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靶場旁邊有一間小的休息室,聞舟堯帶着林俞進去的時候,楚天向正蹲在地上煮火鍋。
就是那種小的插電鍋,在地上随便墊了一塊木板,旁邊盤子裏的青菜蘑菇摞了好高,他端起來直接一股腦全丢進了鍋裏。
見着聞舟堯了,擡頭笑出一口白牙招呼:“進來進來,你小子又給我這場子裏的新人長見識了吧?”
“叔。”聞舟堯跨進門這樣叫他。
楚天向四十多歲的男人,和林柏從這輩人差不多年紀。但是他保養得相當不錯,一身腱子肉,留着胡須看起來倒比同齡人顯得年輕。
林俞走在聞舟堯身後,進了屋了才被楚天向看見。那麽大個男人表情凝滞了好幾秒鐘,才稍顯局促地站起來,在褲腿上擦了擦手慌忙道:“林俞對吧?我見過你。”
待人從來很少冷臉的林俞破天荒沒有打招呼。
他用一種審視的眼神看着對方,看得楚天向對着聞舟堯苦笑,然後才轉向林俞做舉手投降狀說:“哎,林俞同學,我先申明你哥上我這兒可是合規合法的。”
“這幾年盯着我哥的都是你的人對吧?”林俞問。
楚天向再次看向聞舟堯。
聞舟堯這會兒已經繞過地上咕嘟咕嘟冒熱氣的鍋,将林俞帶來的傘放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挑了挑眉說:“他向來聰明,只是看他願不願說破而已。”
“啊這樣。”楚天向摸了摸鼻子,對林俞坦白:“對是我的人。”
不過他很快又保證:“但我絕對沒有其他意思,你爸,也就是林師傅也是知道的。”
“你敢說不是聞家那邊授意?”林俞臉色依然不好。
楚天向:“這個……确實是聞家那邊的意思。”不過很快他話鋒一轉:“雖然我是因着聞家的關系才能有今天。但我和遠山是自小長大的交情,當年他們夫妻二人出事時我遠在外地,回頭想找他們留下的孩子時,發現他已經住進你們林家了。經過打聽,我也自覺林家遠比跟着我好,恰巧那年聞家在上邊的關系緊張,幾乎到了風聲鶴唳的地步,聞老太爺親自給我來的信。”
信裏的內容簡單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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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證遠山唯一留下的孩子好好長大成人。
這是林俞第一次真正聽見聞家除了他哥以外的人。雖然上輩子他哥後來的人生一路開紅,但他回想過去的點滴細枝末節,偶爾也能從林柏從和楊懷玉的交談裏想起那種深切擔憂。
拿命在拼,背負聞家的命運。
這樣的內容讓林俞至今對聞家都保持着一種警惕,加上上輩子林俞最後一次見他,也不曾在他的眼裏看見人生成功的欣愉,不曾發覺幸福生活該有的印記。
聞家過去的不聞不問對林俞來說反而是好事,直到他無意中發現了楚天向這人的存在。
甚至到了今天,林俞才決定直面這個事實。
他眼中的戒備和懷疑深深傷害了一個難得願意對着初中生吐露心聲的老男人的心,楚天向苦笑:“我說認真的。聞家這兩年形勢稍微好轉,在西川也漸漸有了活動,不然我哪兒敢這麽明目張膽地讓你哥跟我接觸。”
信息一,聞家當年不是故意不找聞舟堯。
信息二,聞家在西川背景不淺,甚至惹上了不小麻煩,以至于這麽多年處事小心翼翼。
信息三,聞舟堯是知情的。
目前來說,還算安全。
至少楚天向被放在建京,于聞舟堯來說不像是利用,更像是在鋪路。
林俞相信他哥不是什麽不理智的人,吃虧的可能性本來也小。
“那這次找我哥那些人怎麽回事?”林俞問。
被質問半天的楚天向再次轉頭對着聞舟堯說:“我算是看出來了啊,你小子今天就是故意帶着人來讨債的。”
聞舟堯勾了勾嘴角,突然伸手将林俞拉到自己身前,低聲開口說:“好了。”
林俞睜着眼睛看向他哥,你确定?
