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今夜要車你回家
在回程的飛機上,盛子煜發現姜蝶的情緒莫名其妙地很低落。
具體體現在,之前可能還會回自己一兩句,這次幹脆一句都沒回。戴着眼罩也不知道睡着沒有,空姐端來的餐食也沒有吃。
這實在太罕見,和她認識這麽久,就沒怎麽見過有飯端到她跟前她卻不吃的情況。
他試探地伸出手戳了戳姜蝶的胳膊。
“不餓嗎?”
她毫無反應。
盛子煜悻悻地縮回手,戴上耳機繼續看電影。
後半段的航程并不太平,遇到強烈氣流颠簸,主辦方摳門,買的是經濟艙,這會兒又晃又擠。
盛子煜感覺自己有點暈機,電影也沒心思看下去,幹脆把耳機一摘,閉上眼深呼吸。
身體像一卷彈簧,被氣壓摁在椅子上來回揉捏,實在不好受。他掀開一只眼皮,有點羨慕姜蝶一動不動的姿勢,睡着了真是好,不用體會這操蛋的氣流。
結果下一秒,姜蝶詐屍似的彈起身,把眼罩一摘,底下的一張臉白得可怕。
她鼓動臉頰,那姿勢盛子煜非常熟悉。
人喝酒喝大的時候想吐通常都是這個姿勢。
“我靠!你等等等……”
他伸手連忙去摳椅背上的嘔吐袋,該死,怎麽沒有?!
姜蝶已經等不到他有所反應,喉嚨一滾,低下頭,哐哐哐,伴随着猛烈的氣流,一瀉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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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輪到盛子煜臉色慘白。
姜蝶到現在才确認自己真是不适合交通工具的體質。
當時去拜縣,上個山路只有她吐得混天黑地,她以為只是太繞的原因。現在這架飛機,雖然大家好像都臉色不太好,但繃不住吐出來的只有她一人。
姜蝶感到分外不好意思,尤其還吐髒了盛子煜的衣服。
他衣服都在托運的行李箱裏,裏面也都是穿過的髒衣服,不方便再換。兩人兵分兩路,姜蝶一下飛機就沖去即将閉店的機場衣服店裏随便挑件讓他換。盛子煜則躲到了衛生間把嘔吐物沖掉。
姜蝶提着新衣服氣喘籲籲地跑回來,在衛生間外探頭探腦:“在裏面嗎?我買回來了。你出來拿啊。”
“我在。”随即傳來盛子煜的聲音。“外面沒人了吧?”
“沒了啊,怎麽了?”
同一班航班的人都已經離開抵達口了,深夜的機場走廊空無一人。
“那正好,裏面也沒人了。”他語氣一頓,“其實我褲子都脫了,你直接放進來吧!”
這段對話聽着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他剛喊完——
有人一臉詭異地從女衛生間出來,和姜蝶四目相對。
“……”
“……”
草,一種植物。
姜蝶沒把這個小插曲放在心上,只不過是路人而已。她這三天電話被姜雪梅打爆,心裏只想着一會兒該怎麽面對她的狂風暴雨。
結果回到家,出乎意料的,姜雪梅非常平靜。
“吃過飯了沒?”
姜蝶一愣:“嗯,飛機上吃過了。”
她坐在沙發上打毛線,頭也不擡地問:“這三天還順利吧?”
“挺順利的。”姜蝶語氣輕松,“我不是和你說過嘛,不會有什麽事。根本沒可能見到。就算見到也是兩個陌生人,誰能認得出誰。”
“不管怎麽樣,下次別再随便去了。”姜雪梅斬釘截鐵,“晦氣。”
姜蝶連聲應下,姜雪梅拍着沙發讓她坐過去,拿着正在打的毛衣往她身上比劃。
她每年都會織一件樣式差不多的毛衣,顏色也都不是時下流行的新色,尤其是以她的專業審美眼光來說根本就是災難。
但姜蝶沒法兒挑剔,因為她知道這些毛衣,并不算織給她的。
姜雪梅收回比劃的手,自言自語道:“我看看,這個長度應該夠了。”
“那我到時候等着穿啦。”姜蝶熟練地綻出一抹期待的笑,“畢竟買再多新衣都比不上媽親手織的。”
接連幾天學校都沒課,姜蝶又恢複到之前閉門不出的生活,繼續在錄剪視頻、做衣服和微縮模型三者之間反複橫跳。尤其是微縮模型,她做得磕磕碰碰,但也即将完工。
而中間短暫的空隙,她用來想念蔣閻。
自從音樂節之後,他們就沒再見過面。聊天更是屈指可數。
她遏制住自己總是想要找他聊天的欲望,用翻他的朋友圈來代替。但是他的朋友圈依舊那麽無聊,沒有任何私人動态分享,只是轉發一些學校的規章活動。除此之外,Ins也沒有更新。
久而久之,她的手機搜索記錄被各種無聊的問題塞滿。
“怎麽扒一個人的微博賬號?”
