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果然懼內
南宮淳順着且歌的目光看向穆絮, 恍惚間,他仿佛看到了當年名動江南的沈小小, 正向他緩緩走來。
穆絮的步子放慢了些, 從初見時南宮淳的眼神就一直如此,就像是透過她, 在看另一個人,且歌的這番話是何意?
南宮淳端起茶痛飲了一口,“像一位故人。”
“故人?”說這話的倒不是且歌, 而是穆絮。
穆絮在離且歌稍近的板凳上坐下, 有些激動道:“是像我娘還是像我爹?”
感受到且歌突然看向她,且眼神十分銳利,就像是要将她整個人都看穿, 穆絮打了一個激靈, 她方才太激動了, 竟忘了她還在裝失憶。
穆絮強扯一絲笑容, “我忘了許多事, 不過既然你說我長得很像那位故人, 興許她就是我的爹娘呢?你是不是認識我的爹娘?”
穆絮說的是許多事,而非所有, 這便也能向南宮淳解釋她那日托付其的舉動了。
南宮淳劍眉微皺,又看向且歌,眼神中帶着詢問。
且歌直視南宮淳投來的目光, 更沒有因這道目光而讓她褪去臉上的笑, 她的指腹在茶蓋上打轉, 擺明了她不會解釋穆絮為何失憶。
詢問無望,南宮淳只得作罷,“像你娘。”
“我娘?”
南宮淳颔首,“嗯,很像,特別是那雙眼睛和嘴,簡直一模一樣。”
就是鼻子像令他生厭的穆博安。
“那我娘是誰?她是個怎樣的人?”穆絮繼續道,但她更想知道的是且歌的舅舅跟她娘是何關系。
“她叫沈小小,她跳的舞很美,學識也是一等一的,雖身處污垢之地,但十分單純善良,又喜好助人,當年有許多人都愛慕她,連我....也是其中一個。”
南宮淳眼中流露出絲絲痛楚,可沈小小卻沒有選擇他,若當時他能夠在二人成親時将沈小小劫走,管他什麽仁義道德,管他什麽是非對錯,即便沈小小會不開心,但至少她不會落得郁郁而終的下場。
穆絮了然,記憶中她娘提起過一個男子,那人冒冒失失闖進了她娘所在的房間,躲過了家丁,第二日便來向她娘提親,說什麽救他一命,他自當以身相許,結果剛到門口,又被家丁追着滿街跑,每當她娘提起那段往事時,嘴角總是帶着笑的,就連眼裏都滿含笑意。
原來那個男子就是且歌的舅舅,當朝國舅爺——南宮淳。
回憶太過傷神,南宮淳起身道:“我有些乏了。”
南宮淳走後,且歌便也要上樓,可穆絮卻還未回過神來,且歌剛一起身,她便失去平衡了,好在她眼疾手快抓住了桌子,才沒使她摔個人仰馬翻。
且歌縮回那只準備拉住穆絮的手,又見其受驚吓的模樣着實是好笑,沒忍住噗呲一聲便笑了出來。
穆絮哀怨地看着且歌,要走也不知跟她說一聲,還好意思笑她,她看且歌就是故意的!!!
且歌很是無辜,她哪兒知道穆絮在發呆啊。
正要下樓的何護衛也看到了這一幕,這穆大人怎麽跟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似的?!
懼內,果然是懼內!
幾人歇息了一番後,又用了午膳,因她們急着要趕路,便留下了一護衛等着官兵的到來。
原先的那輛馬車也因南宮淳和衆護衛的加入,載不下了,便多雇了三輛馬車。
四輛馬車緩緩開動,路途雖有颠簸,但有南宮淳在,也未顯得無趣,其一路上講了許多江湖趣事,聽得她們那是津津有味。
桃花翠竹雖聽得最是起勁,可也沒忘記自己的使命,想着法的給且歌穆絮二人制造親密接觸的機會。
一行人趕路趕得太急,就連晚上都在趕路,原本需得七日的路程,硬是讓她們給縮短到了四日。
夜幕降臨。
穆絮接過何護衛遞來的烤魚,又拿起剩下的唯一一塊幹糧,向且歌所在的馬車走去。
那何護衛看着穆絮的背影,一臉贊賞,這才是真男人,餓着誰也不能餓着自家娘子!
