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天底下會有白吃的午餐
文飛白見狀,趕緊大聲解釋:“你總算來了!剛你一直沒回消息,我們就想着把人送回靖雯宿舍……”
蔣閻收起手機,非常緩慢地踱步過來,仿佛這一路踏的是冰面。而他在這個過程中,将周身的戾氣一點一點地融走,停至邵千河面前時,只是微微一笑。
他直盯着邵千河。
“辛苦你幫忙照顧我的女朋友,給你添麻煩了。”
邵千河也笑着,說道不客氣,他還沒松手,蔣閻就欺身上前,從他懷中接過姜蝶。
他周身的氣壓還是冷冽,出手感覺要将人凍傷,但是摟抱着她的姿勢卻柔得像一灣春水,連帶着靠近的邵千河也感覺自己被濺濕了。
這短短幾十米路,剛一直在他懷中扭捏的姜蝶落至蔣閻懷裏,瞬間就安靜下來。
垂下的雙手也下意識地攀上蔣閻漂亮的天鵝頸,側過臉在他的胸膛上蹭了兩下。
蔣閻輕笑一聲,兩根手指微彎,拂過她耳邊的碎發,順勢輕輕撚了撚她因喝醉而紅透的耳垂。姜蝶似乎對這個動作抗議,哼唧兩聲。
幾個無言的,簡單的動作,卻生動地诠釋了缱绻萬千四字。
邵千河嘴角輕挑的笑容在這一刻淡去,插着兜,目送蔣閻抱着姜蝶頭也不回地離開。
姜蝶醒來的時候,又是淩晨三點。
她喉嚨覺得幹,迷迷瞪瞪地睜開眼,一片漆黑裏,憑直覺感覺出身下躺的不是她熟悉的床。
因為非常大,非常柔軟。
身邊還隐約躺着一個人,身上有很濃重的煙味。
她渾身一震,先是下意識地摸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換掉了,取而代之是一件尤其寬大的T,長度直蓋到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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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明顯,是一件男生的T。
姜蝶驟然僵硬,記憶只到她和盧靖雯在喝酒,然後,又來了兩個人。
似乎是文飛白,還有……
姜蝶不敢再往下想,身邊躺着的人會是誰。
她屏住呼吸,臉色煞白地慢慢往床外延挪動。
然而,她剛挪動,身邊的人一個翻身,手臂從她的腰上環過來,輕輕一攏,她就像個卷餅被卷進懷中。
靠近他的那一刻,姜蝶大喘了口氣,放松地陷進對方懷裏,擡眼摸上他的下巴氣聲咕哝:“居然抽了那麽多煙……”
害她第一時間都不敢認為是蔣閻,吓得魂飛魄散,以為自己犯下了“男人都會犯的錯誤”。
蔣閻居然沒睡着,出聲又吓了她一跳。
“還不是某只蝴蝶鬧的。”
姜蝶隐約還有點記憶,心虛地說:“什麽啊,你最近煙瘾大了還賴我。不許抽了聽到沒。”
“好。”他低下頭親了親她的鼻子,“那你也不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喝得爛醉。”
“是靖雯他們叫你來接的嗎?我媽知不知道啊?”
“嗯,我和她報備過了。明早再給她完璧歸趙。”他轉而捏她的鼻子,“她很擔心,連帶着念叨我。”
“我這次是意外啦,意外。”姜蝶被捏得鼻子發皺,“和靖雯分享了小時候的事情,沒注意就喝多了。”
“是嗎。”
他短促地應了一聲,并沒有往下追問的意思。
“你都不好奇我的哦……”姜蝶撇了撇嘴,把玩着他的衣領:“那你呢,你有沒有想跟我分享的小時候的事?”
蔣閻淡聲道:“好了,你也不看看現在幾點。”
“我口渴嘛。”
蔣閻聞言,便窸窸窣窣地起身,打開床頭的夜燈,起床去替她倒水。
姜蝶在驟然亮起的眩目光線裏注視他為自己忙前忙後,內心充斥着巨大的安寧。
他從客廳回來,手上接了一杯水,姜蝶的視線定格在接水的杯子上,整個人一怔。
是她送的那只酒杯。
“……你還真用它喝水啊?”
