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頂鍋蓋說，國語比粵語歌詞美…… (18)
上好多沙……”
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床上身上到處都是從皮拉沙丘帶回來的沙粒，莫子寧還不覺如何，湘竹一身細皮嫩肉已經劃出了不少紅痕。
“別理它，待會兒讓他們換套床單。”莫子寧翻身下地，把湘竹抱進淋浴房，當她是個大娃娃似的沖洗起來。湘竹不慣被人洗澡，扭來扭去地躲，“我自己洗啦，你出去……”
“就你洗澡那速度，我會內傷。”他低笑，胡亂沖了幾把，然後負重轉移到浴缸，這浴缸大得像泳池，兩人躺進去都嫌寬敞，湘竹打開水龍頭，來不及調好水溫便被他撈過去抱坐在腿上。
“等會兒呀，我加點涼的。”湘竹抻着腰還想夠水龍頭，莫子寧一伸胳膊揪她回來，“天火都燒過了，這點水溫算什麽，別動，我先看看你的腳。”
風起葉落，慵懶暧昧的氣氛一下被吹散，湘竹不由自主縮了縮腳，她知道自己美麗，更知道自己的美麗将永遠伴随着殘缺，多希望這水有顏色，不叫他看到自己遍布小腿和腳踝的累累刀口。
他怕什麽寒碜，該怕的是她啊，再高明的整形醫生也不能讓她的左腳恢複如初，鏡頭前還能仰仗厚厚的底妝，親密如他，每一道猙獰傷疤都無處躲藏。
“別看……很醜……”她嗫嚅着，拼命盼望水蓄得快點，再快點，沐浴液呢，統統倒進去，攪一缸泡沫，他就什麽都瞧不見。
“誰說醜，一點都不醜。”他抽掉她手裏的沐浴液，一手兜着她，一手慢慢撫摸她左腳上凹凸不平的肌膚，“那時候，很痛吧？”
“嗯。”說不痛，他也不會信，“最痛的時候好想把左腳都砍了。”
他望着她，琥珀眼睛裏深深淺淺的全是懊惱內疚，“你的郵件，我一回來就全看了。幾百封，你一個字都不提。”
“你好容易回來，不想讓你傷心……”
那些郵件裏全是歡聲笑語，光輝業績，偶爾間雜些淡淡的離愁別緒，而所有傷與痛，血和淚，多少次敲上了屏幕又生生删去。
其實都一樣啊，他們都不舍得讓對方有一點點傷心難過，卻又那樣傷心難過着對方早已愈合的舊創口。
“看一眼就好了，你研究地圖啊……”她蜷起身體，小聲嗔了一句，莫子寧恍若未聞，擡起她的左腳，輕輕吻了上去，沾了水的唇格外溫軟，湘竹困在他懷裏掙不開，只能任他沿着密密麻麻的針腳臨摹那一道又一道暗紅色的縱橫線條。
“子寧叔……”水流和他的淺吻一起漫上來，腳踝，腿肚，膝蓋，腿根……淺吻加深，淅淅瀝瀝地侵入她的身體，幹涸沉底的靈魂被他潤澤，卻因此而更加饑渴，湘竹艱難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漫溢的，已不止是一泓清波，起伏的，也不止是滞重喘息，湘竹如一枝青藤纏着大樹，一圈又一圈地盤旋，不這樣緊密契合，她一定早被那疾風驟雨一段一段撕成碎片，可這風雨難道不是因他而起，若不是他，她還冬眠在地裏，不知日月，不問流年哪……
該說他多情，還是無情呢……
起得太早，早飯早就消化完，爬了沙丘來不及吃午飯，就被莫子寧按在浴缸裏“洗澡”洗到水熱了又涼涼了又熱反反複複不知幾多次，終于可以穿回衣服了，湘竹摸着快貼到後背的肚子倒在沙發上，“怎麽還不來啊，再不來我就吃人了……”
門鈴适時響起，對食物的渴求戰勝了疲勞，湘竹一躍而起，搶在莫子寧前面打開門。
“咦，看來我來的還算時候。”冷月笑嘻嘻地站在門口。湘竹探頭往她身後看，什麽都沒有，“還以為是送餐的，太讓我失望了……”
“不歡迎啊，不歡迎那我走咯……”冷月提起小箱子在她眼前晃了晃，轉身要走，湘竹趕緊拽她進門，“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開玩笑，冷小妞拎的是她落在營地的行李，裏面全是她的換洗衣物，要不是莫子寧逮人逮得太急，她也不至于只能穿他的襯衣困在屋裏叫餐。
