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心思微妙
喬安安這幾天心情不太好，自從這次回來後，組長在大夥面前表揚她，說領導對她寫的稿子很滿意後，同事們看她的眼神就不太一樣了，譏诮，不屑，有的甚至還冷哼出聲。
林岚和張勇都勸她別理那些人，他們就是嫉妒的。
也難怪啊，她一個新人，才做了一年多就得到重用，那些熬了三年五載還沒熬出頭的誰能不嫉妒？
第一次跟市長出去的時候人家還懷着看她笑話的心理，畢竟她就是菜鳥一只。結果領導不但沒有不滿意反而對她極為贊賞，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她喬安安這個資歷最淺的小菜鳥從此就會成為市長的禦用記者了。
簡直就跟早上一起來忽然在路上撿了一張五百萬的彩票一樣啊，不嫉妒的都不是人了。
喬安安眼見以前對她挺好的前輩們如今一個個對她疏離遠去，心裏很不是滋味，甚至還有更離譜的在背後傳她是被某個領導潛規則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這消息是張勇告訴她的：“你別當真，他們就是嫉妒你才在背後惡意中傷你，我相信你不是那種人。”
喬安安血濺三尺的同時心裏還有點安慰，總算還有一個男同胞是站在她這邊的。
心情不好的喬安安精神萎靡了兩天，然後在接到李小慧邀她周六去血拼的電話時又振奮起來了，她決定化悲憤為食欲和購物欲。
喬安安揣上一大堆卡，什麽工資卡，信用卡，打折購物卡，帶着不刷爆卡誓不為人的決心殺向大商場。
但是到了商場，看到标簽上那雷人的阿拉伯數字後，喬安安又覺醒了。雖然心裏悲憤，但是日子還是要過的，她不能跟李小慧一樣敗家呀，李小慧有個土豪爹，她可沒有，而且上個月買了車之後她也沒有家當可敗了。
所以最後出商場的時候情景是這樣的：李小慧身上挂滿大包小包，喬安安手上只有一個小小的塑料袋，裏面裝着一條紅色小內褲。
李小慧對此表示鄙夷，喬安安瞥一眼李小慧手上的大包小包同樣表示鄙夷。
“安安，昨天早上我看到周市長了。”吃飯的時候李小慧對喬安安說，“他剛剛跑步回來，穿着運動服，樣子真是帥呆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人家穿運動服也能穿出那麽帥的。”
李小慧兩眼放光，陷入花癡模式。“你知道嗎，他還跟我說話了。”
“是嗎？他跟你說什麽了？”
“他說‘你好’”李小慧越說越有勁，“哎，他竟然跟我說你好哎，上次我們在萬辛寺碰到他，他都沒跟我說話，這次居然跟我說你好……”
“他主動跟你打招呼？”
“不是，是我先叫他的。”
喬安安翻了個白眼，頓時沒心情沒甩她了。
“本來我今天也想出去跑跑，說不定能碰上他，制造一場偶遇，來個美妙的邂逅……”
噗，喬安安噴茶了。
拿餐巾紙擦了擦嘴，不可思議的問：“不是吧？你連市長那個歲數的都不放過？”
“那個歲數怎麽了？不就是比我大了十多歲嗎？我爸的女朋友比我爸小二十歲的都有。”李小慧開始申辯。
喬安安聽她這麽一說，更不淡定了，“你竟然拿市長跟你爸比？”這真是對市長的亵渎啊。喬安安開始在心裏跟市長忏悔：市長啊，交了這樣的豬朋狗友我對不起你啊。
“怎麽就不能比了？不一樣都是男人？”
“當然不一樣了，市長他是、是……”
“是什麽？”
是什麽？喬安安在心裏問自己，然後什麽英雄救美，英明神武，卓爾不凡之類的詞彙在腦子裏竄來竄去，卻半天也沒想出一個最合适的詞來形容，最後極其敷衍地搪塞了一句：“反正你爸不能跟市長比。”
話一說完，李小慧的臉就想巫婆一樣湊到她跟前來了，用那種像要窺進她心裏去似的眼神在她臉上掃了半天，只掃得喬安安寒毛直豎。
“安安，我發覺你有問題。”
“你才有問題呢。”喬安安反駁，沒事竟然yy市長大人？簡直色膽包天。
“你跟市長才多久？這麽快就護着他了？你什麽時候……？”
什麽叫她跟市長才多久？喬安安瞪大眼睛，壓低聲音截住李小慧的話，“你能不能別說得我好像跟他鬧緋聞了似的？”
李小慧好像驚到了，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半天才開口：“安安，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喬安安：……？
“其實我想說的是：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狗腿了？”
喬安安囧了，所以是她心裏不純潔了？
——