重點都還沒問清楚呢。
楚天向說到這裏也有些咬牙切齒,“這事兒其實簡單,這間俱樂部是幾年前我從別人手裏盤的,當時因為一些原因沒有全盤接手,坐了個二老板的位置。”他說着蹲下來攪了攪鍋裏的菜,最後用筷子點了點聞舟堯對林俞說:“你哥剛來這兒的時候可是驚豔四座,憑一己之力拉動了我這裏不少生意,合夥人眼紅,故意讓他那個侄女接近過他。”
結果可想而知,侄女拉攏失敗愛戀卻成了真,還因此甩了自己男朋友。
而當初因為戒心還不算重,無意中跟合夥人透露過聞舟堯父母早已離世的楚天向,成了這場上門鬧事的罪魁源頭。
林俞靠在他哥旁邊,看着蹲在地上罵罵咧咧的男人,問聞舟堯:“最後怎麽處理的?”
“崩了。”聞舟堯沖楚天向擡了擡下巴,笑着和林俞說:“在你來之前,他剛上演完一出謀權篡位,自己踹人做了老大。”
林俞終于覺得姓楚的順眼了。
他上前兩步在冒着熱氣的鍋邊邊蹲下來,看着楚天向說:“我也餓了,吃的能分我一半嗎?”
楚天向隔着蒸騰熱氣,看着對面神态自若的漂亮小孩兒,大方道:“當然能,随便吃,管飽!”
林俞就真的搬了個小凳在旁邊坐下,接過楚天向遞來的碗筷,伸進鍋裏撈出一大筷子東西吃了起來。
楚天向吃東西口味重,鍋上面還鋪着紅紅的一層辣椒油。
林俞吃了兩口鼻尖就冒了汗,起身去隔壁拿水。
楚天向見人走了,視線轉向岔腿坐着,正彎身,手肘撐在膝蓋上慢條斯理擦着手上一把從靶場順過來的步槍的聞舟堯,開口唏噓說:“我還真第一次接觸他,不是說林家人最溫和不過,這個怎麽這麽厲害?”
“他哪兒厲害?”聞舟堯掀了掀眼皮。
楚天向自己笑了一下,笑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剛剛被問得居然真的冒了汗。”
“那是你本來就心虛。”聞舟堯不客氣道。
“你們在說什麽?”正說着的時候林俞拿水回來了。
楚天向開口道:“說你哥呢,這次的事兒連累你受傷,他心裏窩火,來我這兒可沒給我一個好臉色。”
林俞心想我哥也沒給我好臉色。
聞舟堯随手把手裏的東西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站起來走到林俞旁邊,拍了拍他的頭頂提醒:“少吃點,別忘了傷還沒好。”
“沒事,一頓而已。”林俞說。
聞舟堯直接上手拿走了林俞手裏的碗筷,擰開一瓶休息間裏預備的核桃奶,塞進了林俞手裏說:“回去給你重新做。”
林俞:“……”
不過他也沒強制要求聞舟堯把碗筷還給自己,自從出事以後人權什麽的都是浮雲了,他的狀态就是基本上他哥給什麽他吃什麽。
尤其是因為有傷,吃這方面聞舟堯管得很嚴。
他可以很溫和的提醒你,但一旦他覺得過頭,下手會毫不手軟。
楚天向看着真的喝飲料的林俞,沖着聞舟堯說:“我以前一直不敢在你面前提寄人籬下這幾個字,現在看來,是我錯了。”
這他媽要是寄人籬下的地位,他也想去林家住。
虧他剛剛還在他面前誇小孩兒厲害。
丁點兒不争氣,楚天向想。
林俞并不知道自己的威懾力在楚天向這兒一落千丈,那天下着雨,他坐在凳子上聽他和聞舟堯提起當年和聞遠山在外的日子。
他們部隊所在地條件艱苦,吃的東西都是就地取材,當然樂趣也很多。
聞舟堯偶爾應和詢問。
林俞聽着火鍋沸騰的咕嘟聲和窗外淅瀝的雨聲,稍稍有些走神。
離開林家,離開雕刻,這種周圍的一切都和聞舟堯相關的感覺,意外讓他覺得格外平靜。
這是聞舟堯的世界,只要林俞想,他可以随意進出這裏。
這是聞舟堯給的特權,林俞感受得到。
見完了楚天向,林俞不再覺得他是威脅。
而背着家裏在外養傷進行得很順利,一直到那天林爍林皓上門之前,林俞都覺得不會出任何問題。
那是下午六點,有人敲門,
林俞還以為是他哥忘記帶鑰匙,打開門正要說話,見着倆快成年的大小夥子堪堪閉嘴。
“你們怎麽來了?”林俞皺眉。
林爍最先擠進來,伸手捏着林俞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說:“還好嘛,看起來也不怎麽嚴重。”
林俞拍開他手,“這都好幾天了,再看起來很嚴重你覺得我還有機會回家?”