“就你一人？阿寧呢？”
“這兒呢。”洗手間裏正刮胡子準備出門的莫子寧應了一聲，湘竹立刻睜大眼睛朝冷月看去，“阿，寧？……”
“啊，不興我跟着我兒子叫啊？”
“……”太欺負人了，合着全隊包括晨兒都喊阿寧，就她叫子寧叔？
不帶這樣的……
莫子寧歸來的消息就像當初他罹難一樣震動了現代舞界。
以至于韶音在廈門劇院的一場小型演出竟引得北上廣多家娛樂媒體聞風而至，只因這場《思凡》是莫子寧回歸後第一次正式亮相。湘竹接手韶音時就将《思凡》列入常規劇目，男女一號自然另有其人，莫子寧此番也只扮演個配角，然而這客串性質的演出風頭遠遠蓋過主角，媒體評論無不驚嘆，“你絕對無法相信莫子寧已有四十五歲高齡，舞臺上的他是一只不老的精靈。”
湘竹讀完報道沖他擠眉弄眼，“你作弊。”
“不作弊我也當得起。”莫子寧翻着資料頭也不擡地應着。湘竹挨到他身邊，“幹嘛這麽辛苦，剛回來也不休息幾天。”
“不抓緊惡補，你希望我和社會脫節啊。”五年來國內外現代舞的前沿發展，韶音夏樂的現狀，國家大事民間小情，盡管湘竹郵件已涉及不少，莫子寧仍需要系統地彌補學習。湘竹見他專注便不再幹擾，自己繼續上網看新聞，倒是莫子寧放下手頭資料轉向她，“你得跟蔡陽談一談。”
“談過呀，我讓他安心做他的藝術總監，你回來對他的位置沒有影響。”
“這不夠，我能感覺他還有顧慮。”莫子寧若有所思，“你得傳達一種态度，我不會回雲池了，管理歸你，業務歸蔡陽，你保護的不僅是他的位置，更重要是作品和思路，一個藝術總監要開創自己的時代，不經過幾年積累是不可能的，蔡陽在雲池五年，正是個人風格成形的關鍵時期，你不要打亂他節奏。”
“你真不回雲池了？”湘竹始終覺得這個決定不甚合理，業界和觀衆都對他的回歸表示了極大認可和期許，不回雲池難道去別家舞團跟她打擂臺？
“雲池已經是你的了，這五年雲池發展得比我想象的還要好，我回來幹什麽？”莫子寧笑道，“我好容易提前完成交班任務，正好享受退休生活。”
“退休？你直接說安度晚年好了……”
“是這個意思，就看你願不願意承歡膝下了……”
湘竹照他膝蓋一腳踹過去，“倚老賣老還上瘾了你……”
莫子寧當然不會真的退休，他做了個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決定——接受北京舞蹈學院的邀請，自2012年春季學期開始擔任客座教授，在芭蕾舞系，民間舞系和編導系開設與現代舞相關的課程。雖然新工作需他長住北京，湘竹倒也不覺麻煩，作為國內最好的民營藝術綜合教育機構，夏樂早已将總部從廈門遷到北京，豆蔻，冷月和紫苑也都在這個城市定居，相比廈門，北京倒更像是她現時的大本營了。
湘竹也曾問他，“反正都是教書，為什麽不去夏樂？”
“夏樂有鐘尋，搶了他風頭多不好。”
湘竹十分懷疑他除了這副身體，是不是三魂七魄也跟着換了些，怎麽回來以後明顯沒以前正經了，對此他還振振有詞，“以前你還小，怕帶壞你，裝的。這才是本性，別忘了你嫁的是條狐貍，不是頭牛……”
整整十九年，确實夠能裝的……
然而和湘竹一樣抱有疑問的人們後來都不得不承認，相較于商業氣息濃厚的夏樂，舞蹈學院更适合莫子寧這種宗師級的人物，洗去年輕時的叛逆與鋒芒，二十多年的舞蹈生涯足以令他在嚴格的教學規範和離經叛道的舞蹈表達之間游走自如，開課半個學期，莫老師每門課都頗受好評，校園網甚至有了好事者總結的旁聽攻略。
四月底，湘竹作為夏樂董事長出席了北京舞蹈學院雲池獎學金項目的簽約儀式。簽字的是丁校長，她來不來本無所謂，主要目的還是——微服觀摩莫老師上課。今天她趕上的是編導系本科必修，其他系限選的《中西現代舞作品賞析》，綜合教學樓大階梯教室人頭湧動，湘竹換了身不起眼甚至有點土氣的碎花長袖T恤，帽檐壓得極低，趁課間休息偷偷溜進教室，縮在最後一排角落，不一會兒前排擠進來幾個女生，叽叽喳喳地聊得火熱，絲毫不顧忌後排有人。
