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A家的負責人——一名談吐得體的美籍華人,比雜志配圖上顯得年輕儒雅,與身邊的老美溝通用英文,對我說話則用中文。他見多識廣,很健談,不斷表示很看好‘福鷹’的未來發展,如果沒有這亂七八糟的隐情陷阱,我一定很樂意與他合作。
短短兩個小時的會議,看似相談甚歡,實則令我坐立難安,如芒在背。他交談技巧高超,我數次被他說得放下戒心,差點把內心的計劃和盤托出。
走出會議室,我送他到公司大門口,有一輛黑色轎車在門口等候,我問:“這是來接你的嗎?”
“是啊,在這裏的一個老朋友,好不容易回到中國,得趁這幾天和朋友聚聚。”
“好的,”我聽他任把中國當作自己的祖國,心裏好感忍不住又多了幾分,“玩得愉快。”
“謝謝,再見。”他彬彬有禮地與我握了握手,矮身上車。
在他上車的那瞬間,前排的車窗被搖下一條縫隙,茍盟的視線與我匆匆一撞,車子便開走了。
助理見我呆立在原地,疑惑道:“不回去嗎?”
我輕輕地顫抖了一下,才回應道:“好的,這就回去。”
如果是茍盟來接他,那他要聚聚的朋友十有八九是煩人精。只是煩人精要對付我倒還好辦,如果此人也有參與其中……卻是不可掉以輕心。
而且,剛剛茍盟那一眼,對我傳遞了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警戒、擔憂、氣憤還有一大堆沒來得及的叮囑。
我摸了摸後腦勺。茍盟安慰我時,總喜歡做這個動作,如今他不在我身邊,我只能自己給自己鼓勁。
助理眉頭輕蹙:“剛剛你居然答應跟着他去倉庫……如果我沒記錯,那應該是樊家的領地,會不會不太妙?”
我本來就懊悔,一時松口被他說動明晚去倉庫提前驗驗貨,此時又被助理提起,更是頭疼:“我輕敵了……罷了罷了,去就去,他是外籍人士,行動本就多受限制,料他也不敢太明目張膽,明晚去走個過場就好。”
“可是……”助理還是放心不下。
“別可是了,我想……就算我剛剛沒答應,那個人也有別的方法讓我聽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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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只能舍身入甕,看看他們幾個葫蘆裏到底要賣什麽藥。
“對了,”我突然想起一茬,“福天沃呢,感覺好幾天不見他了。”
助理往四周瞧了瞧,才低聲回答:“他把事情都丢給手下人做,好幾天沒來公司了。我聽說……他幾天前要向另一位股東收股份,可是被拒絕了,也不知道情況怎樣了。我已經做了工作,如果有新情況,可以第一時間收到通知。”
我聞言停下腳步:“我真猜不透這小孩心裏想的什麽……”
聽了助理的彙報後,我一直心神不寧,回到辦公室也坐不住,猶豫半天,還是決定見見福天沃,順便打探一番他究竟在這件事上參與了多少。
他接到我的來電,似乎并不驚訝,很爽快地報了地址給我,是位于市郊有名的藝術工廠——雖然在我看來,就是個烏煙瘴氣的集裝箱堆放區。
剛鑽進車子,頭頂忽地一聲脆雷炸開,吓得我一松手,看着車鑰匙滾到了車子座位下方。彎腰摸索半天,撈到車鑰匙直起身時,雨滴已經密集地砸滿了前窗。我暗嘆運氣太差,昨天剛把雨傘從車裏拿出來,今天就遇上瓢潑大雨。助理又已下班,眼下叫人送傘過來,肯定要浪費很多時間。我發動車子,心裏祈禱到了目的地雨勢能小下來。
很顯然老天沒聽到我的請求,半個鐘頭的車程,雨勢非但不弱,反而更是兇猛,惡風攜卷着冰冷的雨水呼嘯而來,剛踏出車門就被迎面淋得很是狼狽。我躲進室內,低頭一看,才驚覺身上這套只穿了一回的昂貴西裝,已經被我糟蹋得不成樣子,腳上那雙皮鞋,更是被黏濕的泥土髒得看不出本來顏色。
我就以這樣一副尴尬的模樣見到了福天沃。
福天沃離了辦公室,又恢複了之前那身打扮,連頭發都染成了暗紅色,看起來痞氣又陰柔。
“堂哥,”他恭敬地稱呼我,卻沒回頭看我一眼,姿态很是輕蔑,“找我什麽事嗎?”
我見他背對着我,一時沒有回頭,便悄悄挪到了一張桌子後邊,用桌角擋住了我滿是泥濘的下半身:“咳,也沒什麽事,好不見不在公司見你,看看你在忙什麽。”
“哦?”他指尖的畫筆一頓,在紙上留下色彩雜亂的一筆,他皺眉看了看,伸手要去揭那張紙,卻又在下一秒轉身朝我走來,“今早已經見過A家的負責人了吧。”
“嗯。”我想留神聽他的言外之意,眼神卻被剛剛那一筆吸引,駐留在畫板上久久不能抽離。
“A家的負責人嘛……”福天沃摸了摸下巴,似乎想不到什麽确切的形容詞,只得作罷,“總之你簽了合同,就不用再管這檔子事了。”
“他約我明天去看貨,海邊倉庫。”
“什麽?!”福天沃似是十分詫異,随即皺眉道,“你答應了?”
“是。”
他的表情呆滞了兩秒,眼神閃過複雜情緒,而後恢複如常:“行,那你就去看看。”
我已察覺不對,連忙追問他:“你知道多少內情?”
