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林俞怔怔地很久沒有說話, 因為仰頭的動作鼻尖蹭到了聞舟堯的脖頸,能察覺到他因為說話震動的喉結。所謂花期,當時無心之言, 他竟真的記得。
過了會兒,林俞聽見他哥低聲:“林俞。”
“嗯?”
“你打算還要抱多久?”
林俞乍然覺得現在的姿勢過于靠近了,翻身就往旁邊滾。
吱嘎
他硬生生卡住。
然後僵硬問:“剛剛晃得是不是有點厲害?不會塌吧?”
“應該不會。”聞舟堯的聲音裏帶了點笑意,他伸手把林俞剛伸出被子的胳膊拉回來, 放到被子底下,然後說:“別再滾了,我不想半夜還得起來給你修床。”
林俞哦了聲, 放松肩膀保持平躺。
房間陷入沉寂。
聞舟堯:“剛剛為什麽抱我?”
林俞手放在自己腹部, 望着頭頂出了會兒神, 然後說:“哥,我問你個問題吧。”
“問。”
“假如那一年你并沒有住進家裏,只是被我爸媽扶持上完學, 更是早早離開建京去了其他地方, 我們後來甚至沒有見過面, 你還會幫我嗎?又是為什麽?”
聞舟堯:“你這是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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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又像是真的認真思考了他的話,問道:“你指的哪方面的幫?”
林俞:“死了, 廢了,殘了, 總之……挺失敗的吧。”
林俞自己也搞不清楚做這樣的假設意義在哪兒,聞舟堯不是他也不是蔣世澤,他根本不記得, 又要如何回答他。
他想了想又道:“我就打個比方,也可以不用回答。”
聞舟堯似乎對他這樣的假設很不滿意,語氣都冰了幾分。
“什麽叫死了殘了還廢了?咒你自己?”聞舟堯開了口, 同時他的一只胳膊從林俞的頭頂蓋過,捏了捏他另一邊的耳朵。
似乎察覺到林俞因為被捏耳朵敏感輕顫了一下,卻又沒躲,停頓兩秒說:“會。”
還是回答了他剛剛假設的問題。
“為什麽?”林俞問。
聞舟堯想了想:“不管你的假設出于什麽樣的基礎,首先林家對我有恩,其次……”
“其次什麽?”林俞不解。
他仰了一下頭試圖去看聞舟堯,然後隔着黑夜發現他似乎也在看自己。
然後他聽見聞舟堯說:“就算我們只是小時候見過,但我應該會始終記得你的樣子。”
那個雪堆子一樣被大人抱在懷裏的小孩兒,有一對漂亮至極的眼珠子,逢人就笑。
或許他不像現在,不像有他在身邊看着他一步步長起來的這幅樣子,或許也會叛逆惹人嫌,做事莽撞欠考慮。
但林俞的這個假設依然戳中了聞舟堯的心底。
那樣的事實在他身上發生,只要他叫林俞,聞舟堯想起就會有種名叫心疼的情緒。
林俞能感受到聞舟堯指腹間的溫度,同時也有種命定的,就是這樣的感覺。
他說:“是吧,我從小到大都這麽好看,誰能忘了我。”
聞舟堯手上動作一頓,垂眸:“現在又開始不要臉了?”
“臉皮能當飯吃?”林俞說。
他說完了,又停了許久,然後不動聲色用耳朵蹭了下聞舟堯的手指說:“實際上,哥,因為那個人是你。”
因為是聞舟堯,所以才有恩報兩說。
因為是他,才會不遠千裏,為一個本交集不多的弟弟收拾爛攤子。
也因為他是他,蔣世澤才會有那樣的結局。
一切好像命中注定,上輩子的聞舟堯,終成他這一生的牽絆和不忍放下。
他們本沒有任何關系,卻在他這十來年的過往中留下了無法泯滅的印記。
那是超越一切血緣和法律,也超越時間維度和空間的東西。
林俞甚至找不到東西去形容。
是親情嗎?好像不止。
那是愛情嗎?好像這輩子不能和這個人以情愛關系在一起,他也覺得無所謂。
只要是這個人就行。
只要是他,天涯海角,不論何方,知道他在,知道他好,就好了。
“在想什麽?”聞舟堯問。
林俞還有些晃神,開口就瞎咧說:“也沒什麽,就突然覺得自己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境界,那種能看透世間紅塵,随時要準備出家當和尚了。”
他一說完,停了好一會兒動靜的窗外又突然響起一個炸雷。
震得窗戶都似乎跟着抖了抖。
然後他就聽見聞舟堯不鹹不淡的聲音說:“老天都看不下去你胡說八道了,專心睡覺。”
林俞把被子往上拉了一點,蓋到下巴,用行動代替了說話。
那天晚上林俞要睡着前聽見他哥最後一句話說的是:“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以後也不要做這樣的假設。”
林俞鄭重其事應了聲好。
林俞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床上已經沒有聞舟堯的影子了,床頭挂着他昨晚放在樓下烤火的外套,不用猜都是他哥拿上來的。
林俞爬起來把衣服穿上,然後才推開門出了屋子。
下了整夜雨的山間有種沁涼的,讓人透徹心扉的舒适。
他在二樓的廊道上抓着木欄杆往樓下看,正巧看見脫了外套正舉着斧頭在空地上劈柴的林爍。
“喲,這麽難得,勤快啊。”林俞說。
林爍停下動作仰頭看了他一眼,翻了個白眼說:“你好意思,快下來幫忙。”
林俞笑:“我看你挺适合幹這個的啊,哪用得着我。”
林爍撸了撸袖子,把手裏的斧頭往地上一杵,看着他道:“大哥一來你就想享清福?我告訴你啊,這裏有三分之一都是給你留着的,不劈完不準吃早飯!”