“網上信息會不會有誤，怎麽看都不像四十六啊……”
“就是，三十六還差不多。”
“別逗了，一九八八年創辦雲池，你都還沒出生呢，難道他十二歲就當團長？”
“哎，不管了，年齡不是差距，身份不是問題，小草我支持你。”
有情況，湘竹懶洋洋半聽不聽的耳朵一下豎了起來。
“可是……”叫小草的女生為難，“莫老師結過婚了……”
“廢話，誰不知道他老婆十幾年前就去世了……”
“不是那個……民舞系有人問他有沒有女朋友，他親口說太太不批準所以沒有……”
湘竹默默點頭，算你自覺，又深嘆九零後的小姑娘大膽，想當年豆蔻從旁偵查了多久才敢确定羅旋單身，哪有那個勇氣直接問嘛……
“真結婚了啊，從來沒見過他老婆耶……”
“是啊，編導系老有人去他家都沒碰到。”
“他老婆肯定不在北京。”
“他不是去年才從法國回來嗎，沒準在國外結的婚。”
“那段時間失憶，估計胡亂找的。”
“肯定特醜，根本不敢帶出來。”
好豐富的想象力，湘竹聽得津津有味。
“小草我跟你說啊，像莫子寧這樣不知道多少女生虎視眈眈的老師你一不留神就給人捷足先登了，編導系那幫姑娘已經近水樓臺，你還不趕緊，系花難道是白叫的？咱們系的臉都給你丢光了……”
“還是不要破壞人家家庭吧……”
“拜托，都什麽年代了，虧你還是學藝術的，咱們學校但凡有點名氣的老師哪個不換老婆？再說，愛情和婚姻本來就是兩碼事，表白不一定戀愛，戀愛不一定結婚，結婚還能離呢，你連表白都不敢就別顧忌那麽多了，遠着呢……”
原來不是一個是一群啊，旁聽一回都能趕上，這要天天來聽還不得天天喝醋而死？湘竹擡眼看向講壇上開了投影儀準備上課的莫老師，帽檐下射出兩束兇光。
莫子寧感應到似的朝這裏瞥過來，剛安靜下來的女生又是一陣騷動，“小草他在看你哎……”
他還是認出她了，眼中浮現淡淡笑意，琥珀蘊光，一如既往的勾魂攝魄，湘竹卻不領情，柳眉一豎惡狠狠瞪回去，笑什麽笑，再笑前排那幾個女生就要激動過度昏過去了！
完。
作者有話要說： 叔的技巧沒得說，星星眼……
基本上該講的都講了，頭痛番外ing……
☆、番外一 紅葉之盟
位于北京西北郊的頤園雅築107號，如今已是湘竹和莫子寧在北京的家。映藝約滿以後湘竹便将工作重心徹底轉向雲池，只将電影作為副業，總算暫時過上了有雙休日的規律生活。暮春時節，丁香花開，榆錢挂枝，湘竹正對着漫天飄飛的柳絮發愁要不要開窗，就聽門鈴脆響，保安通報有舞蹈學院的學生來訪，大門一開，兩邊都是一愣。
“喬歌姐姐好……”小草見到她倒不如何驚奇，衆人皆知喬歌是莫老師視若掌珠的寶貝侄女，出入頤園再正常不過，她的緊張更多是因為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大牌明星，小女孩兒微微漲紅了臉，打完招呼就僵在門外不知如何是好。
唉，階級敵人都逼到家門口來了嗎，湘竹在心裏哀嘆，面上還得做出不認識的樣子，“同學你好，找莫老師吧？他有事出去了，沒說有學生過來，你跟他約好的嗎？”
“沒有……沒關系，莫老師不在，找師母也一樣……”
湘竹演得惟妙惟肖，“師母也不在，你有什麽事麽？”
原來還真有事，學院下周五将舉辦一年一度的學生節文藝晚會，小草代表學生會來送請柬，邀請莫老師攜師母一起出席。湘竹心中了然，小妹妹壓根就是挑好時間專程來找師母的，不然莫子寧一周三四節課，什麽時候給不行，非要送到家裏來。既然來了總不好讓人悻悻而歸，她借口“師母過會兒就回來”，力勸小草“你要不進來坐會兒待會親自交給她”，小姑娘本就為師母而來，只推辭了半句便進了屋。
和在廈門一樣，湘竹只用小時工不用保姆，客人上門她一向自己動手準備茶飲，小草年紀雖小卻很懂禮貌，只要了一杯白水，還早早站起雙手接過，湘竹請她吃茶點，她便麻利選了一種，斯斯文文吃完，包裝紙折成小小一角放進紙簍，再不碰第二個。