“嗯。”
“其他的水杯呢?”
“扔了。”
溫溫的水流過喉嚨,但她卻噎住,半晌才無措地嘀咕:“我還以為你開玩笑呢。”
他小心地收完她喝光水的酒杯,放在床頭,按滅夜燈,一邊平淡地說了一句:“對你我從不玩笑。”
姜蝶在暗下去的卧室裏,心房怦得驟亮。
她抑制不住地從他懷裏脫身,頭往上拱,額頭貼上蔣閻的額頭。
他趁機壞心眼地往前輕輕一撞,姜蝶嘶聲:“痛。”
他又在夜半昏色的房間裏無聲地笑起來。
姜蝶摸着額頭,和他面對面,即便看不清他的表情,卻也知道他一定在取笑,反手拍了下他的腦門,随即也跟着傻笑。
“剛被你打岔了,你快說說,我要聽。”
“說什麽?小時候?”
姜蝶頭點得像小馬達。
“是不是家教特別嚴格?睡覺都要嚴格穿着睡衣?”
她上手摸索着他的長袖,蔣閻的反應似乎有些遲頓,在空氣沉默了好幾秒才後,才像卡帶的磁帶繼續運轉下去,嗯了一聲說:“對。”
“你是不是困了呀,那我們不說了,睡吧。”
姜蝶注意到這一點,小心翼翼地縮回手,放輕聲音。
“沒事,我沒困。”他又反手抓住她的手指,用力攥緊,“你講過你的名字,那我也講講我的吧。”
“你的名字也有故事嗎?”
“閻,并不是一個吉祥的字,對吧。”
“……好像是哦。”
姜蝶這時才後知後覺地想,閻作為姓沒什麽,但是作為名,确實有些古怪。容易叫人聯想到閻王,地獄,與生相反的背詞,并不算好的寓意。
大概是因為他身上的光環太強烈,連帶着把這個字本身都美化了,沒讓人覺得奇特。
“我的父母,他們在有我之前,發生過不太好的事情。有錢人很信風水神佛,他們就去找大師算。”
夜半三點,講到這些東西,姜蝶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除此之外,她還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總覺得蔣閻敘述的視角太過冷靜。
叫自己的父母有錢人?這個指代的稱呼非常微妙。
“大師說,你們得有一個孩子,且一定要給他取個命格很硬的名字。他能吸住煞氣,不再禍害家族。所以,我得叫蔣閻。”
姜蝶不可置信道:“意思是——讓你來承受這份厄運?!”
他的聲音微乎其微:“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他的想法,竟相似到和她不謀而合。
雖然被用在诠釋他和父母的關系上,姜蝶認為不該是這樣的,但她沒和親生的父母相處過,她無法理直氣壯地安慰他,說你這樣想不對。
反而有一種怔忪的難受,原來,親生的父母和孩子之間,也逃脫不了交換嗎?
但狠心到能将孩子的人生氣運作賭注,是不是殘酷過了頭?
蔣閻并沒有過多透露他真正的生活,但僅僅是這只言片語,就讓人不寒而栗。
姜蝶原以為天之驕子的生活就像初次見到的海邊別墅一樣,有鮮花,泳池,是一座四季如春的溫室。
但她突然意識到,溫室之所以是溫室,那就是人造的。
造房子出來的人,可以随時親手掐滅溫度計。
那麽生活在裏面的孩子,該會有多麽擔驚受怕?
