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有時，你不得不承認，天空是善解人意的。
心情愉悅時，是萬裏無雲的蔚藍，時而清風拂面，心緒便更加悠閑自在了。當心懷惆悵，難露笑容時，則是那滿目的陰沉揮之不散，讓人感嘆世事如天氣般變化無常，難以琢磨。而現在，在這個需要浪漫的節日裏，天空再一次顯示出它那善于襯托的本色，渲染着人們在暮色落下後不久的情緒。
盡忠職守的街燈在天色漸漸暗下來時起，便陸續被點亮，繼續着這座城市一如既往的多彩，包容着所有嘈雜與喧嚣。在不安分的夜空中，緩緩落下，浸染了各色燈光卻依然不失純白的雪花，是多麽可愛的精靈啊，活潑的靈魂裏隐藏的，是冬日最令人着迷的美。
從小河巷回到家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雪房間裏的燈亮着，我知道，她在等我回來。我輕聲的繞過她房間微敞着的房門射出來的燈光，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小心的把門關上。
祥還沒有下班回來，可能今天會忙到很晚吧。
我打算把自己的着裝整理一下，把頭發梳理整齊，讓她見到我的時候，不會産生不适。我想讓她過一個終生難忘的聖誕節，雖然我不是個懂得浪漫的人，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事情能讓她開心，便只能是用心去實現她的要求，不辜負她的那一聲哥哥。
我将一直收藏在衣櫃裏，雪送給我的圍巾裹在了脖子上，将頭發梳理了好幾遍，然後紮在腦後，再披上一件黑色的大衣，戴上黑色的口罩，算是完成了對自己的裝飾。面對鏡子裏的自己，一身黑色，不禁自我嘲諷的笑了起來，原來，我人生的顏色，是如此冷漠，如此孤獨。
我走出房門，深深的呼吸着，被吸進心裏的寒冷，是情緒淩亂之後被迫平靜下來的享受，很舒服。
我輕敲着雪的房門，她很快便走了過來，微笑着對我說:“風哥，你回來啦！”
站在我眼前的雪，臉色很蒼白，頭發有些淩亂，眼角還挂着些許疲憊，好像是剛睡醒的樣子，或許，是想睡又不敢睡去吧。
“嗯，剛回來，換了一身衣服。你身體還好吧，要不，我們就不出去了，你好好在家休息。外面下雪了，怪冷的。”我回答她，同時對她的身體抱有幾分擔憂。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我的。倒是風哥你呦，多穿件衣服，可別感冒了才好。”她臉上的微笑帶有幾分調皮。但我能感覺到，她的笑容是不自然的，同時我也明白，她強顏歡笑的內心，是堅強和固執，是對這個她可能已經期待了很久的聖誕節的渴望，而我，又怎忍心扼殺。
她說她要梳理一下頭發，換身衣服，于是，我便倚靠在樓道裏等她。此時，從樓道盡頭吹進來的風，除了蕭瑟之外，還夾雜着幾分心酸。
沒多久，雪出來了，她看上去很漂亮。她的頭發并沒有紮起來，而是選擇自然的披着，那一身純白色的羽絨服，也許是她自認為最美的着裝吧。只是，她臉上的蒼白，卻未能被粉底所遮掩住。
她沖我笑了笑，說:“我們出發吧，風哥。你這一身黑色，很酷，很帥氣呢。”
“呵呵……”我不知道如何應答她的贊美，也許對我來說，我無所謂贊美還是嘲諷。
Advertisement
“我們去哪兒？”我問她。
“你陪我到街對面的公園去走走吧，我們聊聊天。”
“好。”
也許是寒風太過凜冽，也許是夜色太過陳舊，即便有難得落下的雪花的裝飾，也難以勾起人們的賞欣之情。
又或者，在這樣飄着雪的聖誕節的夜裏，所謂的浪漫，便是選上一家富有情調的咖啡廳，位子靠窗。約上自己的愛人相對而坐，泡上一杯香濃的咖啡，聽着那環繞耳畔輕柔唯美的音樂，暫時淡卻生活的瑣碎。談笑間，偶爾遠望窗外無聲淩亂的雪絮，卻已然是一場舞蹈的盛宴。此時，隐隐的幸福便在似有靈魂在閃動的燭光中升華了。
因而，路上少見行人，公園裏則更加冷清，只有雪花與秋時未落盡的樹葉間，無聲卻似有情的言語了。
我和雪在公園中的亭子裏坐下。寒冷凍結了空氣，空氣也凝固了我思緒，我不知如何是好。
“風哥……”雪的聲音有點顫抖，也許是她的身體已經很脆弱了，很容易便被寒風所侵入吧。
她接着說:“風哥，我能靠在你的懷裏麽？你能像親哥哥一樣抱住妹妹我麽？我有點冷。”
我沒有拒絕，我無法拒絕。只是，我依然沉默。
依偎在我懷裏的雪，我能感覺到她平靜的呼吸，只是，她的身軀很瘦弱。
“你知道麽？風哥。其實，我這輩子夢想不是對物質的欲望，也不是對愛情的憧憬，而是對親情的渴望。”将面埋在我胸前的雪，語氣平和的說着，我，靜靜的聽着。
“自小，我便擁有很多錢，足夠我用上一輩子。只是，它們只是我生活的附屬品，沒有遺留絲毫我父母的痕跡。有時候，我甚至會很讨厭它們，卻又不得不依賴于它們。”
“對于愛情，曾經，我向往過，我知道它可以帶給我溫暖。大學時，我拒絕了很多男孩子的追求。我的病糾纏卻堅強着我的內心，我的內心幫我理清生活的頭緒。我，是個不能擁有愛情的人。”