家教好的孩子誰不喜歡，何況這個小姑娘又漂亮又沒有學芭蕾女孩常見的高傲，湘竹也不擺明星架子，坐到她身邊伸手替她摘掉頭頂的柳絮兒，小草受寵若驚地繃直了身子，湘竹撲哧一笑，聊八卦似的問她，“莫老師是不是很嚴厲？”
“不，不嚴厲。”小草稍稍緩下來，小聲回答。
“說實話嘛，我又不會打小報告。我才不信他不嚴，我以前也是他學生，經常被他訓到哭……”
一句話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小草再開口，聲音自然多了，“我說的是實話，莫老師連作業都不逼我們寫，他說學舞這件事全靠自覺……不過他真的講得很好，真的。”
那種提起自己仰慕的男人時閃閃發光的眼神，湘竹真是太熟悉了。
“肯定講得好啊，不然怎麽會那麽多女生喜歡他。”她很是随意地接話，果然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霎時一凝，飛快垂了下去，“呃，男生也喜歡的。”小草小心翼翼地回答。
湘竹眼看火候将至，湊近她悄悄道破天機，“別裝啦，喜歡就是喜歡，有什麽不敢承認的？”
小草的臉一下蒼白，“你，你怎麽知道？”
“我當然知道。”湘竹眨眨眼，一副就不告訴你的無賴表情，沒想到小草愣愣看着她，漂亮的大眼睛慢慢蓄起淚來，“莫，莫老師告訴你的？”
這下湘竹也傻了，合着狐貍揣着明白裝糊塗呢？！
形勢很不明朗，當然只能不變應萬變，湘竹讪笑兩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小草繼續誤會，眼眶眼看着就紅了，“他，他答應不跟任何人說的……”
真是豈有此理，反了這是……湘竹使勁忍着不去撥莫子寧手機，繼續和小姑娘周旋，“嗨，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你信他幹嘛呀，回去罰他跪搓板，呃不對，叫他給你本學期免考了……”
“喬歌姐別拿我開玩笑了，你也……你也千萬別跟他說我來過，他已經毫不留情拒絕我了，要是再惹他生氣，別說免考，不挂科就不錯了……”
諒他也不敢不拒絕，湘竹收起嬉鬧神色認真問道，“既然是這樣，你今天過來幹什麽呢？”
“我……我只是想看看師母……”二十歲的小姑娘哪是湘竹對手，沒幾個會合就把自己那點兒心思全賣了，“我其實也不指望莫老師能跟我怎麽樣，就是好奇……師母是怎麽樣一個人……莫老師從來不帶她出現，也沒人見過她照片，甚至沒人聽他給她打過一個電話……”
莫師母其實常常在你們跟前晃來晃去，他手機裏有大把她的照片，聯系人頭一個就是她……你們啊，too young too simple sometimes nave……湘竹想了想沖小草笑道，“師母呢比你大很多很多，說漂亮，年輕時也算漂亮過，現在嘛哈哈你懂的，身體呢不算太好，早年受過傷，現在還有後遺症，脾氣呢就更差了，喜歡沖莫老師大呼小叫，動不動上演全武行，做飯勉強能吃，熨衣服勉強能穿，可惜每天比莫老師還忙，一禮拜也下不了一次廚房，莫老師老得自己動手熨衣服……反正就那麽一人吧，也沒什麽好看的。”
小草睜大眼睛貪婪地聽湘竹描述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莫師母，越聽越是迷惑，“你們說的好像不是一個人。”
“我們？誰？莫老師？”
“嗯。”小草略低了頭，帶着些回憶的惘然，“莫老師說，師母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天使，能娶到她是他修了兩千年才換來的福分。”
這狐貍……就不能委婉點嘛……湘竹有點忍俊不禁，“你們怎麽聊的，這麽肉麻的話都說得出來。”