“內情?”他誇張地反問,朝前走了兩步,不經意間瞥見了我狼狽的下半身,臉上的表情又凝固了幾許,也不知道是在心裏嘲笑我還是在哀嘆他的畫室地板。
“看貨……有什麽風險?”我見他遲遲不開口,只能直白問道。
“我不……”他抓了抓頭上的紅毛,暗紅色的半長發襯得他的表情更加陰鸷,“哼,堂哥啊,你也是愚蠢,明知有問題,還被人牽着鼻子走。”
“福天沃,你處心積慮地促成這次活動,對你到底有什麽好處?‘福鷹’本來就不屬于你,就算把我弄垮,你搞到全部股份也得廢不少工夫,再說,用這招,萬一把‘福鷹’的名聲搞壞了,你更是撈不到好處。”
“福鷹?”福天沃再次露出那副令人不快的輕浮表情,“堂哥啊,只有你,才局限于福鷹吧。你有一點說得沒錯,無論我怎麽做,‘福鷹’最後都未必屬于我,可惜你到現在還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想要‘福鷹’。”
“那你到底想……”
“我想要的是樊世。”他打斷了我的話。
“樊精那孫子打壓你衆人皆知,可誰知道,我小時候也處處受他欺負!好呗,我前幾年趁着暑假回國,那孫子見我爸公司發展不錯,可勁兒巴結我,還覺得我洋氣?咋記不得之前說我又胖又土鼈呢?”福天沃發起牢騷來和怨婦也沒什麽區別,頭頂的姨媽紅越發鮮豔,“一開始我只是看你不爽,想逗逗你……可前段時間我發現那貨在吸毒,而且供給他貨的居然是A家……我就覺得這招不錯。”
“混蛋!”我咬牙切齒,沖上前去一把抓住了福天沃的領口,生生把他拽得踮起腳尖,讓他那沾沾自喜的表情變形扭曲,“你自己玩火我不管,你居然把我也給算進去,把‘福鷹’也給算進去!”
我對他目空一切自以為是的計劃恨得牙癢癢,可轉念一想,無論有沒有福天沃,茍盟都是要潛伏到煩人精旁邊……如果沒有我這出,茍盟也許還要潛伏更久,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
啊!無論如何,煩人精和福天沃這倆都是傻逼!不折不扣的傻逼!作死還要把我也算進去!
“玩火?”福天沃一點沒有意識到他即将帶來多大的麻煩,還沉浸在自己的“完美計劃”中,“如果一切順利,過不了多久樊精就會自己玩完,我已經在樊世安插了人手,掌控它易如反掌。如果事情敗露嘛……那更妙,‘福鷹’和樊世都會為我所掌控。”
聽到這貨還想拉上‘福鷹’陪葬,我一言不發地伸出拳頭,狠狠地朝他臉上砸去。
福天沃毫無防備地被我揍了一拳,直直朝後跌去,摔了個四腳朝天。
“操!”他怒不可遏,恨恨地看向我,随即變了表情,露出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不怪你,無可奈何的感受我能理解。”
“理解個屁!”我發狂地朝他大喊,聲帶在顫動,“你才幾斤幾兩,就要與那毒枭耍小聰明,要是被他發現,你不但什麽都拿不到,還有可能沒命!”
福天沃陰狠地擦去嘴邊的血絲:“堂哥,你仔細想想,從頭至尾我可有實質性地參與其中?我鼓吹樊精,再來勸說你,可最後做決定的卻是你們兩個,我的風險,是最小的,即使事後調查起來,也與我全無關系。”
“你!”我回想起來,确實如此,更是被他的狡猾氣得咬牙。
“堂哥,”福天沃站起身,雖然臉上傷痕明顯,可氣焰卻比我高了半個頭,“你做事從來瞻前顧後,別人可能說你謹慎小心,可在我看來,你就是優柔寡斷,膽小如鼠。做生意也好,做人也罷,我追求的就是刺激、風險與機遇并存。你啊,注定一事無成,只能當具‘福鷹’的傀儡。”
他這一番話,偏激逆耳,我卻如被當頭棒喝,心想他說的不無道理。
福天沃繞着我轉了兩圈,臉上帶着猜不透的笑意:“我勸你快去請幾個保镖護身,以防明天出什麽意外……聽說,A家已經被盯上了,他們改道‘福鷹’,不知道是為了另辟生機,還是想拼個魚死網破。”
不好,我聽他這麽說,心裏第一個反應是如果明天收網,那茍盟在不可避免的抓捕行動中,到底該如何掩護身份,又保全自己?!
福天沃着我呆立原地,以為我是在為自己安危擔憂,哼笑一聲,冷漠地重拾畫筆,繼續繪圖去了。
茍盟知道明天可能有抓捕行動嗎?他準備好了嗎能應付過來嗎?上頭的人應該知道他是卧底吧。煩人精應該不會去倉庫吧,不去的話也沒茍盟什麽事了。不對,煩人精應該會過去……
我胡思亂想,一路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直至洗漱完畢躺到床上,我都不太相信,明天我也許就要親身面對那些只會發生在影視劇中的驚險情況。我仰躺着,擡起自己的雙手看了看,不太确信我能保護好自己。
恹恹垂下手,我摸到了手機,從晚飯時間到現在,我已經收到了十幾條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無一例外地,它們都有同一個內容:
不要去。
我深知那是茍盟給我的警告,但如果他要以身涉險完成任務,那麽……
“我将伴你左右。”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兩天,很懷疑能不能完結Orz,可能31號晚上會突然更一大堆吧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