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很警覺。”
對方如是說道,他渾身上下罩着一件青色披風,連同兜帽,将整個身體隐沒在陰影之中。
你是誰?周印沒有說話,徑自看着他。
那人摘下兜帽,露出原本的面目。
正是那一日買下潑雪釵的男人。
“我想和你做一個交易。”
見周印沒回答,那人又道:“一百塊上品靈石,與我一起打破結界出城。”
周印沉默片刻,一語道破天機:“是你殺了司馬良。”
前兩次相遇,很可能是偶然,但這一次,對方明顯是有目的地找上門來。
如今城門緊閉,結界森嚴,別說修士,連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他既急着出城,必然與此事有關。
“不錯。”對方倒是痛快承認,俊朗的五官線條因為沒有笑容而顯得冷硬,眼睛雖然看着周印,卻流露出一股淡淡的矜傲。
關我什麽事?周印的眼神無聲透露了這樣的信息。
那人有點惱怒,似乎沒料到會碰上比自己還不愛說話的人,在金丹修士面前,一個不過築基中期的小修士,竟是淡定自若,毫無驚惶之色。
他道:“你上次到鋪子裏,不是為了賣符箓換靈石嗎,跟我合作,你可以得到更多。”
周印道:“為何是我?”
“一,我與人交手,對方追到客棧附近,周圍已下了禁制,如果出去,很快會被發現,我需要有個人,與我合作。”
Advertisement
“二,這間客棧共有五十間廂房,其中四個是空的,二十個住着普通人,其餘二十六個住着修士,但是他們,要麽不是一個人,要麽修為太低,都不符合我的要求。”
“三,你既然亟需靈石,又來到這裏參加鑒寶大會,說明你要麽是散修,要麽只是小門派的弟子,沒有足夠的靈石資源,沒有實力和背景,注定你會接受我的提議。”
“如果你接受,除了一百塊上品靈石,還可以再加一件中階法寶。”
那人聲沉若寒潭,挺拔筆直的身形掩蓋在青色披風下,冷冷注視着周印,仿佛一頭在黑暗中已經擇定獵物,随時有可能撲上來的獵鷹,警覺而銳利。
與此相比,長發披散,身着單衣,赤足踩在地板上的周印,氣勢上似乎就略遜了一籌。
他沒有急着答應或者拒絕,而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後從衣桁上取下外裳披上。
“你是結丹修士,我不過築基中期,單憑你要突破結界并不難,無須再加一個累贅。”
一百塊上品靈石,一件中階法寶,這樣的酬勞足夠優厚,對于一名小修士來說,無異于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但那人沒料到周印并不被自己開出的條件所誘惑,停頓許久,才道:“我受了點傷。”
周印挑眉。
如此一來,所有事情才有了合理性。
因為受了傷,所以不得不找幫手,但是又不能找金丹修士,因為他怕自己轄制不了對方,反而會被算計。
那人看着周印,冷冷的目光略帶嘲弄:“你無須打着去向永寧侯府告發我的念頭,他們能給你的,不會比我更多,至多不過像打發乞丐那樣拿幾塊靈石打發你罷了。”
周印面無表情,仿佛思索良久,正當對方以為他要問出諸如“你叫什麽名字、“你出身何門何派”、“你為何要殺司馬良”之類的問題時,他終于開口了。
周印:“我不需要中階法寶。”
那人:“??”
周印:“一百二十塊上品靈石,不要中階法寶。”
那人:“……可以。”
周印:“合作到什麽時候?”
那人:“我需要在這裏療傷兩日,直到兩日之後,順利出城為止。”
周印:“為何選在那個時候?”
那人:“因為封城時日無法太久,三日之後,青古門的元嬰修士會過來勘察司馬良的死因,我暴露的可能性更大。”
周印唔了一聲,不置可否。
那人冷冷道:“如何?”
他自忖雖然受了傷,可若周印不肯答應,為了滅口,也須得殺了他,只是這樣一來,勢必打草驚蛇,得不償失,眼下兩人如果合作,确是雙贏的結局。
卻聽周印道:“一百六十塊,先付一半訂金。”
那人眉毛抽搐了一下,真是財迷心竅。“可以。”
方才周印的沉默,只不過是在估量自己冒着生命危險換這些上品靈石到底值不值得。
換算結果是……非常值得。
如果沒有意外,這些靈石,足夠支持他到築基圓滿,結成金丹。
上品靈石越多,意味着在閉關時不會發生靈力後繼無力的情況,最大程度減少走火入魔的幾率,雙方既然達成初步共識,在這兩日之內,暫時就是合作者了。
只不過他顯然錯估了周印的面癱程度,他不說話,周印也不吭聲,只把自己先付的那一半訂金,全部從袋子裏倒出來,散落在桌子上,翻來覆去,一個個地數。
噼啪,一個。
噼啪,兩個。
噼啪,三個。
……
石頭在木制桌面上滾動的聲音讓他的傷口仿佛又有複發的苗頭。
“雲縱,我的名字。”終于忍無可忍。
周印嗯了一聲,專心致志數着靈石。“周印。”
雲縱道:“這兩日我需要療傷,若是有人上門,你先幫我擋着。”
周印終于把視線從靈石挪到他身上,但雲縱覺得他打量的目光,仿佛自己是一塊會活動的上品靈石。“你需要改變一下裝扮。”
雲縱:“??”
一刻鐘之後,他明白了周印的意思,但原本就冰冷的表情更加散發着寒意。
“我沒興趣扮成女人。”
周印淡淡道:“你身上的氣勢掩不住,修為稍微高一點的,也能看出你是金丹期高手,如果不希望被盯上,這是最好的辦法,男女雙修道侶,出身名門,能夠最大程度降低你的可疑。”
雲縱瞅着他看了半天,冷笑:“為什麽不是你扮,你看上去比我更像女人。”
周印把靈石一顆顆裝回袋子,又開始制造噼裏啪啦的噪音,一臉事不關己。
“因為不是我需要療傷,不是我需要逃命,更不是我殺了司馬良。”
雲縱:“……”
争執的結果自然是雲縱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周印的,那是因為他沒有見識過毛團的慘痛經歷,妄想用自己金丹修士的身份和氣勢來壓住他,事實證明這一招放在別人身上很有用,但唯獨周印例外。
又過了一個時辰,一個金釵羅裙,略顯高大卻不失美貌的女修,冷着一張臉,對着自己在桌子旁邊畫符的“道侶”,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那是一個冰冷中略帶猙獰,抽搐中不失殺氣的笑容。
周印擡起頭瞥了一眼:“還可以,別忘了抹點腮紅,表情自然點。”
“……”
很久以後,雲縱覺得,以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性情,自己的修為,居然到現在還可以容忍這個人,真是一個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