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綠皮火車穿過清晨還沒有散盡霧氣的延綿山脈和田間, 轟隆轟隆的響聲打破路途的寧靜。林俞從車廂的小床上翻身坐起,掀開遮光簾往外看去,正好能看見遠處人家的屋頂冒出袅袅炊煙。
車票是林柏從定的, 買的卧鋪,每個隔間能住四個人,上下床。
興奮了一路的林爍和林皓在林俞對面,這會兒還沒醒。
林俞看了看時間, 正好中途停站,見還早,就先出去走道上洗漱了。
剛好隔壁有個小孩兒大清早鬧脾氣, 哭聲震天動地。
林俞拿身上帶着的棒棒糖哄他耽擱了一些時間, 回到自己的隔間位置, 見門開了一條縫,以為林爍和林皓已經醒了。
他順手推開門,“你倆……”
林俞在看清裏面情況的時候瞬間閉嘴。
最先看見的是就是進門口右手邊的一個大包, 來人墊着腳正往林俞上面的那張床上放東西。
半倚在床頭的林爍先發現林俞回來, 說:“站着幹嘛, 哦,這是買了你上面這張床的同學, 叫什麽來着?我們剛剛還聊了兩句,居然也是一中的, 這次正巧去南方探望親戚,你說巧不巧?”
來人這才轉頭,看着林俞笑笑說:“是, 我叫蔣世澤。林俞,好久不見。”
“你倆認識啊?”林爍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驚訝問道。
林俞死盯着蔣世澤, 反手砰一聲甩上門。
上邊的林皓當場被震醒,嗖地翻身坐起,環顧四望:“怎麽了怎麽了?地震了?”
林俞随手把手裏的習俗用品扔到床上,往前走了兩步。
靠近了蔣世澤,眯眼:“故意的?跟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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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蔣世澤一反常态,他看着林俞,似要從他年少的身形中找到那個他曾經最熟悉的人的影子。林俞太知道他了,這個人不會突然這麽長時間不見又突然在這裏出現,他必然是知道些什麽的。
果然,蔣世澤說:“小俞,你還要瞞着我嗎?”
“诶不是。”林爍翻身從卧鋪上起身下床,他看出林俞表情不對,這會兒倒是知道背着蔣世澤,皺眉小聲問他:“什麽情況?”
“不關你們的事。”林俞說。
那一瞬間,林爍突然有種不認識他的感覺。
按道理來說,林俞作為家裏最小的一個,出門在外他們理應更照顧他。但是自從他見了這個蔣世澤,周身都籠罩着一股郁氣,而且是他們都很難理解的那種感受。
好像這兩個人之間有種別人都進不去的磁場。
林爍斷定這倆人發生過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而且鬧得相當不愉快。
能讓林家的小祖宗露出這幅神情,試問現在家裏恐怕沒人做到。
“有事兒就吱聲啊。”林爍沖着林俞擠眉弄眼,“別到時候出了問題再讓我兜着。”
林家人自己在家再怎麽樣,那護短可是家族傳統。
林俞沒搭理林爍的小動靜,看了蔣世澤一眼說:“出來說。”
車廂與車廂的連接處有塊吸煙區,靠着門口。
林俞靠在車壁上,看着跟上來的蔣世澤問:“怎麽知道的?”
“你終于承認了。”蔣世澤說着靠到了林俞的對面,他看了眼窗外說:“之前我就覺得不對,後來學校的老師也找我聊我就基本确定了。”他回轉頭看着林俞,停頓了幾秒,又突然說:“我跟我爸媽出櫃了。”
林俞神情凝滞了一瞬,随即冷笑:“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麽?”
“我知道林俞,我之前做得的确過分,我不是人。”蔣世澤說着情緒上揚,站直了往林俞這邊走了一步說:“我只是……想補償你。”
“補償我?”林俞仿佛聽見了這世界上最大的笑話。
他真的笑出聲,看着蔣世澤說:“你和你爸媽出櫃你覺得是補償我?”林俞說完瞬間變臉,“蔣世澤,別自作多情也別自我感動了,行嗎?”