“怎麽會肉麻呢，莫老師很認真的……”小草也笑了，那是一個少女想起自己無疾而終卻又無瑕美麗的暗戀時才會有的夢幻表情，“我說，莫老師，我長得不錯，舞跳得好，成績永遠排前三，樂于助人，活潑開朗，你不讨厭我，對不對，為什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他說我已經結婚了，我說我不信，根本就沒這個人，你帶我去你家看看，他不答應，我說你不答應，我就不放棄。”
多麽執着的孩子啊，湘竹忽然想起從前的自己，二十歲時拼命執着的事，剛好和面前的女孩相反，那時的她，逼着自己放棄。
“莫老師實在沒辦法，就跟我說，小草，我不公開她的身份，不是因為我們感情不好，相反，我非常愛她，所以想等我們的生活走上正軌，而她也做好準備的時候再和大家分享我們的喜訊，也許你會奇怪，這有什麽好準備，這裏面故事太長，我只能告訴你，我和她一起走過二十年風風雨雨，經歷過滄海桑田，生離死別，我不止一次的失而複得，為此對這個世界恨之入骨，有時又感激涕零，你永遠不可能知道，甚至無法想象，我們付出了多少代價才換來一份對別人來說可能再平常不過甚至棄若敝屣也無所謂的平凡生活，但因為是她，這代價再多百倍千倍都很值得，她是我見過的最堅強，最善良，最溫柔，最可愛的女孩子，她是一個天使，我修了兩千年才有這個福分娶她為妻——妻子這兩個字對不同的男人有不同意義，對我來說，她就是我的全部生命。”
湘竹坐在小草對面，屏息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呼吸。
“死狐貍……”她突然笑出來，“這種話不回家對老婆講，偏要講給外人聽……”
“不是的喬歌姐，你不在場，不知道莫老師當時的表情……這些話不是我編的，我記得很清楚，每個字，每個音節，我總覺得他不是講給我，而是講給這個世界的……”小草自嘲地笑笑，“有點誇張，是不是？所以我很好奇，莫師母到底是個怎麽樣的女人，莫老師這麽愛她，她知不知道，如果知道，又為什麽不肯站出來告訴大家，她就是莫老師的妻子……”
傻妹妹啊，不是不肯，是我們的每一步都注定要比別人艱苦。
莫子寧的戶籍檔案一直到春節前才全部恢複完畢，春節後兩人去廈門市中心血站司法鑒定所做了親緣鑒定，叔侄關系本就比父子更難确認，他們又無法提供其他親人的血液樣本，前後拖了近一個月才拿到鑒定結果，等他們選好日子踏進廈門市海滄區民政局時，已經是草長莺飛的三月了。
她一直在苦惱選擇什麽時機，用什麽方式向媒體大衆公布婚訊，雖然如何應對早已心裏有數，可這一步要跨出去，還真需要些勇氣。
是時候了。
她站起來，“小草，你不是想看莫師母嗎，走，我帶你去看。”
兩本印刻着國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結婚證，持證人喬湘竹，登記日期2012年3月12日，持證人莫子寧，登記日期2012年3月12日，一模一樣的結婚證字號，一模一樣的合影，纏枝牡丹圖案環繞着兩張幸福笑顏。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蔔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将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作者有話要說： 注：杏林區2003年改為海滄區了。
又注：一般民政局會替名人保密的，爆料出來的都是記者跟拍。
寫到最後的時候忽然很感慨，二十年，這兩只可算是拉埋天窗了……下章子寧叔視角的番外。
☆、番外二 朝花夕拾
2012年7月，長天集團太子爺喬致松在淺水灣喬家大宅迎娶相戀多年的女友。