他說着劃拉了一下地上還有大半沒有劈過的那堆。
林俞懶得聽他瞎白話,轉身下樓。
剛好在門口碰着和黃師傅一起從屋後轉回來的聞舟堯。
“起了?”聞舟堯掃了一眼林俞的臉色,開口說:“鍋裏有白粥,感冒了吃清淡一些。”
林俞:“我得去劈柴。”
聞舟堯腳步一頓,回頭:“劈什麽?”
“劈柴。”林俞望着院子外面說:“剛二哥說了,不劈完不準吃飯!”
他話落外面就傳來了丢斧子的聲響,伴随着林爍的大嗓門:“林俞!你幼不幼稚?還告狀。”
聞舟堯拍了一把林俞的後腦勺,“少招你二哥,哪天真把人惹急了,我兜不住你。”
“他那德行早摸透了。”林俞說。
這些年給他提供了不少笑料。
吃過早飯,黃師傅才帶着幾兄弟往玉陽山上去。
這一來一回估計也得到下午。
黃師傅在前面帶路,一邊用砍刀砍砍掉小路上的枝丫,一邊提醒說:“這邊現在很少有人來了,小路都被刺網封住了,而且下雨天路滑,都小心一些。”
爬山并不是個輕松活,尤其是像這種真正的南方深山。
林俞走在聞舟堯前邊,遇上難爬的地方聞舟堯會在後面撐一把,饒是如此林俞也累得夠嗆。
前邊的林皓也沒好到哪兒去,而且十分鐘前他剛摔了一跤,身上全是泥。
抱怨了一路。
林皓:“是學校不夠明亮嗎?是籃球不好打嗎?是女同學不夠漂亮嗎?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寧願在學校活到老學到老。”
“別說相聲了。”林俞拍了他背一巴掌:“看路,還想摔啊。”
總的來說,這一趟來南方是挺累的,來來回回折騰了也有好些天。
他們在半山腰處歇腳。
林俞看了看山腳的房子,想到當初林柏從說,他們那個時候南北還沒有通火車,從木料源頭運輸就是個極大的問題,而且很多珍貴木材都是南方盛産,僅是來回就得兩個月的時間,是大工程。
林俞看了看站在旁邊喝水的聞舟堯,他仰頭的動作讓他從頭到鎖骨的線條連成一條線,連黃師傅這樣經常在山裏打轉的人都在喘息,也就他,看起來還沒什麽反應。
“我打算收一批紅木走。”林俞突然說。
同樣在喝水的林皓當場就噴了,轉頭看着他說:“你說你要收什麽玩意兒?”
林俞:“我說這次回去,我打算收一批紅木帶走。”
“你瘋了!”林爍也道。
也就聞舟堯,他緩緩蓋上蓋子,看着林俞說:“什麽時候決定的?”
“來的路上就有想法了。”林俞說。
林爍:“大伯這趟是讓我們來看預定材料的,确定質量日期和數量,你善做主張不怕他打斷你腿啊?而且你哪兒來的錢?”
林俞:“放心,斷腿也是我的事兒。”
“大哥!”林爍轉向聞舟堯:“你管管他!”
林爍現在都還記得林俞偷拿家裏印章挨打那回的事兒,好像這世界上就沒有什麽是他不敢做的,他既然在說,那證明他就是真的有計劃要去做。
這哪兒是他們能決定的事。
連林皓都說:“家裏每年的進料都是有規定數量和分配額度的,你要怎麽和大伯說?”
林俞:“我自己的貨,用不着和家裏說。”
“你自己……”林爍睜大眼睛,看着林家最小的崽,“你自己的貨?你哪兒來的錢?”
這又回到了最原始的問題。
聞舟堯突然短促笑了聲,開口道:“他有錢。”
林俞看着聞舟堯,“你翻家裏我床頭的盒子了?”
聞舟堯:“你每回藏錢藏得那麽明目張膽還用得着我翻?”
也是,林俞很早之前就開始存錢這事兒也沒瞞着他。
到今天為止他的小金庫還是挺充足的,這幾年林俞有意識積累下一些錢財,從逢年過節收到的錢到他這幾年陸陸續續賣出的一些作品的分成。
雖然大頭都在家裏的賬面上,但他自己那部分林柏從也從來沒有讓他上交。
主要是看他也沒有亂花錢的習慣。
林俞等的就是這樣的時候,他現在不缺渠道,不缺資金也不缺手藝,一切都算是成熟的時候了。他需要一些不挂靠在林家,但是将來又能支撐林家的資産。
算是後路也是保障。
紅木是名貴家具和工藝美術都适用的材料,他手裏的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要是放在上輩子他在職場的德行,說不定會有不少冒險的計劃和投資。
但現在他求的是穩,所以一直也沒有很着急,這一趟本來的主要目的一開始也不在此,但現在既然到這裏了,也沒有不去做的道理。
但林爍他們顯然是預料之外,最後只得指望聞舟堯拿主意。
然後他們就聽見大哥笑說了句:“錢不夠可以找我,在你成年前還上就不收你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