“該怎麽下手才能套路摩羯男?”
“男生如果喜歡一個人一定會主動嗎?”
……
但好在,難捱的時光很快過去。
手機裏的提醒事項裏彈出今天十二月二十四,平安夜。
而這一天,是學生會慣例聚餐的日子。
是夜,“初戀”居酒屋內。
之所以聚餐又定在這家店,是因為蔣閻上次來時說,這家店內的刺身切得特別到位,每一塊的大小都正正好。因此提議時,饒以藍便說再來這家。
她特意早到了十分鐘,經過上次聚餐的經驗,她知道蔣閻通常也會早到。
果然,她到時,蔣閻已經入座,翻看着菜單幫衆人點菜。居酒屋裏的榻榻米鋪了地暖,非常溫暖,她脫掉外套,露出裏身小香風的套裙。今夜特意沒有穿打底的連褲襪,套裙下就是裸露的腿。
只可惜某人的視線依然盤踞在菜單上。
饒以藍對自己今天的裝扮還是挺有自信的,只要他擡起眼……
然而,蔣閻的視線始終盤踞在菜單上。仿佛她的腿還比不上一只蟹腳。
……有眼無珠。
其他人也陸續到場,饒以藍的對面被一個姑娘坐下,她瞥了一眼,記得這人是大一的師妹,好像叫什麽孟舒雅,之前和姜蝶還有盛子煜的狗血三角戀鬧得沸沸揚揚,所以饒以藍有點印象。
只要不對蔣閻出手,她就無所謂,因此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
但這桌的丁弘一看到孟舒雅就來勁了,挪近兩個位置,揶揄道:“你怎麽沒和盛子煜一起過來呢?”
孟舒雅換了個發色的大波浪,斜睨了他一眼,笑道:“怎麽?這麽關心我,是要排隊追我?”
丁弘被噎了一下,幹笑道:“我哪敢追姑奶奶您。”
“要追也不是不行啊。”
“我靠,原來你們真的分手了啊……”丁弘啧啧稱奇,“那看來那個離譜的傳言也是真的了!”
他神神秘秘的一番話,讓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看向他,除了依舊還在低頭翻菜單的蔣閻。
“真假不保證啊,我從我朋友那兒聽來的。”丁弘特別享受衆人期盼的目光,故意拖長語調,“之前盛子煜和姜蝶不是一起去參加紅人節了嘛,我朋友一認識的人和他們一班飛機回來的。那班飛機很晃,她就暈機了,憋了一路下飛機後在廁所吐了好久。結果出來的時候,你猜她聽到看到了什麽?”
“什麽什麽——”
“我靠你便秘呢趕緊的!”
孟舒雅也吊起眼睛。
丁弘趁着當事人都還沒到,慷慨激昂地添油加醋:“外面站着一臉嬌羞的姜蝶。盛子煜那小子特猴急地喊——我褲子都脫了,裏面沒人,你趕緊進來。”
“我靠——”
“真的假的?”
“騙人的吧……”
丁弘哧聲:“我造謠有KPI拿嘛?人姑娘親耳親眼見證的!”
“真玩這麽野啊?!我都還只在酒吧廁所試過呢……”
“所以他們倆這麽快舊情複燃啦?”
孟舒雅聽後嗤笑一聲,臉色卻明顯拉下來。
饒以藍跟着皺眉:“好惡心。”
原本有些冷清的場面因為這個八卦而盤活,又因為蔣閻指節敲擊桌面的聲音冷卻。
他環視了一圈場內,冷聲道:“丁弘,還記得你上次保證的什麽?”
“老大,你說不準私下拉微信聊八卦,我牢牢記着。”他委屈,“所以我改正大光明地聊了!”
“可以。”蔣閻笑了下,“那今天你買單吧。”
丁弘立刻一聲不吭地起身滾到了離蔣閻最遠的那桌。
饒以藍挪動身體給丁弘讓出走道的空間時,桌下的腿意外碰到了什麽。
好像是蔣閻的腿。
心頭猛地一跳,在饒以藍還沒反應過來時,他已經不着痕跡地将腿往裏并了一寸。
她一愣,臉色難看下來。不太爽地對着蔣閻出聲:“我要喝酒,你有點酒嗎。”
蔣閻這才看了她一眼,客客氣氣地:“你要喝哪種酒?”
