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無事獻殷勤, 非奸即盜。
池藏風當然不認為需要對號入座,一臉無奈地看着黃藥師。“不就是一本秘籍。我們之間,還需要計較一本秘籍?”
緊接着, 她擺事實講道理︰
“早年,你信守承若給了鲲鵬相關的北冥殘卷;近期,你又辛苦尋來失竊的憐花寶鑒。現在,換成我給你一套武功研究研究, 它就是一件很自然而然沒什麽大不了的事。”
情理上,确實說得通。
聽着很美好, 相處之道,有來有往, 方可長久。一幅有情有義的畫卷就要呈現在眼前。
黃藥師仍說,“是嗎?我不信。”
他似乎逐漸掌握一種特殊技能, 漸漸能以直覺判斷出池藏風是否在挖坑。
話雖如此, 還是拿起羊皮看了看。
瞧了第一眼, 開頭的武功名稱就透着古怪的味道。
只見池藏風如實寫到, 葵花秘籍(根據曾經的武功秘籍封皮所畫取名, 抱歉,還不知道這套武功的真名呢)
接下來的具體內容倒是沒有再添加奇奇怪怪的注釋。
一口氣讀完,它着實是一套非常高超的武功。傳遞了将陰陽之氣練至頂峰, 天下武學唯快不破的理念。
黃藥師讀完稍有疑惑, 陰陽之氣的頂峰是什麽标準, 為什麽秘籍裏沒有一個明确解答?
此時, 他看到左下角最後的蠅頭小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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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小字, 擠成了一團,還沒小拇指的大。
備注︰不好意思啊,原秘籍缺了最後一頁, 注意事項剛好沒了。我高度懷疑此套武功的練習前提是八個字——欲練此功,必先自宮。
已有疑似習武病患,罹患不舉之症。阿黃,不對,劃掉重來。藥師,你有興趣研究一下這種武功致命缺陷的診治方案嗎?(笑)
詭異的安靜出現了。
這種無語的時刻,居然已經絲毫不感陌生。
黃藥師緊緊捏着羊皮紙,捏得它都發皺了。
目光鎖定在最後一段備注上,不斷掃視那八個字。之前說什麽來着?無事獻殷勤,準沒好事。
“池、藏、風,你就不能搞點正經的東西!”
黃藥師盡力克制了語氣。換做旁人敢找他研究這種奇奇怪怪的東西,他一定……
一定能怎麽樣?直接拂袖而去?
卻發現馬車在高速行駛中,而駕駛員不是他。如果執意想要離開,駕駛員不放行,只有跳車窗了。
黃藥師緊緊盯着池藏風,這家夥絕對是有備而來。
“怎麽就不正經了呢?作為藥理研究者,對各種疑難雜症都不要有偏見。”
池藏風仿佛苦口婆心的老夫子,諄諄勸說︰“攻克這種難題,實乃參悟陰陽奧秘,有助于參悟天地之法。着實機會難得,不是嗎?”
只說理論是很有道理,實際操作卻有一言難盡的尴尬。
言及此,池藏風不多話了,很貼心地給黃藥師安靜思考的空間。
更多的接地氣的理由絕不能繼續說。
她肯定不會蠢到表示,‘現在研究一下不舉之症是非常實用的,能夠确保自己今後絕對不會有如此困擾。’
假設此話出口,估計這輛正在駕駛的馬車就會散架。
池藏風︰請叫我分寸大師。拿捏分寸,我是專業的。
安靜。
不可名狀的安靜持續了很久。
黃藥師終是收回了盯視池藏風的目光。
算了,眼神殺不死人。任由他再怎麽盯着,池藏風仍能保持一副問心無愧的模樣。
更令人氣悶的情況發生了。
不能近距離盯着一個人看太久,否則有可能越看越覺得這人好看。
它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
偏偏,此刻他在看着池藏風時生效了,是真不能再繼續看下去了。
這就将被捏皺的羊皮紙撫平,把它收入袖中妥帖地收好。
他,一貫不會感情用事。僅僅以理智客觀的角度出發,冷靜看待一個由絕世武功帶來的致命缺陷,那确實是非常有研究價值的問題。
也許,被坑着坑着就習慣了。
唯獨堅持一個重點,絕對不能只有他獨自跳坑,始作俑者必須陪他一起跳下深坑。
黃藥師語氣變得非常平靜,“你還準備了別的?有的話,不妨一下子拿出來。”
想通了?