穆絮道:“殿下,該用晚膳了。”
且歌掀開紗簾,她沒有接過穆絮遞來的吃食,而是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在穆絮詫異的目光中,且歌走向前邊那條小河,穆絮這麽跟在她身後。
見且歌低頭看着地面,像是要找個幹淨的地方坐着,穆絮正要拿出手帕給她墊着,而她卻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穆絮眨了眨眼,眼中的詫異卻不低于方才,這還是她認識的且歌麽?
且歌坐在小河邊,她閉着眼,放松了心情,一陣微風吹來,吹得樹葉沙沙作響,讓人好不舒服。
自父皇駕崩後,她已許久都未這麽放松過了。
且歌久久未等到穆絮過來,她睜眼,扭頭一看,見穆絮竟在那兒傻傻地看着她。
且歌輕笑,這個傻人!
“相公,你還不打算過來嗎?”
穆絮微怔,“啊?”
且歌轉過頭,也不再與她搭話。
穆絮忙走了過去,她坐在且歌身旁,又看了看手中的烤魚和幹糧。
這幾日從長公主府所帶的東西也吃完了,就剩下這點幹糧,這還是在路過上個村子時,以備不時之需買的,這裏又是荒郊野外,前不挨村後不着店的,就河中有那麽幾條小魚,還是護衛費了半天勁才抓到的。
穆絮恐且歌會嫌棄,畢竟且歌每日都是錦衣玉食,可現下也是沒辦法,她将吃食向且歌面前遞了遞,“殿下。”
誰知且歌竟打趣道:“我還以為你不會給我呢。”
且歌這回說的是我,而不是本宮。
這本就令穆絮十分驚訝,而令她更驚訝的是,且歌竟接了!
且歌拿過幹糧,又撞見穆絮那仿佛看怪物的眼神,也知穆絮在想什麽了,她掰下了一小塊幹糧,“怎麽?覺得我身處深宮,就定是嬌生慣養?連幹糧都吃不得?”
且歌将一小塊幹糧放入口中,說出來倒也沒人會信,父皇當年禦駕親征,最困難時,還與将士們一同吃過樹皮野草,她不過吃個幹糧,穆絮就驚訝成這樣。
穆絮老實地點了點頭,反應過來後,又猛地搖頭。
“出了長安城,我便只是尋常女子楊柳,而非且歌長公主,你想說什麽便說吧,無需藏着掖着怕我責罰。”
穆絮看着且歌,目光小心翼翼,觀察了好一陣,也沒能從且歌臉上看出有半點戲耍她的意思,又鑒于這幾日的接觸,穆絮發現,她似乎從未看透過且歌。
每當穆絮對且歌下結論時,她總會做出一些出乎她意料的事,且歌會無視身份同侍女玩鬧,也會講些笑話,會體諒護衛的辛苦,更不在意別人拿她打趣,反而還跟大家一起笑....
這樣的且歌,讓穆絮覺得,她并非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長公主且歌,就如且歌自己所說的那樣,她只是尋常女子楊柳。
可就是這樣的且歌,竟讓穆絮生起一絲心疼,連穆絮自己都不知道她在疼什麽,又憐惜什麽,也是這樣的且歌,讓穆絮卸下了些提防。
“是穆絮思想狹隘了。”
這回輪到且歌詫異了,這麽快就想通了?
她扭頭看着因誤會她而紅了臉的穆絮,又将手中的幹糧塞到其手中,她別過頭,冷哼一聲,嘴角卻帶着笑,“知道就好!”
話雖這麽說,可穆絮卻并未聽出且歌生氣了。
看着手中還剩了一大半的幹糧,穆絮正想開口詢問,又想起且歌所說的,她試探道:“那這幹糧你....你不吃了嗎?”
聽其未再稱呼她為殿下,且歌雖有些小歡喜,但并未表露出來,“不吃了。”
且歌頓了一下又道:“瞧你今日也沒吃些什麽,你吃吧。”
她鮮少關心人,這一關心起來,到底都感覺有些別扭。
“那這魚呢?”