“你現在也最好不要回。”林皓擠過來說道。
緊接着他背着手,學着林柏從的樣子說:“膽子是一天比一天大,就知道他哥和小姑不忍心拒絕就給我到處胡來!等回來看我怎麽收拾他!”
“我爸到底怎麽知道的?”林俞奇怪。
“小姑啦。”林皓不可謂不是幸災樂禍,“今天早上吃飯,大伯說你跟哥去外地也不知道傳個信,不像話,然後小姑一不小心就說漏嘴了。”
林俞扶額,“行吧,那我今晚回去認錯。”
大不了再跪一回祠堂。
“暫時不用。”林皓制止他說:“大伯最後也說了,你有主意不算壞事。不管你打算在外面待多久,随你,但你最好在回去之前想到合理的借口。”
林俞終于有種自己被放養了的感覺。
當初去師傅林德安那兒不算,現在林柏從才像是真的某種意義上的放手,或許是做父親的也意識到,他開始長大了。
林俞一時間有些怔愣。
最後還是坐在沙發上的林爍拉回了他的思緒,他大爺似的把腳往桌子上一搭,看了看周圍說:“大哥可真不厚道,居然悄悄帶着你就出來住了。”
“大哥不是一向偏心他嘛。”林皓搭腔。
林俞對這對像是小媳婦兒拈酸吃醋的兄弟無語好半晌,然後問:“你們今天來到底是想幹什麽?”
“我們也要住這兒。”林皓說:“不能大哥帶着你跑了,留下我們在家裏受罪吧。”
林俞心想林皓這孩子以前也不這樣啊,多老實一孩子,準是被林爍給教唆的。
林俞面無表情:“我們這裏就一張床。”
“我們不介意,都是兄弟,擠擠嘛。”
林俞咬牙:“你倆是不是有毛病?”
“兄友弟恭,林家祖訓。”林爍一錘定音,“把上門的兄弟攆出門這種事你也幹得出來?”
晚間聞舟堯從外面回來,見着這倆兄弟除了最初有點意外,很快就接受了這個現實。還說林柏從那裏他會去解釋。
林爍和林皓見着聞舟堯以後就老實多了,林俞甚至聽見林皓偷偷和林爍說,要不回去算了,大哥雖然沒說什麽,但見着他,他還是有點害怕。
被林爍罵沒出息。
最後還煞有介事地添了一句,大哥對林俞不也這樣,怎麽沒見他怕?
林俞心想這倆絕逼故意來給他添堵的。
晚上這睡覺就成了大問題。
兩床被子四個人,床雖然很大,但畢竟都不是小孩兒了,擠是真的擠,需要側躺,何況林俞對自己和別人睡一張床本就有巨大的心理負擔。
“我就說你倆鐵定有病。”林俞一晚上八百遍抱怨這話。
歧途是沒了,這倆混球簡直神經病一樣。
林俞和他哥蓋一床被子,腳都得貼着腳。後背不記得多少次被林皓的手碰着,他跟炸了毛的公雞一樣立馬彈起來,擡腳就踹:“能不能安靜睡着?!”
“靠!林俞,你才有病吧?”
出聲的卻是林爍,因為他睡在另一邊的邊上,被林俞踹過去的林皓直接給擠下床了。
下一秒“啪”聞舟堯按亮了房間裏的燈。
林俞不出聲了,他哥明天還得去學校,這都什麽破事。
就在林俞還沒有回神之際,他哥突然攔腰抱着他一個翻轉,将林俞換到了邊上,而他自己背靠着裏邊挨着林皓。
他直接伸手将林俞的腦袋按到自己頸邊,腿壓着他的雙腳,擡手關燈,說:“都睡,誰再出聲我就把他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