作為新郎官的姐姐，湘竹理應出席，顧及喬遠恒的臉面，她還是選擇了回避，只在婚禮次日的傍晚，湘竹，莫子寧，喬致松，松少奶奶和潘若然在跑馬地山光道的賽馬會會所共進晚餐，從1992年湘竹離家到母子三人重聚，轉眼竟已是漫漫二十年。
“阿松，你先送你姐姐回酒店，阿寧留下，我有話說。”
潘若然以長輩的口氣發話，新媳婦不明所以，喬致松不敢不從，湘竹朝莫子寧看去，眼神亦不無顧慮，然而最終她還是什麽都沒說，挽起弟媳和喬致松一起消失在包間門外。
只剩他和潘若然的時候，包間氣溫一下降到冰點。
“坦白說，這頓飯令我難受。”潘若然點起一支煙，吸了兩口又摁滅，黯然神傷全不似剛才談笑風生的模樣，“報紙登出來的時候我都不肯相信，我一直認定是小竹一個人胡鬧，沒想到，沒想到你也……”
“給你帶來困擾，我很抱歉，可是……我也只能說抱歉。”莫子寧坐在她對面沙發上，神色平靜，“若然，小竹已經嫁給我了，我們的婚姻無懈可擊。”
“無懈可擊！你們公開的那份鑒定報告，騙得過所有人，騙不過我！”潘若然陡然間聲色俱厲，“你當這世上就沒人見過你們兄弟倆了？你和子亭長得那麽像，現在冠冕堂皇說你們不是兄弟！阿寧，我當你踏實可靠才放心把小竹交給你……我若知道有今天……我若知道有今天……”
潘若然泣不成聲，掩面痛哭，莫子寧默然片刻，探身将茶幾上的紙巾推過去。
潘若然抽出一張按了按眼角，抽泣着問，“你們，你們将來打算怎麽辦？”
都已經是夫妻了，什麽叫将來打算怎麽辦，莫子寧失笑，“生兒育女，柴米油鹽，別人怎麽過，我們就怎麽過。”
“阿寧你瘋了！小竹不懂事你也跟着一起瘋？你知不知你們的血緣有多近？！你知不知道……小竹差一點就是你女兒？！……”
“可她不是。”
盡管從生日推斷，湘竹的确極有可能是他的親生女兒，然而潘若然永遠想不到，早在小竹出生前他就已洞悉一切。那場世紀婚禮他去了，十五歲的少年壓着帽檐躲在人群裏，遠遠看着自己心愛的阿姐出嫁。她穿着白紗，腰肢款款，袅娜宛若維港上空流過的雲霞，可她肚裏，他哥哥的孩子，已長成一枚小小的肉芽兒。
她懷着莫子亭的骨肉，成了喬遠恒的夫人，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他都知道了，卻又都無能為力，枉自修行了千年啊，他不過是潘若然傾世風華下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的犧牲品。
若他只是個肉眼凡胎，若他在無處可做親子鑒定的那些年月裏藏了一絲猶疑想着小竹或許是我女兒，他還會不會愛上她，還會不會陷在她稚嫩而熱烈的眼神裏不可自拔。
終歸沒有這個如果呵，命運一早就确定他身份，一早就宣布他們只是叔侄，誠然他真心實意待她如己出，付出了一個男人在無師自通的情況下能給予的最多的父愛，可侄女和女兒，無論如何，終歸是不一樣的。
他是那樣清楚地記得她從鐘尋賽場上提前回來的下午，她說，子寧叔，你知不知道，我舍不得你，我知道你心裏難受，你覺得自己對不起六姨，我們都對不起六姨，你承擔的這一切，是苦是痛，都有我的一份，我走了，你一個人，誰來陪你，誰來幫你。她說，我做了個決定，等你知道的時候不要怪我，不要生氣，因為這個決定，是你幫我下的，這一次，你要認得我，我就不走。
于是她沒有走，盡管他那麽明白那麽刻意地将她認成若微，她還是留下來了。他背棄了對若然的承諾，淡忘了對若微的愧疚，他說，丫頭，我只是不想太自私，結果卻還是自私地把她留下來了。
那些芙蓉湖畔的吉他聲，那些石井月夜的葡萄架啊，她環着他的腰身碎碎念，牽挂他的一粥一飯，心疼他每一道皺紋每一根白發，她那麽嬌小，那麽年輕，卻用那樣醇厚甚至沉重的感情一點一點暖着他，潤着他，她陪他笑，為他哭，感同身受，安撫他所有的迷惘與掙紮。這一切高貴的潘若然給不了，柔弱的潘若微給不了，只有她，忽而自诩淑女忽而又自嘲打不死的小強的她，毫無保留，風雨同舟。若微曾說，阿寧，這世界上你最放不下的不是三姐，不是我，是小竹。
