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傘坊篇3
踩着青石板路回傘坊,路上都是急匆匆收衣服關窗的人,一邊聽到有人抱怨小鎮的水最近變味了。
辛麒恍然發覺,那湖底看到的魚是魔族的水妖塞壬。
正想着,遲瑧提醒:“傘坊。”
陰沉的天空一角,無數五顏六色的油紙傘被狂風吹起飄飛。
辛麒跟遲瑧打個招呼,迎着風踩上屋檐遠去,他得想個法子逼出湖底的塞壬,同時得防着鎮上受襲。
遲瑧看着他身影消失,獨自回到傘坊,辛荑已經等候在門口:“要下雨了,子衿怎的還不回來?”
發現遲瑧冷肅而沉默的臉色,辛荑柔聲道:“別擔心,既然他有事,我們在家裏等着他回來就是。”
遲瑧真佩服這個女人的堅韌,外柔內剛,可是他到底不是辛荑,包容不了辛麒顧大家舍小家的大義。
他目光不是很好地眺望遠方,辛荑也立在院子裏沒有進屋,在被吹飛的那一群油紙傘間,一個游龍般的身影風姿蹁跹。
另一個拖着長尾巴的黑影在跟他鬥法。
院裏的兩人都看得目不轉睛,心跟着揪緊。
眼看着原本只是天空點綴的油紙傘被辛麒化為己用,一劍穿透刺中傘後的人,接着閃電随他吟出的術語劈下,他則旋身踏着飄飛在空中的油紙傘,一步步向傘坊而來,整個動作全部一氣呵成。
殺敵,抽身。
遲瑧看着他從天而降,明眸皓齒,唇紅齒白,英氣俊秀,卻又獨帶神情凜俐。
剛剛使用雷擊的身法,更是贏得了遲瑧的贊賞驚嘆:“漂亮。”
辛麒飄然落地,笑道:“這招還是太子教給我的。”
Advertisement
遲瑧的笑意就淡了。
辛麒沒發覺,轉頭對辛荑疑惑他回來的問題解釋道:“我不放心你們,水妖已經解決了,等會就去看看被它污染的水源。”
婦弱老幼,傘坊就占了起兩個,毫無戰鬥力,還都是他最重要的人,由不得辛麒不緊張。
辛荑又是欣慰又是嗔怪:“既然大事還沒完成,怎麽能先急着回來,你快去吧,我們回屋裏等着你就是。”
“是。”辛麒聽母親的話,轉身就要出門,身後一個聲音冷冷傳來。
“如果我死了,你也會這樣永遠記住我嗎。”
“繹之!”辛麒惶然不安回望。
遲瑧淡淡笑着,黑瞳幽深:“沒什麽,記得,不要再受傷。”
辛麒倒退着走出門。
不要再受傷,什麽意思?
走出傘坊突然想起,他回來後唯一受傷那次是在金陰山,遲瑧當時看到他後背眼神就不對。
第一次看到冷冷淡淡的遲瑧發怒。
那晚遲瑧陰着臉出去一趟,第二天打傷他的陳骁童對他态度就好了不少。
再後來,就是為了不讓他受傷,遲瑧舍身擋下了左飛那一擊。
遲瑧,不過是人類啊。
明明知道他是皮糙肉厚的勇者不怕受傷。
辛麒倏然止步,心跳一瞬。
子——衿
母子連心,是辛荑在呼喚他。
辛麒立時從幾裏外飛奔回家,沒有大事辛荑絕對不會這個時候叫他。
她知道怎麽不給自己兒子添麻煩。
他感應到的呼喚果然沒有錯,幾分鐘前才出來的傘坊有魔族殘留的氣息。
辛麒奔上樓:“母親!”