喬安安一進辦公室就看見報社的同事三五成群的湊在一起議論什麽事，一開始還小人之心地懷疑他們是在背後說她壞話，後來她進去後大家還在讨論她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在桌上整理了一下自己待會發言用的東西，耳邊不斷傳來周圍人三言兩語的議論聲。
“你說周瑾這回是哭還是笑呢？”
“那還用說，肯定是笑啊，我懷疑他晚上睡覺的時候都該笑醒。”
“我覺得他應該是人前哭，人後笑，再怎麽說表面上也是要做做樣子的，畢竟是死老婆嗎嘛！”
“這小子運氣還真好，跟侯愛琴結婚才三年而已吧，這就熬出頭了，侯愛琴沒有親人沒有子女，整個公司現在都是他的了，啧啧啧，命不是一般的好啊。”
“怎麽，你羨慕？”
“那可不是？如果我能遇到侯愛琴這樣的女人我肯定也願意，轉眼間就成上流社會的人了，誰還願意窩在這個鳥地方受氣。”
“晚上睡一起你也不怕膈應？”
“咳，女人，關了燈都一樣……”
哈哈哈……
啪！
喬安安手裏拿着的文件夾重重的摔在了桌面上，旁邊說笑的同事眼睛一齊朝她看過來，喬安安臉上擠着笑：“不好意思，不小心的。”
組長徐坤正好走過來，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開會了。”
喬安安今天開會的時候有點走神，所以當徐坤叫她的名字時，她又像睡夢中驚醒一樣，啊了一聲，然後表情慌亂地看着徐坤。
“侯愛琴明天火化，你去殡儀館那邊跟下。”說着頓了一下，繼續解釋，“侯愛琴是市人大代表，她的公司每年都會給民政部門捐獻許多物資，市裏挺重視的，周副市長會親自去慰問。”
徐坤說完，下面又是一片小聲議論，其間還帶着冷嗤的聲音，喬安安知道這是同事們在對她表示不屑，可是現在她已經沒有閑情介意這些。
散會後，喬安安敲開了徐坤辦公室的門。
“組長，侯愛琴的案子能不能讓別人去跟？”
徐坤從辦公桌前擡起頭，“小喬啊，你最近是不是工作有點累了？如果真是累了，我可以放你兩天假調整一下。”
面對組長的體恤喬安安有點不安，聲音也不由低了下去，“不是，是我有些個人的原因不适合跟這個案子。”
徐坤的表情起了變化，樣子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小喬，你不是第一天來報社了，幹我們這行及時迅速是最基本的，如果個個都像你一樣還要考慮個人原因在原地猶豫不決，我們的工作還怎麽進行？”說完停頓了一下，“如果是身體原因我可以考慮，至于其他借口，我不要聽。”
被組長這麽一說，喬安安頓時一點底氣也沒有了，甚至心裏還有點小羞愧，工作以來她一直盡職盡責，能力說不上多好，但态度是端正的，也從來沒有被組長訓過。
“對不起，組長。”喬安安帶着小羞愧退出了徐坤的辦公室。
徐坤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這丫頭最近怎麽了，态度還不如實習的時候積極了。難得上頭對這個新人這麽滿意，他也想早點扶她上位，到時他臉上也有光啊，畢竟是他手下的人。這樣的機會人家求都求不來，她竟然還推三阻四的，不給點壓力就是蹦不起來是吧？
喬安安回到家，趴餐桌上寫作業的蘇駿立刻蹦了下來，“安安，這次區裏的足球比賽你們老大還是派你去嗎？”
喬安安覺得蘇駿這話問得不對勁，“你管我們老大派誰去，反正有人去就是了。”
“我覺得這麽重要的比賽你們老大肯定會派一個資深記者去，你這樣的小菜鳥，哼哼——”
喬安安終于明白過來，反手拍了蘇駿的腦袋一下，于是蘇駿又暴躁了：“安安，我警告你，別再拍我腦袋！”
“哼哼！”喬安安回敬他兩聲哼哼。
吃飯的時候，喬安安吃着吃着，猛一擡頭，喬平平一家三口都在盯着她看，喬安安驚悚到了，摸了摸臉，“我臉上有東西？”
喬平平：“安安，你是不是有心事？”
蘇遠宏：“對呀，你看你一口菜也沒吃就把飯吃掉半碗了。”
蘇駿：“你連平時最愛吃的糖醋排骨都沒有跟我搶——安安，你是不是失戀了？”
三個大人立刻把目光投向了桌上唯一一個未成年人，而且還是極其憤怒的目光，于是，有心事的，不吃菜也能吃掉半碗飯的那個人變成了蘇駿。
——
喬安安讀三年級時，周瑾念初一。雖然不在一個學校了，但還是經常在一起做作業，大部分情況下是喬安安到周瑾家去，有時還會順便在周瑾家蹭完飯才回家。
周瑾理科成績特別好，連喬安安專門找來的那些奧數題都能輕而易舉的解答出來，喬安安的情況恰好相反，她是理科偏弱，尤其到了五六年級她需要跟周瑾請教的地方就更多了。
喬安安那時還是挺崇拜周瑾的，每當周瑾修長的手指握着筆在草稿本上演算的時候，她就一手撐着腦袋歪着看他的側臉。看他生得極好的睫毛像蟬翼一般輕巧的覆蓋着深幽的雙瞳，在眼臉下留下一片淡淡的剪影。
有一次看着看着，周瑾忽然扭過臉來，喬安安沒有防備，跟他對視了幾秒後，忽然垂下眼簾盯着自己面前攤開的作業本。