且歌瞥了一眼穆絮手中的魚,“不吃。”
她都這麽說了,穆絮也沒再好問,便真以為她不吃了,只是有些納悶且歌的食量怎麽愈發減少了。
可一想想這幾日都在趕路,舟車勞頓,說不準便是這個原因才導致其食量減少的。
“那我把魚分給護衛們吧,這幾日為了趕路,他們都沒怎麽合眼。”穆絮說罷便起身向何護衛走去。
且歌沒好氣地看了穆絮一眼,這到底得有多傻,她說不吃,那穆絮自己就不能吃嗎?
何護衛靠坐在樹下,他環抱着手,肚子還在咕咕咕地叫,這趟差事真苦,那幾條小魚哪夠填飽肚子呀,還有這麽多人一起分,哎,早知道他就帶些幹糧來了。
“何護衛,這魚你們拿去分吧。”
穆絮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耳畔,何護衛忙站起身,“大人!”
穆絮将手中的魚向其遞了遞,笑道:“拿去吧,這幾日辛苦你們了。”
何護衛雖想要,但也有些為難,畢竟這是給大人和其夫人的,他拿去也不合适吧?!
穆絮看出了何護衛的心思,她道:“路途颠簸,夫人也吃不下什麽東西,與其浪費,不如你們拿去吃吧。”
這話讓何護衛完全沒了心理負擔,他接過穆絮遞來的魚,這魚再少,那也是肉呀,有也比沒有強,“多謝大人!”
穆絮又與其叮囑了幾聲後,便回去找且歌,可當她快走近且歌時,她停下了腳步。
且歌坐在地上,她的手環抱着雙膝,擡頭看着那滿天星辰,不知為何,她的身影在此刻顯得十分孤寂與落寞。
且歌的下巴輕抵膝蓋,她的目光落在對面那條泛起點點漣漪的河面,“你去過塞外嗎?”
穆絮看了看四周,離且歌最近的只有她,應該就是在問她了,“沒有,你....去過?”
且歌颔首,“嗯,去過,塞外的星辰比這兒的還多。”
穆絮不解,公主不都應該深處深宮,直至及笄或是出嫁才會出宮麽?怎麽且歌會去過塞外?
“塞外的天,比這兒的藍,也比這兒靜。”這裏太吵了,越是吵,她就越要保持冷靜,越要去算計。
穆絮不知該如何答話,只在且歌身邊靜靜地坐下。
半響,且歌突然道:“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我明明是公主,理應一直呆在深宮之中,直至出嫁,而我竟去過塞外?”
穆絮本不想問,且歌既提起,她便老實地點了點頭。
且歌道:“那你想知道嗎?”
“什麽?”
“想知道為何我會去塞外嗎?”
穆絮點了點頭。
且歌扭頭看着穆絮,二人雙目對視,起初倒還好,可時間越久,穆絮的臉漸漸開始泛紅,心底也生起了些不安來。
穆絮的眼睛太幹淨了,幹淨得且歌不忍将許多殘忍的事告訴她。
突然,且歌笑了,笑得穆絮莫名其妙,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難不成她的臉上沾了什麽東西不成?
可等她看手上,也什麽都沒有呀。
且歌到底在笑什麽?
“你還當真了?”
穆絮看着且歌起身,她這話是什麽意思?
且歌俯身,對穆絮笑道:“方才我逗你呢,我可沒去過塞外。”
穆絮惱得漲紅了臉,說了半天,且歌竟編故事來騙她!!!
且歌也沒理會穆絮有多惱,轉身便往馬車走去,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
清淺來到一處四下無人的地方,用輕功飛上了樹幹,她取下戴在脖子上的護身符,放在掌心,面無表情的臉上突然浮現甜甜的笑意,這是啓程前一夜師父給她的。
據別的丫鬟所說,那日師父起了一大早,親自去了白馬寺,從高僧那兒給她求來了這道護身符。
清淺臉上的笑容很甜,而心裏更是甜如蜜糖,她知師父是在意她的,只是從來不說罷了。
她的指腹撫摸着那道護身符,腦中浮現的全是師父的那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