“快……去救繹之……”一團亂七八糟的屋內,辛荑躺在床邊地上,“他為了救我,被一個女人帶走了……”
“再等等,再等等。”辛麒扶起她,咬牙握緊劍。
這話不只是對辛荑說的,也是辛麒對自己的勸誡
只有這樣,他才能壓制不顧一切去找遲瑧的沖動。
如果丢下自己母親追出去,唯恐又是魔族的調虎離山之計。
“等白霜他們有人過來。”幸好他上樓時就傳了信息給其他人。
他們六脈劍中的任何一個人收到都會馬不停蹄趕到,就看誰快。
居然是大忙人秋少鴻先到,辛麒立刻把辛荑交給他:“你幫我保護家裏,少鴻。”
就丢下這麽一句話,辛麒就跑了。
秋少鴻撓撓頭,他可真是個大好人,再沒有比他夠義氣的了,剛還在樊陽市醫院裏冒充遲瑧呢。
為此被陳骁童發現,追殺了他十幾裏路,只能先到這裏躲躲了。
陳骁童的怒火就讓彎彎去面對吧。
烏桐鎮外,遲瑧用魔族語吐出兩個字:“跪下。”
對面的女人膝蓋驟的一軟,控制不住地跪下臣服:“魔王,魔王、殿下……”
只有魔王才有這樣的氣勢,絕對的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威懾,深刻于血脈的壓制。
不,不可能,他應該還沒覺醒才對,怎麽就能運用魔王的威壓了!
女人眼珠子滴咕嚕亂轉。
偷雞不成蝕把米,想先發制人不成,又暫時弄不清遲瑧的實力,不能再把自己折在這裏。
女人當機立斷,跑。
啪,她被重重甩在樹幹上,懸空。
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她喉頸。
遲瑧竟是嫌惡地連碰觸都不願意直接碰觸她。
“夏荷子背後的人,就是你?”不是質問,而是絕對的肯定。
甚至不可遏制地流露輕蔑語氣。
以為将夏荷子從人變成魔族的背後黑手有多厲害。
卻不過是總躲在別人背後的無能鼠輩,敢觊觎他的力量,卻只敢讓第一只水妖引走辛麒,自己襲擊傘坊也不敢露出真面目,而是附身在第二只水妖身上。
如果辛麒在就會發現,樹上這只原本美麗卻脆弱的女水妖多了絲勾人的魅惑,紫色氣體若有若無。
遲瑧曾經在夏荷子身上看見過這種标志性的紫氣,眸光微沉而危險:“看來你今天的目标,是我。”
這話一出,遲瑧周身殺氣大漲。
魔族女人卻跳過了他這個問題:“你想找那個女孩?沒想到咱們的新魔王這樣憐香惜玉,怎麽不對我松松手呢。”
她咯咯笑着,修長的雙腿交纏,整具胴.體纏出s形的性感曲線,配合她口中幽幽吐出的纏綿字音,仿佛自帶催.情素,分分鐘便讓見者把持不住。
遲瑧卻像看平常的人與物件,滿是漠然,最後甚至像看到惡心的垃圾一樣,露出嫌惡之色。
魔族女人趁機道:“別這樣厭惡我們呢啊,你曾經可也是我們中的一員呢,魔王,或者說……殿下……”
遲瑧微異轉頭。
女人卻像故意吊着他胃口,最後的“殿下”前還有兩個字,一個代表他過去身份的名詞,她故意不讓他聽清,只做了一個不知所謂的口型。
看到他愈發冰冷的眼神,更像是得逞一樣高興起來:“失憶很難受吧,你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真是讓人看得心情愉悅,分不清是敵是友,只能警戒着所有人,誰都不能信任——只是這樣還不夠啊!你還不夠疼,我們還不夠滿足你這副模樣!放心,還有人等着找你複仇呢……我們,絕對不會承認你這個魔王……”
紫氣幽幽從水妖身體裏抽出,飄散,留下這一段詛咒一般的話
遲瑧放下手,樹幹上的水妖啪的落地,整個人的氣勢陡然一變,趴在地上不斷磕頭求饒:
“魔王大人饒命,魔王大人饒命!”被附體過後的水妖瑟瑟發抖,弱小又可憐,連逃跑的心思都不敢有。
直到遲瑧發出一聲:“滾。”
她如獲大赦,瞬間竄得沒影。
雨已經下起來了,遲瑧卻像是沒感覺,低頭看着左手心,一發力便顯出一條血管一樣的黑線,從掌心已經蔓延到後頸。
他原本計劃涉獵魔族,汲取他們的力量,沖破體內那道未知的封印。
冥冥中他有這個直覺,只要這個封印解除,他失去的那一段記憶就會回來。
不過他現在換一個打算了,狩獵這些小喽啰有什麽意思。
至少,也得把那些幕後的小鬼王揪出來。
那些,只敢躲在背後觊觎、謀劃他的人。
“繹之!”辛麒趕到的時機恰到好處。
遲瑧轉身調整神色迎接他,被抱了個滿懷。
遲瑧趁機貪婪地從這具溫暖的身體裏汲取力量。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大意了,我不該丢下你們不管。”辛麒緊緊抱住他不放,那是失而複得的泫然欲泣。
“沒事了。”倒是遲瑧這個剛被綁架,應該受驚不安的人在安慰辛麒。
遲瑧輕輕拍着繹之背,将人籠在懷裏,雖然辛麒體貼人從來不多問,他得多說一句:“幸好有兩個人路過拔劍相助,我已經沒有大礙。”
“誰?”辛麒這個前一秒剛為烏桐裏除了害的大英雄抹着眼角的淚,發出尚有哭腔的聲音。
遲瑧沒有反應地盯着他哭紅的眼角。
辛麒懊惱一聲,他關心則亂了,遲瑧肯定不知道他們勇者有哪些人啊:“繹之能描述一下他們的外貌嗎?”他也好去謝謝那兩位大恩人。
遲瑧道:“一男一女,男的高個子,女孩七八歲左右。”
“……”辛麒:“就這?”