池藏風轉頭去看黃藥師,沒有瞧出所以然。随即,指了指車廂裏的一只黑布包裹。
“是有其他的羊皮記錄,和葵花秘籍沒關系。此前抄了些百曉生的藏書,也許藏着真正的虛竹遺寶秘密。送你了,就當作邀你研究不舉之症的診金。”
池藏風為了把這些書搞到手,所經歷的過程之艱辛。
是先後飽受大漠極端天氣考驗,再搞了挖沙尋人又需埋頭苦抄,如今一個字都不想重提。
所抄書籍的價值更是不言而喻,是為江湖人趨之若鹜。
十三個抄書人,其中又有幾人願意與旁人分享此中內容,即便是要找翻譯也鮮少會合盤脫出。
眼下的說送就送,證明池藏風一開始時所言不虛。
兩人之間無需計較一本秘籍,也不必遮遮掩掩那些與武功機緣有關的秘聞要事。
有一點不可忽視。
對黃藥師來說,假設真的存在虛竹遺寶,就是師門的相的遺跡。為補全逍遙派的殘缺秘籍,他當仁不讓必須去尋。
打開包裹,瞧着羊皮上的密密麻麻謄抄字跡,字裏行間都透出了此物的來之不易。
緩緩撫過羊皮的字,切切實實地感到了贈送者的一片誠意,是給人以最需要的東西。
此刻,黃藥師再看池藏風,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溫柔了起來。
“對了。”池藏風目不斜視地趕車,也不知有沒有感覺到身邊人神色的變化,及時補充了︰
“等你研究完羊皮,如果願意全文翻譯給我聽聽就更好了。有寶藏一起挖嘛。我要的不多,随便給兩件藏品做報酬就行。捎上我這種難以一遇的好幫手,必然能如虎添翼,事半功倍,旗開得勝,滿載而歸。”
黃藥師︰……
這到底是特意給他送書,還是想坑他做免費翻譯兼向導?
現在,如果要問為什麽他的溫柔不能多持續一會,是必須先問問池藏風給人的溫情為什麽不能多維持片刻。
“你想得挺美。你把封刀洞驚變忘了?”
黃藥師不掩嘲諷,“是不是認為自己是天選之子,四百年一遇才能拔刀而出,你的運氣真是絕了。我找出了羊皮記錄的線索指向,真請了你做幫手一起去,怕就怕最後會……”
下一刻,一根手指突然豎在了黃藥師的面前。
只剩一點點的距離,那根纖纖玉指就會輕觸到他的唇。
“別,請別随意使用語言的力量。”
池藏風反應迅速使用了噤聲的手勢,就差直接捂住黃藥師的嘴。“一語成谶,我真不想再被坑一次了。”
有沒有成功叫停烏鴉嘴?
是成功了。
車廂內,卻再度倏然安靜。
黃藥師不由充楞。
池藏風伸出的手,距離他實在太近了。萬一路況不好而車輛劇烈颠簸,一不小心就會失誤地親上去。
“你能不能認真駕車。”
黃藥師迅速回神,掩飾了心跳過快,快速撥開了擋在眼前的手指。
接着,他索性一把握住池藏風作怪的左手,使其放到應該放的位置——缰繩上。“雙手拉好缰繩駕駛馬車,這才能确保安全。安全行路,你學會了嗎?”
「我傻嗎?怎麽可能不會?」
池藏風瞧着手把手的馬車駕駛指導突然上演,不待她細想,忽然手背一痛。
只見黃藥師已經松開手,一臉鎮定且嚴肅。
他使出彈指神通,輕輕彈向池藏風的手背。“專心點,別瞎想。如果你做不到安全駕駛馬車,就換我來。”
“不用換,真不用換。”
池藏風享受着駕車的快樂,不想讓出駕駛權。
她迅速做出擲地有聲的保證,再沒有別的激動人心的秘籍需要分享,也就不會出現為了封住黃藥師之口的單手駕車等危險動作出現。
車輪滾滾,塵土微揚。
時有嬉鬧,時有詭異安靜。好歹一路沒有遇到襲擊,算是順順利利地回到了江南。
兩人暫時分開。
時隔一年半,池藏風再度來到淮安。
沒有在李園見到李尋歡,只有一封信與另外半卷秘籍。簡而言之,他表明了他沒有練習《憐花寶鑒》的想法。
等到将來尋回失竊的半卷,整套秘籍可以贈予池藏風,或請她尋找一個合适的繼承者。
“小弟和表妹一起去游歷了。”
李酌山接待了池藏風,為她一路艱辛的感謝之言就不贅述,随後說明了藏書失竊後李家的情況。
一年半以前,李尋歡駐守李園,以防再度遇上竊書人。
他守了半年,沒再出現不明人士。竊書者可能不知道秘籍分為上下兩卷,盜走了上卷就以為是盜走了全部。
下卷秘籍被托付給了李酌山保管。
李尋歡做不到只在原地等消息,他也要為找書出一份力,總不能只看着別人為自己的事忙碌。
當時,池藏風是先往蜀地,而楚留香去了西域,那他就選擇往北走。即便暫時沒有目的地,但走着走着或許就會發現點什麽。
此行,林詩音是一起去了。
原本李尋歡是不同意的,尋回秘籍又不是游山玩水,林詩音不會武功怎麽能收餐風露宿之苦。
“我卻覺得挺好。”
李酌山卻是非常贊同那倆人一起出行。
讓林詩音親自走一走江湖路,而不是只留在冷香小築過高牆之內的日子。她親自體會了江湖路不易,才能判斷要不要與李尋歡繼續。
同時,也讓李尋歡以實際經歷為判斷,他又能不能在外妥帖照顧林詩音,而非只把人留在家裏。
“如果兩人想要有以後,那都是必然要面對的問題。”
李酌山不會輕易妄言那倆人該分該合。反正分或合都是要兩個人要明明白白地下決心,而不能稀裏糊塗地由一方做決定。
當下,重點不在不省心的弟弟表妹身上,《憐花寶鑒》的傳承才要更慎重。
将失而複得的上卷,與下卷秘籍一起放到盒子裏。
李酌山征求着池藏風的意思,“池老板,你對這秘籍有什麽看法?”