周瑾沒有說話，但是喬安安好像聽到他笑的聲音。
有些感動就是一瞬間的事情，有些情愫是在不知不覺中就已經蕩漾在彼此心中。
那天做完作業後，周瑾給她念了一首詩。當時的場景，喬安安至今也忘不了。當時他站在窗戶邊，手背在身後，背對她而立。少年的身體纖瘦筆直，雖然略顯單薄卻不失風骨，日後的高大俊挺在當時已然初具成形。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出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樯橹灰飛煙滅……”
喬安安站在他身後，覺得他的樣子好像古時候挑燈夜讀的公子，玉樹臨風，氣質光華。落日的餘晖照在他身上，将他整個人都暈在一片淡金色的光華之中。
然後，他就在那抹光華中慢慢轉過身來，噙着淡淡的笑意問她：“安安，你說這詩美不美？”
那時候的喬安安小學還沒畢業，壓根不懂詩裏是什麽意思，但是她還是狗腿地拍手叫好了。
因為在當時，那麽美好的背影，那麽美好的周瑾，都是屬于她的。
——
喬安安開車到了殡儀館的停車場，放眼環顧了一下四周，沒有看到市長那輛黑色奧迪，心裏松了口氣。
昨晚在床上翻騰許久才入眠，早上竟然起晚了，來的時候一路上她都在祈禱，千萬別讓領導等她啊，不然回去肯定要被組長訓死。
組長訓人的樣子還是很可怕的。
幾分鐘後，市長的黑色奧迪緩緩駛來，就停在喬安安的小polo旁邊。
市長下了車，走到喬安安面前的時候，伸手在領帶結的地方整理了一下。
喬安安發現市長這個動作給人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她很熱情地跟市長打了招呼：“市長好。”
“小喬，”市長噙着淡笑，“你上次那篇稿子寫得不錯。”
“市長過獎了。”喬安安臉上是很謙虛的表情，心裏卻是很嘚瑟的，特別是看到旁邊李海朝她豎起大拇指的時候，喬安安盡量維持的謙虛表情都快堅持不住了。
市長：“時間差不多了吧，我們上去吧。”
喬安安：“好。”
沿着斜坡往上走的時候，市長對喬安安說：“你拍完照片可以先回去。”
喬安安點點頭，市長大概還有其他事，她自然不必多問了。
兩個人走到靈堂門口，喬安安逐漸拉開了跟市長的距離，門口有道熟悉現的目光朝她看過來，她視而不見，舉着她的相機準備随時抓拍。
因為侯愛琴的身份，現場來了不少商界精英，市長敬完香之後融入到他們的隊伍裏去了。
喬安安其實已經可以走了，但是她竟然沒有走。她的視線停留在靈堂正中央的那張大照片上。
稍顯富态，卻透着精明幹練的中年女子，幾年前喬安安見到她的時候，她就是照片裏這個樣子。那時候誰曾想，她會在今天這樣一個日子裏，躺在這個冰冷的地方，等着化身灰燼，灰飛煙滅。
喬安安對這個女人沒有多少好感，但是，也許是靈堂裏肅冷的基調讓她心裏冒出了不一樣的念頭，既然來了，那就上一炷香吧，死者為大。
喬安安走上前去，忽視掉旁邊那道視線上了香，沒有去接受家屬回禮，她從另一側轉過身，正要離去……
“安安……”
喬安安整個人有點發僵。
熟悉的聲線裏，如今為什麽聽不出熟悉的感覺？
喬安安知道她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回頭，可是還是不甘心。忽然很想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是不是這樣，心裏的難受可以好一點？
喬安安回過頭，對上他的視線，“周總，節哀順變。”
他原本帶着熒亮的眸光陡然間暗淡下去，好像經受了巨大的打擊一樣驚愕失神。喬安安心裏覺得好過瘾，她揚起臉，丢給他一個近乎嘲笑的表情，她轉過身去。
就在這時……
“所以鮮花滿天幸福在流轉，流轉往日悲歡眷戀，所以傾國傾城不變的容顏，容顏瞬間已成永遠……”
背後傳來的手機鈴聲，字字清晰得像從心裏直接跳入耳膜，明明是那麽舒緩的音樂，卻帶着刀鋒一樣淩厲的氣勢，威猛得能摧人心防。
喬安安聽見心裏發出分崩離析的聲響，嘩啦啦似大廈傾，瞬間一片頹廢。整個人徹底僵在了原地，周圍的世界開始變得虛晃。
“喂——”
略帶涼薄的聲音激醒了喬安安恍然的意識。
拳頭在手裏狠狠地拽了一下，然後努力以穩健的步伐走了出去。不過短短十幾步的路程，卻幾乎耗盡一身的氣力，邁出門口的一剎那，手腳軟得差點擡不起來。
胸腔裏一股強大的氣流充斥在裏面，眼睛裏灼人的熱脹燙得眼睛都要睜不開。跌跌撞撞地從斜坡上跑下來，等不及開車門坐進去，雙手就撐在車子前蓋上雙肩劇烈地聳動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