遲瑧一本正經颔首:“嗯,就這。”
辛麒哭笑不得:“好吧我知道了,有機會認出他們,我一定好好感謝他們兩位。”
這樣像兄妹一樣結伴同行的勇者小隊比較少,應該能很快找出來。
改天到勇者論壇發帖問問。
回去路上,辛麒緊緊拉着遲瑧手不放,唯恐他再不見一樣。
途中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來,有這樣的搭檔的,他記得……還有太子麾下的兩個使魔,壹零和紫琳。
使魔的生命和力量與其主人聯結,主人死,使魔死,是主人永遠的忠心奴仆。
傘坊樓上,第二個趕過來的是郗白霜,秋少鴻守在樓下,她在樓上照料辛荑。
“幹娘不必擔心,小二哥一定能平安無事。”而且是将遲瑧順利帶回來的那種。
“你們的本事,幹娘怎麽不放心,”辛荑輕嘆一聲扶額,明顯還有心事的樣子。
“白霜,你覺得子衿怎麽樣?”
“嗯?”郗白霜不明白她怎麽問起這個,仍然認真答道:“我在烏桐裏,小二哥便是烏桐裏方圓十七島最好的人,我去了外面,小二哥便是全樊陽市最好的人。”
“那麽,繹之呢?”
“繹之?幹娘是說遲瑧?”郗白霜暗暗詫異,遲瑧才來半天,就讓幹娘這樣親切待他。
“嗯……”郗白霜凝眉忖度道:“如果真要說,他和我們不是一路人,我不好評價,幹娘。”
“這倒也是。”辛荑柔聲輕嘆,“你小二哥我不擔心,他行事自有主張,心性堅定,外柔內剛,只有繹之,只怕……兩個人不知是福是禍。”要被傷害了。
郗白霜自認幹娘的聰慧遠勝她和辛麒,郗白霜相信她在看人這方面的能力,不需要她多言。
後面的話她就不懂了,幹娘擔憂遲瑧是福是禍,還是兩個人的相遇福禍不明?
幹娘到底是擔心辛麒還是遲瑧。
若說是為了辛麒,為人母子,也是人之常情。
擔憂遲瑧又怎麽說?從何談起?
“你們在上面說什麽?”郗白霜走下樓時,秋少鴻問。
“我們女人家的悄悄話,少鴻何必打聽呢。”
“沒意思。”轉頭秋少鴻捏起蘭花指,拿腔作調說:“其實不瞞你說,我本是個女嬌娥喲~”
郗白霜:“……”
一會兒辛麒遲瑧兩人回來了,姬言姬也過來了幫忙淨化小鎮水源。
這樣一耽誤,遲瑧更不能久留,樊陽市已經來人催了。
不想被發現他擅離醫院,只能在陳骁童掩護下今晚就回去。
辛麒自然不舍,守在樓下等陳骁童來接時,更是看着小鎮入口若有所思。
孟學儒那幾天曾經繞過郗白霜,帶孟東來見過他。
孟東來言辭保證會來烏桐裏見辛荑。
可是辛麒回來都這麽久了,也不見他人影。
饒是辛麒沒對他期待過半分,也被他的厚顏無恥震驚了。
來不了叫來不了呗,好歹給個解釋。
說出去的話當屁放,真的大丈夫?