“如今,我們不妨當作沒有把書找回來。”
池藏風在混淆視聽方面很熟練了,“一切如常,便也不會引起有心人的再次窺觊。我可以暫且找個地方埋了它,但依着王憐花前輩的意思,還是希望能夠有靠譜的繼承者。”
上卷秘籍在失竊過程中,是有幾個人看過了。
像是白飛飛、黃藥師,也包括池藏風本人,以後可能會将某些知識融會貫通到實踐中,但都不是完整地傳承了《憐花寶鑒》。
一種武學的傳承,說簡單是學了幾招,說難是要繼承其精神。
好的傳承者,可遇而不可求。
因此,江湖上常有感嘆一代不如一代,這一屆是教過最差的弟子,有的江湖門派難免人才凋零的怪圈。
越是修習絕世武學,越是師父驚豔才絕,有時想要培養出滿意的弟子就會越困難。
世如王憐花者,或如他的姐姐白飛飛者,一代之中又有幾人?
池藏風沒辦法拍拍腦袋就給變出一個繼承者。
最後與李酌山商議決定,兩人都留心着,希望将來能遇上合适人選。
***
話分兩頭。
嘉興城,夏雨漸歇。
池塘碧荷,蛙聲陣陣。
洪七公打了兩壺好酒,前往一處鬧中取靜的藥鋪後街別院。
他與黃藥師自從因封刀村一事相識,偶然吃過一回黃藥師的菜。此後就念念不忘那種美味,那是足以媲美臨安皇宮禦廚的手藝。
痛苦,随之而來。
禦廚的菜可常有,能不時去皇宮大內偷吃一回。
但,黃藥師燒的菜實在難得,而讓他甘願下廚有多難就不必多說。更不提去偷菜,不等成功,雙方打起來,菜先全毀了。
今天洪七公非常高興,居然收到了黃藥師的邀請,說是回到嘉興城随便做些吃點聚一聚。
疑惑,他也是疑惑的。不知道黃藥師怎麽會主動待客呢?不會是鴻門宴吧?
洪七公提着酒,敲響了別院的門。
“來了,進吧。”
黃藥師親自給開的門,“你很準時,菜剛剛燒好。”
洪七公笑着問好。
一路向內,卻見院內沒有第三個人,也不見仆從。
想搞什麽啊?
這氣氛似乎古古怪怪的。但來到客廳,一桌令人食指大動的菜品整整齊齊地擺上桌了。
不管了。
洪七公聞着香味,是把心一橫。有道是,吃了美食死,做鬼也滿足,先吃了再說吧。
顯然,黃藥師沒有阻止。
計劃先把人喂個半飽,然後再宰。不對,口誤了,是再提出需要洪七幫忙的事。
其實也不是大事。
要研究不舉之症,更涉及到自宮之法,這必須有能提供足夠相關經驗的人士,請他們敘述不為外人知的感受才行。
由于洪七公時常去皇宮偷吃的,一來二去就和幾個太監熟識起來,雙方是心照不宣地保持着秘密往來。
如此一來,自然想到請洪七公引薦幾個靠譜的太監。
“噗……”
洪七公吃着正香,左手一只雞腿右手一杯好酒,就聽黃藥師簡單說明要研究男科病症,需他幫忙找些太監來提供豐富的經驗與感受。
“咳、咳、咳——”
洪七公一口酒嗆着,咳了好一會才緩過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黃藥師,“黃兄,你怎麽想到摻這方面的研究?而且還需要找太監搞深度研究?”
完全不像黃藥師的做派。
這人素來風雅,喜歡研制那些有花香的藥丸,針對各種內功傷勢而配出不同療效。
話說回來了,洪七公瞧了一眼被他吃了半桌的菜。
把人喂飽了宰,也不像是黃藥師的作風。以他的推斷,黃藥師應該是把人關起來餓暈了宰才對。
“黃兄啊……”
洪七公斟酌着,不知怎麽開口。
是要問,‘誰讓你近墨者黑了?’
或者問,‘你是不是受什麽刺激了?’
洪七公吃人嘴短,有的話不能大大咧咧地說。
只能拼命了轉動腦筋,試圖尋找出不在現場的始作俑者。會是誰?他怎麽想不出來呢!
半晌,洪七認為他與那個人肯定不認識,而根本沒往池藏風身上想。
這會給池藏風貼的标簽很完美。
她見義勇為,毫不猶豫地擒拿丐幫通緝犯白玉魔丐;她膽識過人,一力抗下魔刀之亂,絕不願意連累丐幫。
那就是一個高風亮節,并且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洪七公︰啊啊啊,好煩,完全想不出來。
這會被卷入研究不舉之症的團夥中,總覺得會背上莫名其妙的名聲。究竟是誰,讓他吃飯都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