆打的境地。
霜彌發現,朗幽手上有一道紅痕,朗清和朗胧手心裏也有一樣的,像是長久地用力握着什麽東西留下的痕跡。
再看到被擱置在一旁的工具,霜彌才明白過來,在二師兄去為了她找烏霜草的期間,另外三個師兄也沒有停下來,而是一直在試圖挖洞鑿開沙地去救她。
就連上陽派的兩位修者也是如此,霜彌感動至極,整個人又快要嗚嗚嘤嘤的。
朗景淮捉着她晃了晃:“快想辦法出去。”
“我?”霜彌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想辦法嗎?”
朗景淮眉毛動了動,确定以及肯定地看着她。
伍仲胥笑道:“霜彌姑娘,這一路上都是你出主意的,現在你可別想着偷懶啊。”
霜彌愣了一會兒,深深吸了口氣,在朗景淮的衣袖上蹭了蹭,才把眼中的熱意壓下去。
“好,你們聽我說。”
霜彌蹲下身,朗景淮配合地松開手,她用手指在沙地上畫出一副簡略的地圖,分別用一座光禿禿的山,和一座長着樹的島标記。
霜彌解釋道:“這裏,是重目虎。這裏,是千年靈蛇。他們被斷崖分開,互不相幹,靈蛇身上卻有重目虎留下的傷痕。這說明,它們一定是曾經見過面的。”
“那這斷崖又如何解釋?”朗胧指着中間的一條鴻溝問。
霜彌将那條鴻溝延長,圍着島畫了一個圈:“五師兄你看,這像什麽?”
朗胧凝目瞧着,沒有說話。
霜彌道:“我們只知道斷崖,是因為我們從這邊跳到島上的時候,只看到過這一面斷崖。但假如,這種斷崖在別處也存在呢?”
“靈蛇巨大,但是它是在移動中的,如果有移動,地面就維持不了平衡,一定會發生斷裂或坍塌,就如我們之前遇到的那樣。”
“但是血舞之花所生長的那片土地,是一直沒有斷裂過的,否則那些根須不會蔓延至整片土地。”
“所以,我認為靈蛇的移動方式,是圍着某個東西打轉的,就像這樣。”霜彌在那個圈上緩緩繞了一下,“我們看到的斷崖、鴻溝,就是靈蛇的移動軌跡。至于它是圍着誰打轉,我想應該很明顯了,就是這整個秘境的針眼,我們要找的出口。”
朗清睜大眼睛:“原來如此……難怪我們在蛇眼都找不到出口,敢情這出口根本不在靈蛇身上,而是被它包圍起來。”
“但是我們幾乎将秘境走了個遍,都沒有看到法陣。”朗胧皺眉。
霜彌站起身,看着遠方的斷崖。
“應該是因為時機沒到。”霜彌道,“我們現在所處的,是靈蛇的左眼。那麽那個方向,就應該是靈蛇的頭部。”
霜彌伸長雙臂,比了比:“師兄你看,如果将那個凸起的山角,與斷崖重合,會怎樣?”
朗景淮颔首道:“剛好與斷崖相接。鴻溝不複存在,山和島相連。”
“我想,我們等的就是這一刻。”霜彌放下手,“巨蛇日行千裏,粗略估計,應該幾個時辰之後,就會與斷崖相接了。”
伍仲胥看了看随身用來記錄的帛布:“距我們進秘境,已經過了四天了。”
也就是說,距離試煉結束,也就只剩下最後幾個時辰。
“那我們就等到最後一刻。”霜彌眉眼彎彎,笑得恬靜,眼神溫和而堅定。
伍仲胥收起帛布,點點頭。
朗景淮負手站在她身側,微微偏頭瞧着她,露出一個笑影。
幾個時辰後,雲移日換。原本熾烈的太陽被雲層遮蓋,而在這個時候,凸起的“蛇頭”果然與斷崖相接,在斷崖的另一頭,傳來重目虎怒氣洶湧的咆哮聲,巨蛇亦不甘示弱,沙地瘋狂地抖動起來,似乎下一秒巨蛇就會昂起頭,與重目虎拼個你死我活。
“走!”
霜彌喊了一聲,幾人順着巨蛇背脊的山路朝下狂奔,身後兩頭上古神獸拼殺的聲音不斷傳來,恢弘龐大,僅聽聲音,都能感受到那透人肺腑的力量。
在原本血舞盛開的地方,如今只剩枯死的花藤,橫卧纏繞在地上,已經變成了褐黃色,有一種深秋的凄美,花藤中央,簇擁着一個升起的祭壇,祭壇中央的法陣,散發着精純的光芒。
七人在法陣中站定,白光閃過,時空扭曲,再睜眼時,他們出現在偌大的殿宇之中,紅柱高樓,房屋空蕩,梁上僅僅懸着數個朱紅色的燈籠。
霜彌回過神來,便聽到一把滄桑的聲音,對他們祝賀道:“恭喜,朔月門五人,上陽派兩人,通過試煉,入選寧定院!”