看着他的臉,聽着他的聲音,饒以藍剛才一下竄上來的委屈和惱怒都落潮,她別別扭扭地回答:“随便。”
他繼續翻看菜單:“沒有随便這種酒。”
“……”饒以藍氣道,“那我不喝了。”
以往她這麽賭氣,早有大把男生來哄她。只是她現在面對的人是蔣閻。
他眼皮都不擡一下,說:“嗯,随便。”
送回她的話,堵得她無言以對。
蔣閻将菜單推給她,手臂挂上白色大衣道:“或許你可以自己看,我出去透個氣。”
姜蝶今天出門比預計晚了點,本想修個眉,卻死活找不見修眉刀——姜雪梅同志在她出門的這三天時間把她的房間整理了一通,導致很多東西都乾坤大挪移。
車子比原定時間內晚了十分鐘停在“初戀”門口,她下車掏出化妝鏡做最後的審視,忽然在鏡面裏瞥見不遠的暗處有煙頭的星火。
她合上鏡子看向那兒,隐約亮起來的瞬間,蔣閻的側臉像寂滅的流星,一閃而過。
……他居然真的在抽煙?
這個認知着實讓姜蝶怔在原地。
雖然在他的房間裏看到煙灰缸的那個時候,就在心底有所揣測,但親眼證實這個猜測,還是覺得很異樣。總覺得尼古丁和他并不相稱。
他應該是克制的,對這種有害物質敬而遠之才對。
姜蝶趕緊掏出備忘錄,把第八條衣架會抽煙(?)後面的括號劃掉。
她下車小步走過去,還未靠近就聞到了他身上飄散的味道。
不再純粹,除了薄荷,還多了難聞的煙草味。
“抽煙不好哦。”
她冷不丁地在他身側出聲。
蔣閻的指尖一頓,微微扭過身,正向她。
他的眼神讓姜蝶一下子忘了自己接下來的臺詞。暗夜裏那雙眼睛很亮,即便夜盲也足夠看清水潤的瞳孔。可又似乎很暗,像臺風來臨前的海岸,漲水太滿,很多情緒因此被卷到了最底下,藏住了。
她怔忪片刻,蔣閻也沒說話,指尖夾着的煙頭長長地燃出一截灰燼,啪的落在他的手背。
“你沒燙到吧!”
姜蝶剛好目睹煙灰燙到他手的瞬間,驚得瞪大眼睛,脫口而出。
他輕巧地撣掉,冷白的皮膚上起了兩點紅疙瘩,他卻仿佛感覺不到,從兜裏掏出便攜煙盒将剩餘的煙撚滅。
“有事?”他擡手揮散煙霧,問出口的語氣過分冷淡。
“……你還是去沖下冷水比較好。”
他随口應了聲,越過她就往店內走。
姜蝶熱臉貼了個冷屁股,讪讪地跟在他身後,心裏暗自琢磨,難道他是煩自己多管閑事?不然為什麽态度這麽差勁。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店內。姜蝶一走進去,就感覺到大家看向她的目光不太對勁。
她環視一圈,蔣閻那一桌已經沒座,只剩下靠近門口這桌還有空位。
……離他也太遠了。
姜蝶不甘心地坐下,身旁是正在同人插科打诨的丁弘。見她落座,不時瞟她兩眼,卻什麽都沒說。
她蹙起眉,主動問起:“你老看我幹什麽?”
丁弘咳嗽兩聲:“哦,那個,就好奇盛子煜今天來不來。”
“這你得問他。”
“你們不是複……”他欲言又止。
“複什麽?”姜蝶自己回味過來,皺起眉,“複合?”
“哎喲,其實大家都知道了,別裝啦。”
“哈?知道什麽……”
在姜蝶再三拷問之下,丁弘才吞吞吐吐地把剛才的八卦又說了一遍。
她聽完直接氣笑,剛想掐着丁弘的脖子讓他解釋,忽然之間,一個匪夷所思的猜想悄悄爬上心頭,塞滿姜蝶的思緒。
她呼吸微滞,開始頻頻扭頭望向蔣閻的位置,他正在慢條斯理地吃着烤秋刀魚。
姜蝶的四肢百骸都因為這個猜測而血液奔流,在這個冬夜逐漸上頭。為了驗證這個猜測,她舉手叫來服務員:“要一瓶花琥珀!”
丁弘吓得臉色發青:“你不會要我喝完一整瓶向你賠罪吧?一會兒還有一攤呢,姑奶奶,饒了我!我再也不會随便外傳!”