這一瞬間,姜蝶似乎隐約窺見了蔣閻為何會喜歡廢墟的原因。
代入自己,如果出生就注定被當作一場災難的消解品,那麽再華美的宮殿都會成為搖搖欲墜的危樓。最親近的人早就準備好逃亡的拐杖,只等着傾塌之際全身而退。
而他們的拐杖,斬自于他的雙腿。那他還能跑去哪兒?只能和危樓一起瓦解為廢墟。
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在無形中變得分外難過,蔣閻遮住她的眼睛,噓了一聲說:“怎麽還替我委屈上了。這事情說到底,只是個說法罷了,不用在意。”
他倒反過來安慰她。
姜蝶沉默了很久,堅定地說:“天底下,會有白吃的餐的。不論是早餐,午餐,晚餐。”
他感受着手心底下長長的睫毛忽閃着掃過,猶如蝴蝶煽動了一下翅膀,再度灑下淋淋的翅粉,于是,整個壓抑的沉默的夜晚,都變得亮晶晶。
——她的下一句是:“我永遠是你二十四小時可以賒賬的私房小館。”
永遠,二十四小時,被無限套牢的定語。
不知天高地厚的詞語們被組成在同一句裏,愛意濃厚重疊。她手上舉着的火把,什麽時候竟然已經燒成了一座火山,足夠和冰山抗衡。
可是這樣,也會把自己燒着的啊。
傻瓜。
姜蝶感覺覆在眼皮上的手彈動了一下,他無比溫柔地用指腹輕輕擦過她的眼皮,到了山根,順着小巧的鼻梁劃下來,最後再是嘴唇。
她被他遮着眼,感受不到他的神情,只聽見他故作輕松地笑:“做什麽,那碗白粥嗎?”
沉悶的氣氛在這句話後被打散,姜蝶氣得一把将他的手撥開,蔣閻變本加厲地靠攏,不僅是抵上她的額頭,嘴唇也貼得過分接近,擦着她的唇瓣氣聲說:“我這回會吃下一整鍋的,好不好?”
姜蝶滾動喉嚨,失去了言語,大概自己也要跟着被他生吞了吧,她想。
姜蝶第二天起來,才意識到自己想給蔣閻的“驚喜”弄丢了。
當晚的其餘三個人都沒記得拿,買好的衣服就這麽落在了店裏,跑去店裏問,店家也說沒看見。
姜蝶無語凝噎,恨不得把自己喝過的每一口酒都吐出來。那可是上萬,都足夠喝頂級香槟了。結果同等的錢只喝到嗓子冒煙的紮啤。
只要牽扯到十一,就沒好事。
姜蝶崩潰地扯着頭發,總不能說就這樣作罷。尤其是昨晚聽蔣閻不痛不癢地解釋他的名字,她就更加不能讓自己的男人受一丁點委屈,因為自己的疏忽而收不到禮物。
這個時候,姜蝶突然意識到自己陷入得更深了。
若當一個女人對男人産生的愛裏,加了個憐字的前綴,那這個女人基本就完了。母性是女人存在的天性,證明她不再用理智,而是用不加任何思考的本能去愛人。
但是,姜蝶覺得自己還是有救的,她的理智尚存。至少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花同樣的一筆錢去買/春尾衣良,除非她真的想在巴黎喝西北風。
那麽,就要重新挑一個禮物。
不能再在價格上取勝,得在心意上再設計讨巧。
姜蝶又開始抓耳撓腮,搜遍了各大網上的送男友小禮物技巧,挑花了眼,最後幹脆轉而求助盧靖雯。
小福蝶:救命,我到底該送啥表達我的感謝!!!
Lulu:[鏈接]
Lulu:我送給過飛白,他表示男人都抗拒不了[噓]
這麽神奇?不錯!
姜蝶滿懷期待地點進去一看,臉色漲成番茄。
性感空姐制服誘惑/可愛貓女毛茸套裝/日本和服敞胸浴衣……
救命。
姜蝶條件反射地退出鏈接,這也太不害臊了!
然而,這個念頭卻在接下來的時間裏時不時蹿出來,如果真的買了這個……蔣閻會有什麽樣的反應呢?
他也會害羞,會喜歡,會失控嗎?
