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無花尚且不知有人對他的禿頭‘特別關心’。
大堂只剩兩桌可供選擇。
西邊餐桌, 大胡子與道士瞧着平平無奇,無法直接觀察出他們的來歷。
北邊餐桌放着鬼頭靈蛇仗,如無意外, 這是獨屬白駝山莊歐陽鋒的兵器。
“貧僧無花,兩位介意拼桌嗎?”
無花選擇了詢問歐陽鋒, 當然也一視同仁地征求了惡鬼面容的那位。
“随意。”
歐陽鋒不置可否, 不在意來者是否是江湖傳言的七絕妙僧。
反正他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一套完全沒興趣, 絕對談不上與和尚有共同語言。坐下可以, 閑話面談。
池藏風微微颔首,就敏銳感到身側神水宮那一桌的某道視線。
迅速側頭,不出意料是剛剛那個發出驚呼聲音姑娘, 正頗為不悅地斜睨了她一眼。
司徒靜正暗暗心有不平衡,憑什麽令她驚為天人的和尚居然要與醜如惡鬼的人拼桌,剛剛暗中瞪人就被逮個正着。急忙掩飾地移開眼神,假模假樣地去看別的地方。
池藏風︰無趣。
既然偷偷斜眼算什麽,被發現了就繼續瞪啊。大眼瞪小眼,誰輸誰眨眼。
簡陋的客棧大堂, 寥寥四張餐桌, 竟也生出一股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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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靜以貌取人而生出的不爽與不平,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真正耐人尋味的是,一向蕭索的精絕舊地怎麽會聚集這些個武林人士,還都是江湖聞名的人物。
等到無花落座點了菜, 店小二跑向後廚, 大堂只有十三位客人。
岳不群溫文有禮地先開口, “在下,華山岳不群。久聞七絕妙僧,大師可就是南少林的高僧無花?”
無花合掌, “阿彌陀佛,貧僧正是來自南少林。七絕之稱,江湖虛名。略懂一些琴棋詩畫的閑事,遠不及岳掌門執掌一派的辛勞。”
誰不喜歡聽好話?
岳不群的表情不變,但語氣添了一分愉悅,介紹與他同來的是妻子寧中則。正欲再說同桌的另兩人,卻被左冷禪打斷了。
“嵩山,左冷禪。”
左冷禪可不願意讓岳不群做話事人,哪怕只是這一桌的話語主導權都不想給。他指了指身邊的費彬,“大嵩陽手,我四師弟,費彬。”
岳不群被截斷話語,面上毫無怒氣不再言語,像是謙謙君子把話語權讓了出去。
無花仿佛沒看出五岳劍派兩位掌門的內有不和,微笑着一一颔首見禮。
左冷禪借勢說到,“沙漠腹地速來蕭索,今天倒也熱鬧起來。不知其餘幾位何門何派,怎麽稱呼?”
這些人差不多前後腳進入客棧,并沒有相互确定過來歷。
左冷禪提出了問題,下一刻卻不見回應。
神水宮一貫不給男人好臉色,為首帶隊的宮南燕又豈會遵守你問我就答。掌事的不說,其餘三人也就不會開口。
至于歐陽鋒,他可不是與人為善的随和性格。想知道他是誰,桌邊放着的鬼頭靈蛇杖不夠醒目嗎?
這下是令人尴尬的安靜。
左冷禪心裏微怒。
那幾個不曾報出家門的,是一點也不給他嵩山掌門人的面子!