對若然他驚豔而仰慕，對若微他感動而憐惜，對小竹，他卻怎麽都說不清那是怎樣一種感情。
直到《思凡》落幕。
他以甚于過去任何一部作品的靈感和速度創作《思凡》，思凡就是小竹，小竹就是思凡，從她中元節夜裏跳着唱着我倆結交訂百年的時候，小狐仙的身段動作便開始在他腦海裏成形。《思凡》拯救了他因為若微去世而沉悶沮喪的生活，一度以為要消失殆盡的熱情和希望重新調集，創作，排練，籌備，演出，她是他的缪斯女神，落幕時他無比幸福又無比失落，他完成了對她的承諾，也結束了芙蓉湖畔的漫步，葡萄架下的擁抱，他多想再和她一起聞聞相思樹的香氣，聽聽南普陀的鐘聲，他多想再回到只有他們倆的舞臺，重溫小狐仙送他離開時的眼神，那眼神依依不舍，眷戀難分，他的思凡癡心凝望，錯愛三生。
千禧年的聖誕夜，他差點把車開出跨海大堤。
莫子寧，你這是怎麽了。
你居然連夜飙車十小時去橫店只為和她多待點時間，你居然因為她和杜岩形跡暧昧而跟她冷戰，你憑什麽，你算什麽，你怕了，你怕她脫離你的掌控，所以不惜傷她心也要把她送回鐘尋身邊。
原來人心可以這樣險惡啊。
把雲池留給她，撮合她和鐘尋，是為她好，更是要把她永遠拴在身邊，鐘尋是他的養子，嫁給誰都不如嫁給鐘尋來得安全妥帖，他替她安排一切，慈父般的指點背後，藏着那樣不可告人的動機。
他如履薄冰，冷汗連連，可就算這樣，抱着她感受她軟玉溫香的時候，所有的茫然惶恐都立刻冰雪消融，她在懷裏，他就很安穩，什麽都不怕，什麽都不想，他環着她飛馳茫茫戈壁，在黃河岸邊替她編辮子，她拱着他，嘻嘻笑着說好癢，那一刻兩千年的修行都像是如夢方醒。
他投降了，莫子寧輸了，感情戰勝了血緣，壓倒了理智，他終于舉起白旗，承認吧，你愛她，和叔父愛侄女迥然不同的，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那種愛情。
就是懷着這樣隐秘的情緒，他買了雲海，親自設計，監工，挂上照片，備好一切家用，然後逼着自己離開，他不能也不敢留下來，太危險了，她像只小貓一樣俯卧他身邊，呓語着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間，肌膚欺霜賽雪，嗓音慵懶嬌媚，他心猿意馬得都快起反應了，天知道他用了多大定力才抵住如此誘惑，十年共舞，他們有過無數肢體交纏的時刻，卻沒有一次像那個夏夜，峭壁深淵，驚心動魄。
原來思凡不是小竹，思凡是他，他才是思凡。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身染沉疴，痊愈無望，唯一能做的就是藏得更嚴，壓得更深，不讓小竹發現一絲破綻。他不敢像過去那樣時時處處幹涉她，反正她也長大了，不再需要一個亦步亦趨的監護人。他勤勤懇懇，忠于職守地扮演着經紀人的角色，陪她在光怪陸離的演藝圈跋山涉水，磕磕碰碰。她和他約定來生做父女，他要有求必應，無條件對她好，他都答應了，怎麽會不答應呢，他能做的，也就是如思凡一般，一世一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守她護她，疼她愛她，生命太漫長，畫地為牢，沒有枷鎖，是他自己不肯走，未來的未來，也就是這樣了。
可他沒想到她會以那麽激烈的方式和鐘尋分手，無論鐘尋如何哀求挽留都絕不回頭，他以為聚少離多淡了兩個孩子的感情，卻在陰雨連綿的四月午後看到他酩酊大醉，痛不欲生的小丫頭。她連眼前人都認不清了，抱着他哭鬧，親他，咬他，一寸寸摧毀着他早已不堪一擊的防線，四目相對的瞬間他甚至萌生出一個讓他心房劇顫的念頭，她真認錯了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