“林俞,我……”
“你閉嘴!”林俞打斷他。
剛好有人從旁邊路過,奇怪地看了一眼這兩個人顯然正在吵架的年輕人。明明都年輕輕輕,卻都臉色不好,尤其是長得更顯小那個,周身的氣勢完全不像個學生。
林俞根本沒有注意路人的想法,他自從知道蔣世澤居然記得以前的事,就應該猜到遲早會有這麽一天。這一生他好像并沒有經過什麽真正的大風浪,填滿記憶都是生活的零碎,有時雞飛狗跳,大多歲月靜好。
但這些記憶足以填滿他,沖淡過去那段現在想來缥缈恍如一夢的經歷。
林俞走到門窗邊,剛好火車再次啓程,眼前的景物一點點開始倒退。
他的聲音不高,但在轟隆的列車啓動聲中依然清晰可聞。
“蔣世澤,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他說完這句話回頭看着他道:“當初我逼着你讓你跟家裏說清楚了?還是我逼着你結得婚?公司的事兒我都懶得說了,是我自己戒心不夠重,我認栽,但你不妨問問你自己,你現在到底是因為什麽後悔?對了,別跟我說你還愛我那套,免得我惡心。”
“我知道我傷了你。”蔣世澤抓着林俞的肩膀,低頭說:“小俞,對不起,我認真跟你道歉。但老天都給了我們這樣的機會,不正是用來彌補的嗎?沒有人比我們更了解彼此,十年,你能忘嗎?我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我向你發誓,我絕對會好好補償你,給我這個機會可以嗎?”
林俞側頭看了一眼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然後轉頭,看着蔣世澤,“在學校你試探我時,知道我為什麽不承認嗎?”
“為什麽?”蔣世澤問。
“因為……我給你大路你不走,上趕着找打,那我成全你!”
“嘭!”林俞一拳砸到了蔣世澤的顴骨上。
這人是丁點沒有拳腳基礎的,學生時代還打打籃球,後來坐辦公室更是疏于鍛煉。
蔣世澤整個人往後倒退,撞到了車壁上。
林俞上前拎着人衣領,照着嘴角又砸了一拳,蔣世澤瞬間滿口沾血。
他抓住林俞的手,面帶痛意,喘氣:“林俞,我們有話好好說。”
“誰要跟你好好說。”林俞把人扯到地上,一拳,兩拳,三拳……
蔣世澤話都說不出來了,林俞才扯着人衣領提起來,垂頭看着他的臉咬牙說:“蔣世澤,現在明白了嗎?十年不是我忘不了,而是我始終記得,你該死。我林俞上輩子過得再窩囊,也不是你蔣世澤說背叛就背叛,說回頭就就回頭的人,彌補?見鬼去吧!”
林俞剛把人丢開,還沒來得及站起來走道上都咚咚咚跑來一串人。
得虧這是大早上,還在走道上走動的人幾乎沒有,所以這些人姍姍來遲。
最先抓住林俞的是林爍,他從後攔腰抱着林俞把人拖開。
嘴上說:“祖宗,你搞什麽?!怎麽還打起架來了?”
林俞任由林爍把他拽起來,再看着列車上的工作人員把滿臉血的蔣世澤給扶起來。
林爍看了看蔣世澤的臉,露出個不忍直視的表情,然後手遮着臉對林俞小聲說:“你丫惹麻煩了知不知道?”
“用你說。”林俞斜了他一眼,低頭看了看自己破皮的手關節,皺了皺眉。
趕來的人裏有兩位是列車上的乘務員。
看了看這兩人的年紀,大聲說:“怎麽回事?好好的打什麽架?”