“在下鐘孚。”
西邊那一桌,衣着樸素的道士慢了幾拍才開口回答,卻多少緩解了一些尴尬。“我來自小門派,在嵩山派面前不足一提,就不獻醜多言了。”
此時,池藏風與無花心底都有疑惑,俱是想起被扔到腦海角落裏的一些八卦往事。
當年一起逃難的周伯通,話裏話外提到最多的人是全真教創建者,他的師兄王重陽。
周伯通開玩笑說起過,他的掌教師兄是改名狂魔。
那人最初的原名叫中孚,字允卿;後來改為名世雄,字德威;當他加入道門之後,改了單名?驉@種 鳎 胖匮餱印br />
重陽子,是王重陽入道門後的道號。世人為求方便,久而久之就叫他王重陽,
虧得池藏風與無花記憶力足夠好,才能記住這一串沒有什麽用的周伯通閑言。
當下,那瞧起來平平無奇的道士鐘孚,會不會與王重陽有關?就從表現的年齡來看,年近四十,是能與全真教掌教吻合。
這些事,左冷禪是不會知道的。
“幸會。”
左冷禪嘴上對道士鐘孚問好,可心中的怒氣并未消除,反而更甚幾分。
暗道這個道士好沒有眼色,既然來自小門小派,應該更加尊重嵩山派第一時間接話回答才對。
沒眼色的人不只一個。
西邊那一桌除了道士,還坐着一個大胡子,拿着酒杯瞧都沒瞧左冷禪。
左冷禪的不悅情緒更甚。果然,只有一個嵩山派掌門的身份,無法讓他有震懾一方的威望。
他一定要找到令人變得更強的武功,将來會一統五岳劍派,更是一舉掃平素來有仇的日月神教。屆時,江湖上都要敬他三分。
當下,左冷禪卻也不能就此丢了面子,冷場是絕對不能冷場的。
瞧不太上道士對面的大胡子,觀其衣着與佩劍非常普通,不必挑此人詢問。又隐隐為水母陰姬的威名發 ,知道神水宮上下都不待見男人,也就不主動問神水宮四人。
是将目光落在了無花拼桌的位置。
“西域之地,幾乎無人不知白駝山莊,敢問兄臺可是白駝山莊歐陽鋒?”
左冷禪的這番話終于得到了歐陽鋒的輕微點頭,但也沒有與他多話的打算。無妨,這話也能繼續。“倒也不知與二莊主同來的朋友如何稱呼?”
朋友?在哪裏?
歐陽鋒根本不認為他有朋友,起碼不會是池藏風。
池藏風也不認為要與害她千裏奔波的竊書人做朋友,而且這人還會半夜放蛇搞偷襲。
“不是朋友,只是同路。”
池藏風糾正左冷禪,“八年前嵩山少林,我有幸與您有過一面之緣。”
左冷禪愣了愣。八年前北少林遇難,他聞風而動想去撈點好處,不想被正好在場的南少林一一衆僧人擋住。
當年,北少林有女子出沒嗎?
有的。
左冷禪想起來了,傳言中讓少林衆僧嚎啕大哭的小姑娘。是在少林寺遇害僧人的靈堂裏見過一面。
邪性得很。
當時,左冷禪給池藏風貼了标簽。
就聽池藏風繼續說,“想來左掌門貴人事忙,也記不住我一個做些棺材生意的叫什麽。我一個小人物,之前又豈敢冒然應聲回答您的問話。何況,棺材鋪在世人看來難免有幾分晦氣,驚擾左掌門就不好了。”
這話的語氣無比謙遜,但總有幾含沙射影的嘲諷。
嘲諷什麽?
少林與嵩山派同在嵩山,當年剛剛上任的左冷禪趁着少林遇難,說是去悼念死者,實則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有的事外人不知,池藏風與左冷禪卻是心知肚明。
南少林一衆武僧不可能長期駐守北少林。待他們離去,嵩山派與北少林發生了一些瑣碎矛盾。
比如嵩山上原本的公共區域,誰都可以采摘果實與藥材。嵩山派趁着北少林的一批高手被害沒了高武力值,那是蓄意為難挑釁出來采摘的僧人。
再比如當時北少林修繕陵塔需要運送建材上山,嵩山派惡心人地在路上灑尖利碎石等等。
事情是不大,沒有人員傷亡。
但雞毛蒜皮又三天兩頭搞事,着實非常惡心人。
池藏風正好負責陵塔修繕,用腳指頭想也知道,她與嵩山派發生過沖突。
左冷禪嘴角一僵,怎麽就晦氣地在撞上了知道他黑歷史的人,而千錯萬錯就是池藏風的錯。
“原來是池老板。江湖傳言還是真的,三爺醜如惡鬼。多年前你可不是這樣。也不知是誰下的手,讓你毀了臉。”
左冷禪就差說一句,毀得好!