不好,又說粗鄙話了,修雅修雅。
遲瑧握着他的手安慰,比起孟家這個所謂的先聖後裔,書香門第,辛麒兩母子反倒更有書禮氣韻。
辛荑知道他在等誰後,搖搖頭,明顯更了解孟東來的為人:“不用等了,跟繹之一起走吧,他不會來了。”
辛麒默然無言,秋少鴻幾人更是面面相觑,乖乖,有渣男。
辛荑道:“他沒這個膽量來見我,山盟海誓的諾言都能言而無信,何況跟你的口頭之約,他雖然是你的生父,但你要謹記,仁義為本,誠信立人。”
辛麒鄭重應下:“兒子記下了。”
辛麒父母的故事,就是一個年輕多金的浪漫才子下鄉寫生,偶然在烏桐裏這個小城見到辛夷這個綽約多姿,風度娴雅的江南水鄉美人,頓時驚為天人。
辛荑因渴睡症,一天只有四個多小時的清醒時間,孟東來也不嫌她麻煩,每天守在床前伺候他眼裏的睡美人。
柔情蜜意,好不專情。
如果繼續下去,也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話,可惜孟東來就是當代賈寶玉,見一個愛一個,看到美人就走不動道。
也就是烏桐裏沒有比辛夷更好看的女人,否則他的真實本性會暴露更早。
寫生時間結束,他不得不告別辛荑回家,答應馬上就回來娶她。
然而他耳根子軟,家裏人态度強硬地不準他再見辛荑,讓他娶傅家的女兒聯姻,他看傅瑩萱足夠漂亮,也就樂呵呵娶了。
遠在他鄉的佳人被他選擇性忘記,全然忘了當初臨走時的約定。
想起來的時候,也知道是自己對不起她,更加不敢回去見她。
辛荑父兄打探了一番消息,知道了一切也只能隐瞞,在她面前時總是眼神躲閃。
她生而知之,天性聰慧,雖然清醒的時候少,也不代表她不懂人事。
在一百零八次醒來,見過三個多月的日升日落,孟東來仍未出現在她面前,她便明白了一切。
要說孟東來在時待她确實真情實意。
他多情,倒也不搞出格行為,就是眼珠子黏在美人身上摘不下來,用一腔憐香惜玉之心噓寒問暖。
到現在,連聯姻的妻子傅傅瑩萱忍了這些年也受不了他了。
辛麒想到這些打聽到的消息,搖搖頭不再去想,反正他母親早就放下了。
只要孟家人不再來打擾就好。
那頭辛荑在給遲瑧診脈,久病成醫,她看出遲瑧氣色不好,主動提出給遲瑧看病。
遲瑧沒辦法拒絕。
可一方面不拒絕就有暴露的風險,他身體裏可多了種不同尋常的心脈。
他在思考如果辛荑診出來要如何圓場時,辛荑已經眉頭微蹙了很久。
怎的……像是有喜?
辛夷柳眉漸蹙,凝出一片愁雲。
遲瑧一顆心慢慢提上去。
辛麒迫不及待:“母親,如何?”
辛荑收起脈枕,笑他:“你什麽時候也像個毛頭小子般急躁了。”
“母親,這關系繹之——”的身體。
遲瑧臊着臉在桌子底下擡腳踢了他一下。
辛麒莫名其妙轉頭,滿臉關切:“怎麽了,你腳抽筋了嗎?”
在辛夷含笑的目光下,遲瑧默默撇開臉,這個傻子是他家的。
“好了,都別擔心,繹之身體沒事,注意調養就好了。”
辛麒糾結,惠英頓的人都傳遲瑧是身體不好,有嚴重心髒病,怎麽他母親又說沒事?
不待他多想,辛荑已經轟他出門了,在家裏待多久也是要出去闖的。
剛好跟遲瑧一起回樊陽市。
遲瑧慢慢和辛麒走着,回頭回望傘坊那個窈窕的倩影。
辛夷目送着他們離去,她淡然含笑的目光告訴他,她知道他的一切。
包括他故意布下傘坊遇襲,以刺激辛麒的局。
她只是不說。
遲瑧眼眶驀的一熱。
“怎麽了?”辛麒發現他的狀況,極盡溫柔地勸慰,“你要是舍不得,以後我再帶你來就是。”
他兩手抓着遲瑧一手,像哄小孩一樣。
但他是個不會騙小孩的大人。
因為他有個這樣好的母親。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10-24 23:54:21~2020-10-25 14:11: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對&錯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