“大學四年裏，我始終選擇一個人生活，我不想讓自己牽挂太多，不想活的太累。一個久了，便已經對愛情失去了期待的能力。孤獨時，我會去孤兒院或者養老院做義工。有時候，也會一整天都待在圖書館裏。”
“大學畢業後，我來到了南方，我出生的地方。兩年了，我沒有去找工作。每天，我都會去養老院替無家可歸的爺爺奶奶們打掃衛生，陪他們說說話。我也會經常去孤兒院，看望那些同樣命運的小朋友們，教他們一些知識，教他們唱歌，教他們如何去為何處事。他們總是很親切的叫我顏阿姨，有的也會喊我顏姐姐。每次見到他們快樂的笑着，我也會也開心，我為自己欣慰。我的願望并不多，就是在自己剩下并不多的時間，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帶給更多人快樂，這樣，我這輩子才算沒白來過。”
雪的思緒在她的記憶裏沉淪，美好的片段，是她臉上釋懷的笑容，至于憂傷，我替她分擔。
一陣風夾雜着片片雪花拍打在我的臉上，包裹在臉上的口罩阻擋了寒冷的侵入，卻滲入了靜寂的夜空流下的淚，在我臉上深藏的傷疤下，化成了凄涼的孤獨，溶進了我眼角的潮澀。我将雙手懷抱得更緊，用我體溫呵護着我那讓人憐愛的妹妹。
“對了，哥，你為什麽總戴着口罩呢？”雪的眼神離開了回想過往時的空洞，帶着疑惑看着我。我知道，她渴望得到答案。
當往事重新徘徊在心頭，讓我意外是，我沒有最初的恐懼，憎恨，和不安。我想，多年一直與我如影随形的老友，已然熟悉我的氣息，了解我的脆弱，并且也早已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和朝陽落夕般平淡無奇。或許，我該相信自己有勇氣卸下面具，淡然的面對這個世界，只是，心中的那把鏽跡斑斑的鎖一直未能被打開，所以，我的心靈便一直無法逃脫禁锢。
“因為……”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平淡，一如既往。
“因為我不想讓人看到我的這張臉。”我回答着雪的疑問。
“如果我想看呢？”
我摘下口罩，我本以為雪會驚訝，會害怕。但是，她的笑容裏多了幾分憐憫，幾分惆悵。我想，我感慨于我的經歷，即便我重未向她提及果過。
她伸出手撫摸着我臉上被風吹得有些刺痛的傷疤，眼眶濕潤了。
她的手很冰涼，卻溫暖着我的血液。
“我的傻哥哥，答應我，以後要更勇敢的生活，好麽？”
“好，哥哥答應你……”我将眼前可愛的妹妹深深的摟進了懷裏。
夜漸漸深去，雪開始不停的咳嗽，看到她痛苦表情，我很心痛，卻無能為力。
分別前，雪告訴我，她的病已經越來越重了。醫生說，她的時間不會剩下多少。她不怕死亡，只是還有些心願未了。她要回北方，她成長的家，回去看看陪伴她長大的院長，看看為她遮風擋雨的孤兒院，還有，再次去懷想兒時美好的一切。
夜，注定難眠。
雪停了，夜靜的更加深沉，連風的蹤跡都無處尋覓，只有寒冷，一步都不曾離開過。
第二天，我房間的門縫裏夾着雪留下的一封信:
哥，我走了，回北方了。請不要責怪我沒有讓你送我，我想一個人平靜的離開這裏。哥，以後要開心點，勇敢的生活。即便妹妹我去了另一個世界，我也會祝福哥哥你一生平安。保重。
雪
信紙裏，夾着一張雪的相片。背景是一片浩瀚無邊的海映襯着萬裏碧藍的天，雪的笑容，很燦爛。
我把照片收進胸口的口袋裏，準備開始一天的忙碌。
沒過幾天，祥回家了結婚了。他很開心，我相信他會幸福，我祝福他。
生活，又開始了漫無目的在城市裏穿梭。漂泊在沒有靈魂的城市裏的心，空空蕩蕩，沒有任何生氣。
過了不久，我收到了一封信。我很意外，信是若秋寄來的:
顏風，我不知道你會以一種怎樣的心情來看完這封信。想了很久，我還是決定給你寫這些文字。
時間不在，青春不在。曾經的年少，在歲月的流逝中，已經越來越遙遠了，遠到即便很多事情雖然發生過，卻再也想不起來了。不管當初懷着一種怎麽的情緒去選擇了自己的道路，去經歷了自己的人生，如今，我們都不能否認和逃避當下的生活。所以，放下那段懵懂的年華裏青澀的夢，踐踏實地，好好生活。珍惜眼前人，把握眼前事，要相信，在你身邊還有很多人需要你去愛。
很快，我便離開小河巷了，離開這座城市，帶着我的女兒去一個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現在，我唯一的願望，就是用自己努力，讓我女兒過上安定踏實的生活，健健康康的成長。我想，我們以後不會再有機會碰到了。所以，保重，願你一生康。
若秋
最終，對于若秋的過去，我還是一無所知。只是，一切，真的不再重要了。
我摘下了口罩，向遙遠的天邊扔去，我想，我不再需要它了。
在就留在這座城市的最後一天裏，我讓自己無所顧忌的游蕩在街頭巷尾，痛痛快快的呼吸着這座城市裏的一切，包括那些我這一輩子都無法忘懷人和事。
終于，我決定明天回家。我想，我的漂泊生活，也該到此為止了。只是，在回家之前，我要去理一下頭發。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