霜彌愣了許久,都沒反應過來。
直到一個老者笑眯眯地出現在他們面前,霜彌才一蹦而起,求證道:“是我嗎?朔月門通過的五人之中,有我嗎?”
老者瞥了她一眼,似乎訓斥她的不莊重,但嘴上卻很實在地說:“小姑娘,你若不确信,可去那邊确認分數。”
老者指的方向,有一張長桌,幾個高高盤發、紅色衣裙,裙裾開到大腿的女修正低頭研磨,在紙上記錄着什麽。
霜彌忙不疊地奔過去,在桌前急剎車,咽了咽口水平複心情,才道:“幾位姐姐,我是朔月門的霜彌,想确認下我的分數,可以嗎?”
其中一個女修擡頭,對她微微颔首,另一個女修仍寫完手上的最後一筆,才将那張長長的紙遞給她。
霜彌接過來看,方才這位女修正記錄着成績,剛寫到“朗景淮,基本分三十分,獲得天階物品烏霜草五百分,刺傷重目虎三十分,共計五百六十分。”
下一個,是霜彌的名字。
霜彌想了想,道:“姐姐,請問這個分數還可以改嗎?”
女修面無表情,一板一眼地道:“秋葉硯,落筆不改。”
霜彌聽說過這種墨水,是秋葉山的特産,寫到紙上後無論如何都不能塗抹修改,這是為了防止分數作弊。
朗景淮的總分已經計算出來了,霜彌沒有辦法,但其他人的還沒有寫。
霜彌和女修商量道:“姐姐,我想處置一下我的分數,可以嗎?”
女修無聲地看了她一會兒,将筆遞給了她。
霜彌也獲得了天階物品,尋靈蟲,但是這五百分,她沒辦法自己拿着。
霜彌将這五百分勻給了一刻不停地嘗試營救她的幾位師兄,上陽派的兩人和朗幽、朗清朗胧頓時各加了一百分。
女修接過筆,繼續計算着霜彌的成績,“基本分三十分,獲得天階物品尋靈蟲不計分,獲得人階物品血舞花眼五十分,破解秋葉山秘境之謎五十分。”
最終霜彌的分數,算來算去,還是跟其餘幾位師兄一致。
幾個人的名字旁邊,都被紅印章戳上了一個鮮紅的“通過”。
霜彌呆呆地看着那個印記,有些恍惚。
另外幾人這時也看完了成績,發現跟他們自己計算的不同,問過之後知道了原委,紛紛圍過來,七嘴八舌道:“霜彌姑娘,你怎麽把你的分數加給我們了。”
“小師妹你是不是傻?嗐,我真是白問,你就是傻。”
“師妹,真的不必如此。”
霜彌僵硬地轉身,看着他們,癡癡地咧出一個傻笑:“各位師兄……我以後,真的能跟你們一起去寧定院啦。”
朗清沉默下來,盯着霜彌半晌,揉了揉鼻尖,掩去酸意。
朗胧抿了抿唇,終于開口道:“師妹,其實你一直都很優秀。”
霜彌覺得自己好奇怪,怎麽又想哭,又想笑呢,而且還覺得鼻子裏面好熱,腳軟軟的,腦袋好重……
霜彌眼睛不由自主地閉了閉,整個人倒下去,被飛速移過來的朗景淮半路接住,攬進懷裏。
朗景淮摸了摸她的額頭,就這麽一會兒變得極其燙手,他把人打橫抱起來,一手攬着肩膀,一手托着膝彎。
霜彌看到結果之後,整個就放松了,之前累積的勞累和緊張交織在一起,讓她燒得有些混亂了。
她無知無覺地依偎在朗景淮懷中,深深吸了一口氣,揪着他衣領傻笑:“好香啊……二師兄,你是二師兄嗎?你怎麽這麽香呀,讓我再聞聞。”
朗清朗胧集體沉默,朗幽頓了頓,回身安置徐澤和伍仲胥,趕緊把他們送走,不讓他們再看朔月門的家務事。
霜彌又深深吸了一口,嗯嗯道:“好香,好像,好像有個誰身上的味道……嗚嗚,小狼,我出門都六天啦,師兄,我想回家,我想看小狼。”
朗景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