“你好。”林爍這會兒倒是靠譜起來了,湊上前指着林俞說:“這是我弟,另外一位我們也認識,和我弟一個學校的。男生嘛,言語不和起點沖突也是正常的。”
“認識也不能把人打成這樣啊!”
乘務員看了看林俞和蔣世澤,最後把目光定在明顯挨打的一方,問:“你确定你和對方認識嗎?”
蔣世澤擦了擦嘴角的血,看了一眼林俞。
然後點頭說:“是,我們認識。”
“你們幾個小夥子也是,既然都認識,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得動手。”乘務員也不想惹麻煩,就盡量和稀泥,對着林俞說:“既然這樣,那同學,你看你把人打成這樣,就跟他道個歉,這事兒就這麽算了。”
林爍又咳了聲,小聲在他耳邊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啊。”
林爍本來都料定了林俞會低頭,畢竟這家夥窩裏橫,但看對着大哥那秒慫勁兒還是挺識時務的。但他怎麽也沒想到,他弟對着人乘務員不緊不慢來了句:“你不妨問問他,他敢接受我的道歉嗎?”
林爍險些吐血,下一秒還有更讓他無語的。
挨打那個還真的接話說:“不用道歉,我們自己的事,私下解決就好。”
……
半個小時後,他們住的那間車廂裏,蔣世澤站在林俞旁邊,旁若無人道:“氣消了一點沒有?”
他臉上的傷被乘務員簡單處理過,但依然青青紫紫,一看林俞就下了狠手。
林俞坐在床頭,手磕在橫道的小桌子上削蘋果。
削完了遞給對面上鋪伸下手來的林皓,仿若未聞。
林爍看出點門道,确定這個蔣世澤一定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林俞的事兒,而且很嚴重。
這意味着林俞肯定吃了虧。
聞舟堯沒在,他自覺擔起做哥哥的責任,皺眉站起來對着蔣世澤說:“同學,你到底找林俞有什麽事?你不妨告訴告訴我。”
蔣世澤看了看林爍,沒有回話,依然盯着林俞。
“回去坐着。”林俞頭也沒擡對着林爍說了一句,然後自己站起來,對着蔣世澤說:“你既然是來探親的,我們也有自己的事情做,下午到了地方就當沒見過。別逼我再動手蔣世澤,你知道越界的後果的。”
林爍和林皓再沒往那方面想,時間久了肯定會看出端倪。
到時候他和一個男人不清不楚,那問題絕對不是他動手打人能比的。
蔣世澤知道他的底線,開口說:“好,我保證下車之後不會跟着你。”
火車下午四點到站。
南方城市果然不比建京,這邊濕冷,氣候也不像北方幹燥。
來接他們的是聞舟堯找的司機,三十來歲的年輕人,意外地是操着一口流利的北方話。
“于師傅。”林俞坐在副駕駛,問他:“聽口音你不像是本地人?”
“我是。”對方露出爽朗的大笑說:“不過我在西川待了十多年,去年剛回來。”
“西川?”後邊的林皓說:“那不就是大哥他爸出生的地方。”
“也是大哥自己的出生地好吧。”林爍接話道:“大伯說當年聞叔叔和褚文秀阿姨就是在西川先生了大哥,後來才搬來建京的。”
“是沒錯。”那個于師傅善聊,但不該說的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道:“我聽到的也是這樣。我雖然回來時間不長,但對地方還是熟的,你們不管去哪兒找我就可以。”
“謝謝你于師傅。”林俞說。
“沒事兒。”于師傅笑道:“你哥可是親自打電話囑咐的,肯定把你們接待好。”
後邊的林爍登時把着椅背湊前來,說:“于師傅,你告訴大哥,林俞在車上就跟人動手!”
“怎麽回事?”于師傅立馬問。
林俞當場抓着車前的報紙往後面林爍的臉捂過去,咬牙:“閉上你的狗嘴!”
然後對于師傅笑了笑,“他亂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