他雙手合十,姜蝶懶得搭理他:“我是自己喝。”
“度數這麽高,你能喝?!”
姜蝶呵呵道:“這不聽說你今晚買單嘛,不點白不點。”
“我靠!不會真要我買吧!”
梅酒上桌,姜蝶拿過喝朝日啤酒的杯子,往裏倒酒,那架勢吓死一桌人。
随即灌下一大口,嘶,好沖。
她喝酒是極其上臉的體質,很容易讓別人産生她柔柔弱弱不禁灌的錯覺,但其實還算能喝。曾經在KTV啤酒洋酒混着喝也沒倒。
因此區區梅酒,就算度數略高她也能勉強自如地應付。
但此時,她已經軟綿綿地趴在桌上,一雙眼睛眯瞪瞪地望着梁柱上的黃色燈籠。
不是真醉,裝的。
大家即将收攤準備去往下一場,看姜蝶這樣子還得有人送她回家。
“這倆口子絕了,一個去年醉得不成樣子,一個今年醉得不成樣子。”
“她也不住宿舍的吧?”
“打電話叫盛子煜來接人呗。”
丁弘趕緊撥通他的電話:“你人哪兒呢?聚餐也不來,姜蝶都喝醉了沒人送,趕緊過來,老地方啊。”
盛子煜不慌不忙道:“你打開免提。”
“啥?”
丁弘莫名其妙,還是依言按開免提。
盛子煜的聲音透過免提傳出:“我和姜蝶已經分手八百年了,她上次在機場暈機吐我一身,害我大晚上差點沒衣服穿躲廁所半天就算了,這回再叫我去接人喝醉吐我一身嗎?放過我吧!!”
啪一下,電話斷得十分無情。
姜蝶包裏的手機接着震動了一下。
玩攝影窮三代:按你說的做了,記得請我吃飯[摳鼻]
上一條正是姜蝶發給他的消息——
“我等會兒裝醉,如果有人給你打電話接人,你一定要解釋清楚我們機場洗手間那回事!記得要對方開免提。”
免提裏剩下被挂斷的忙音,衆人面面相觑,盯向丁弘。
丁弘一臉尴尬,哈哈幹笑道:“這樣吧……我去買單……”趕緊溜之大吉。
大家只能試探着推姜蝶:“醒醒,還能自己回家嗎?”
她迷迷糊糊地擡起臉:“嗯?我可以!”
随即腳步虛浮地起身,把反掉的外套穿在身上,從兜裏掏出粉餅瞎按,一邊嘟囔:“我手機怎麽不亮哇。”
衆人:“……”
姜蝶把粉餅往包裏一扔,重新拿出手機,對着大家傻笑道:“跟你們開玩笑的,我才沒醉!”
笑嘻嘻地說完,在出門的時候,她找準那道白色大衣的背影,一頭栽了上去。
如果蔣閻就此避開,她的酒和夢,大概就會這一瞬間摔醒。
沉墜的這一秒,她心髒失重,閉着眼睛——被依托着卷進一個薄荷香味的懷抱,尼古丁早已混合進冬夜肅冷的空氣,消失得一幹二淨。
姜蝶抖着睫毛,聽到頭頂那個清冷的聲音在說。
“我送她回去吧。”
有人出聲反對,也許是饒以藍的聲音,她管不着了,只知道抓緊他的白色大衣,緊緊閉着眼睛,将自己醉醺醺的姿态扮演得更一覽無餘。
代駕開着蔣閻的車子過來,姜蝶感覺自己被扔進了後座。接着是車門開關的聲音。
她在傾斜的視線中掀開眼皮,蔣閻坐到前排,白色大衣映照着車窗外霓虹燈五光十色的影子。
他對司機說等一下,接着瞥了眼後排問:“醒着嗎?告訴我地址。”
她沒回答,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給黑白頭像發去了一條微信。
白色大衣裏的口袋一震,副座上的人低頭,摁開屏幕,青白色的屏幕驅散妖冶的霓虹光,打亮蔣閻漂亮的眼睛。
——“你剛才對我那麽兇,怎麽現在又要送我回家?”
他微微一愣,抿起嘴唇,答非所問地敲下。
衣架:告訴我地址。
小福蝶:那你先回答我。
一邊的司機猶猶豫豫地說:“改地址嗎?還是照舊去井華大道?”
蔣閻驀地從手機裏擡起眼,看向後視鏡,對上姜蝶因梅酒緋紅的臉。
“不改了,開吧。”
車輪啓動,駛向井華大道,他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