這個念頭就像伊甸園的禁果,引誘着姜蝶下單。
最後,她縮在被子裏,紅着臉選了一套護士服。
點下購買的按鍵,姜蝶立刻把手機扔得遠遠的,把自己裹進被子裏啊啊亂叫。
收到衣服的這天,她把自己鎖在房間裏,閉緊窗簾,燈也沒敢開大,悄無聲息地拆開包裝,做賊心虛地穿上它。
她手足無措地站在全身鏡前,拉了拉只蓋到屁股大腿的布料,胸口還镂空了一塊,集齊了所有羞恥的部位曝光。
姜蝶堅持了不到十秒鐘就火速換下了,心髒還怦怦跳得跟跑了個體測似的。
她把護士服揉成一團,剛想扔進袋子裏毀屍滅跡,動作又猶豫。
買都買了……
做人,就是要走出舒适圈!
她胡亂地在心裏吶喊,試探地給蔣閻發了條消息。
小福蝶:今晚有沒有空,有個電影新上了,我們去看好不好?
看完電影,再順理成章地去他家,然後……
打住,打住!
姜蝶擡眼掃到穿衣鏡前自己想入非非的笑,一秒收攏嘴角。
結果,她這邊剛給自己心裏打完氣,卻收到蔣閻說不太行的消息。
男朋友:今晚有點事,改天吧。
姜蝶撇撇嘴,距離上次意外見面已經過去好幾天,兩人最多只在學校一起吃個飯,就再也沒有私下單獨出去過。
他好像比前陣子更忙了。
姜蝶倒也沒有抱怨,空出來的時間她可以用來繼續充實自己。正好晚上有盧靖雯的選修課,兩人吃過晚飯一起去往階梯教室。
盧靖雯吐槽道:“我都不想來上,你不用賺這門課的學分還跟着來,無語。”
姜蝶聳肩:“現在學分也無所謂了,反正獎學金也到不了我頭上。”
她看着從前排走進來的饒以藍,語帶所指。
盧靖雯順着視線看過去:“她後來沒找你麻煩吧?”
“都已經這麽丢面兒了,聰明的公主就該安靜如雞。”姜蝶轉着筆打了個哈欠,“饒以藍還沒蠢到那份上。”
但這堂課結束,姜蝶就打了自己的臉。
臨出教室門前,她被饒以藍叫住,對方微微一笑,又恢複成初見時挑不出任何失态的樣子,且帶着一種憐憫的神色打量她。
“你知道嗎,莆田貨因為價廉,也許能一時間能讓人好奇,真的可以穿嗎?抱有這樣的想法穿了一下,但也會很快脫下來的。”
姜蝶直接道:“你說啥?我可不穿莆田貨。你要是想買莆田貨,請教別人吧。”
饒以藍臉上的表情一裂,吸了口氣,挑白了道:“limatcx,這個會所你去過嗎?”
“幹什麽?”
姜蝶臉上的表情已經透露了答案,甚至連名字都是第一次聽說。
饒以藍嘲諷地一彎嘴角:“這是邀請制的高級會所,一般人可去不了。我前兩天剛巧去過。你猜我看見誰了?”
姜蝶隐隐意識到了她要說什麽。
“我不關心。”
她扭頭想離開,饒以藍從容地說:“原來你對你男朋友的事情這麽不上心嗎?”
姜蝶定住腳步,也從容地回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就算再親密的人也得有自己的私人空間吧,做每一件事情都得報備我認為沒必要。倒是某些路人鹹吃蘿蔔淡操心盯別人男朋友盯得緊,稀奇。”
饒以藍胸口上下起伏,末了冷冷地扔下一句:“我只是好奇他帶去的女人不太像你,來問問罷了,同學之間的關心而已,怎麽了呢?”
她甩臉離開,姜蝶的從容在她最後那句話落下後,有些難以維持下去。
她不可避免地把這件事,同盛子煜之前告訴過自己的那件事聯系起來。
又是和石小姐吃飯嗎?
又或者是,別的什麽姓的小姐。
總之,大概都是絕對不會被會所大門攔下的人。
為了壓抑突如其來的心慌,又像上次那樣,她若無其事地給蔣閻發了條消息。
只不過這次,他并沒有再回。
一整個晚上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