聽聽這話。
在場的只要有一點智商,便知左冷禪與池藏風不是一路人,甚至可能有宿怨。
岳不群聞言,不會錯過這個正大光明的機會批駁左冷禪。
“左掌門,我們同在五岳劍派。五岳劍派素來行事端方,而棺材鋪的三爺東家經商公道。你作為一派掌門,怎麽能對一個受傷的無辜之人口出惡言。”
左冷禪想說點什麽,到底無法完全不顧及形象,冷哼一聲也閉嘴了。
客棧大堂又安靜下來,但,再也不複平靜。
齊聚精絕舊地的這些人,應該是沒有辦法和睦相處的。
眼前,最無法平靜的當屬無花。
八年前嵩山少林,這一句話如聽驚雷。
無花當然知道,八年前作客嵩山少林的棺材鋪東家是誰。
那時,他叫李重七。得知北少林可能要發生的血案,偷偷将示警竹片裝在菜籃子裏,希望能幫一幫共患難一場的池藏風。
由于父親天楓十四郎也在嵩山腳下,而父親應該不喜他與中原武林人士有往來,他就沒想與池藏風當面說話,做好事不留名就好。
後來的事,急轉直下。
就是那一年的嵩山,他沒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面,天楓十四郎喪命少林寺。
父子兩人沒能好好道別,只有一封信,天楓十四郎向他交代了兩件事。
必須牢記,一家四口的生離死別全是中原武林所害。将來一定要報仇,讓武林大亂不休。
這就叫他一定拜入南少林天峰門下,對了,天峰就是他的殺父仇人。另外,讓他別費心思去找弟弟與母親,該總會見的。
無花從不回想那一年。父親以性命為代價逼他出家為僧,逼他拜師殺父仇人。
就是那一年,他家破人亡,再也回不去從前的簡單生活。對于李重七結識的舊人,最好是不如不見。
相見,卻猝不及防。
一張桌子,半丈之隔。
兩個人看向對方,沒有言辭相認,但眼神已确定了誰也沒忘了舊識。
盡管無花竭力控制,但握住茶杯的手指還是顫了顫。從不相信江湖傳言,如今卻眼見為實了,三也老板形如惡鬼。
看着池藏風的半張臉疤痕道道,扭曲縮成一團。
他不敢相信,這就一起從海船上逃出的故人,就是當年那個羞花閉月之貌的小姑娘。
有什麽感覺?
無花多年來已經心無波瀾,此刻卻驀然苦澀。
是物傷其類,是物是人非。
李重七再也無法完成他最簡單的心願,阖家歡樂已成空談。命運啊,它何其殘忍,是連李重七為數不多的故人也不放過。
池藏風︰咦?
無花的眼神有點不對。
為什麽看她好像看再看一個小可憐?仿佛她遭遇了命運給的千難萬苦,是經歷過無數磨砺才能坐在這裏。
錯是沒錯。命運時不時給她挖坑,不然她也不至于讓雷劫劈下來。但她不可憐,過得挺高興。
池藏風卻默默咽下了一些話。想來無花是誤會了什麽,而她之前想的變禿變強問候語似乎也不合适了。
這會半臉的惡鬼妝容,算不算欺騙了人的感情啊?該不會有大問題吧?
比起這,當前或更該問,為什麽會有好些人齊聚精絕舊地?都是來找百曉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