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飛來桃花
推門而入,眼前的情形就跟許多年前她偷偷賣了金戒指要去救鐘尋時一樣,窗外流雲變幻,窗前人影冷峻,桌上擺着《鐵騎銀瓶》制片方的合同,她簽了字,還沒有寄出,昨晚臨睡前,是她偷偷将它塞進莫子寧的文件夾。
“打算休學?”
湘竹以大概只有自己能聽到的音量“嗯”了一聲。
“劇本呢?”
“發到你郵箱了……”
“什麽時候進組?”
“下個月……先到甘肅取景……”
“為什麽不寄出去再告訴我?”
湘竹絞着手指不說話。
“我要是反對,你就不寄?”
那是不可能的,和王存己、制片方星河傳媒都談好了,劇本讀了倆月了,定妝照拍了好幾套,連發布會的日期場地都差不多訂好了,箭在弦上,不容她不發。
“所以你現在告訴我,只是為了,不背個先斬後奏的罪名?”
“子寧叔……”
“三年前雲池尾牙,我說的話,還記不記得?”
湘竹小雞啄米式的點頭,怎麽敢忘,這三年雲池內外還有誰不知道她是雲池繼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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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不用記了,都忘了吧,當我沒說過。”
“子寧叔,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好玩……我想拍王導的戲,就跟拍絕世名伶一樣,拍完我就回來……”
“別人幾年十幾年都努力不來的機會,你就是好玩?”
“不不不,不是……我是說,我僥幸,我……”
“好了我知道了,訂機票之前告訴我,我派個人送你過去。”
湘竹幾步繞過辦公桌沖到他面前,“子寧叔,你別這樣,你有什麽直說啊……”
“我沒什麽好說的。”莫子寧把合同攏好放進她手裏,徑自開始收拾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和文件,“沒你的事了,出去。”
“我……”
“我說出,去。”
湘竹幹脆往前邁了一步,抱着合同,一眨不眨地注視他。
莫子寧挪開目光,沒再說話,從容挾起電腦包大步向外走,湘竹這才留意到他一身西裝革履,果真是有事外出,不由大急,伸手拉又沒有拉住,就這樣眼睜睜看他搭上門把手。
“子寧叔!”她站在離他數步之遙的地方一字一句地說,“我從來沒有放棄雲池。”
他站住,沒有轉身,“小竹,你不能什麽都要。”
湘竹四肢僵硬地站着,久久不能從那一記硬梆梆的關門聲中回神。相遇至今,九年時光,他早不複初見時的冷若冰霜。她見證過他的憤怒,悲傷,痛悔,迷茫,他抱着她落淚,也微笑着吻過她的臉龐,今天他越是冷漠,只能越證明他的不原諒。
還有那一句讓她心驚肉跳的,“小竹,你不能什麽都要。”
她是什麽都要嗎?她要的并不多,也從未想過離開現代舞這一行,既然他希望,她就一定會堅持到最後。
她只是,在這既定的軌道上,想要嘗試些不一樣的情節,經歷些不一樣的風景呀!哪個年輕漂亮的女孩能拒絕追光燈,大熒幕,萬千觀衆的矚目,狂熱崇拜者的追随,被翻譯成十幾種語言的作品,還有在電影史上留下自己名字的榮耀?
子寧叔,我只有十九歲,卻因為阿尋和你,仿佛看得到未來一生的愛情和事業,我不抗拒這種宿命并真誠地相信未來一定會證明它們最适合我最讓我幸福,可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我想走一段只屬于我自己的旅程。
2001年8月,《鐵騎銀瓶》在甘肅蘭州舉辦開機儀式暨新聞發布會。若說《絕世名伶》讓全國電視觀衆認識了喬歌,那麽《鐵騎銀瓶》則讓娛樂傳媒齊刷刷開始關注這個十九歲的美麗女孩。王存己親自牽着她的手走進會場,面對記者們“為什麽選她”的提問,大導演還是那副招牌式的阿福笑容,“其實我沒有什麽評分标準,就是感覺。小喬給我的感覺對了。而且她真的很漂亮。”
能讓閱人無數的王大導演這樣贊美——雖然贊美的只是美貌——也足以讓媒體們對她大加吹捧,搭着《鐵騎銀瓶》的順風車,喬歌輕易登上各大報刊娛樂版頭條,若不是王存己開完發布會緊接着就安排進組拍攝,還有不知多少電視采訪虎視眈眈地等着她。
發布會當晚,一家贊助商在寧卧莊賓館設宴招待劇組主創,王存己不耐煩此類社交,象征性敬了兩杯酒就拉着湘竹退了出來,正好在餐廳外頭遇到同在蘭州拍戲的李拓和杜岩。四人都是舊識,幹脆扔下各自随從轉移陣地到開盛吃粵菜(湘竹想破頭也沒想出來這幫人為什麽非要在大西北吃海鮮),不多時招沁也來了,拉開椅子笑嘻嘻地說,“有大導演大帥哥大美女,還是這裏吃飯心情好啊……”
杜岩用酒杯擋着嘴和湘竹咬耳朵,“開盛消費高,他是來付賬的。”
湘竹頓時想起姜離純給她講過的笑話,“有個大少爺特別有錢,每次兄弟們吃飯都得叫上他讓他買單,有天他在外頭接到電話——哎哥啊我們這兒吃酒呢過來一起呀,什麽?不用,不用你買單!這兒已經有個傻逼要買了!”
想到這裏她順嘴就小聲說了出來,果然把杜岩也逗樂了,一對金童玉女在角落掩嘴竊笑,另外三個年長的都看過來,問他們笑什麽,湘竹當然不敢說,眼睛卻不由自主在招沁臉上多留了兩秒,于她這不過是問心有愧的一瞥,于招三公子這卻是含春帶笑何等風情的回眸。三公子當即不依不饒要罰小喬喝酒,李拓幫她擋,王存己又要杜岩幫李拓擋,五人很快陷入一場混戰,湘竹酒量極好,一頓飯下來就數她最清醒,王存己和招沁都喝得有點高,李拓又臨時接了個電話有急事要離開,護送王導和招總回寧卧莊賓館的重任就落在了她和杜岩身上。
“杜岩你送招總,小喬你送王導,一定給我送到了!”登車前李拓仔細吩咐,末了又用力握了下湘竹的手臂,“蘭州人生地不熟的,你一個人女孩子千萬小心,回房間給我打電話。”
寧卧莊賓館是園林式建築,幾個人的住處零星分布在不同院落,杜岩拉着招沁走過大堂沒多久便停了下來,“小喬我不行了,撐不了多久了,我送王導吧,我和他一個樓,你幫我送送招沁行不……”
湘竹看看神志清楚步伐穩健但随時準備要吐的杜岩,實在不忍回絕,只得和他換了人,自己扶着招沁往他下榻的七號樓走。西北的夜晚縱使在七月也有些涼意,招沁吹了一路風這時候倒醒了些,擡頭看看密布頭頂的龍爪槐不禁笑道,“果然酒量淺也有酒量淺的好處啊。”
湘竹緊閉嘴巴不說話,專心攙着他防他不小心跌倒。招沁得了個沒趣,又沒話找話地問,“你多大了?王導說你還不到二十。”
“我屬狗。”
“我屬馬,大你,嗯,大你……”招沁酒勁未過,一時算不過來,湘竹沒好氣地說,“十六,你和我二叔一樣大,所以我不應該叫你三哥。”
點明輩分,也是保持距離的一種暗示。
也不知是不是領悟了她的意思,招沁一路到房間都沒再說話。湘竹送他進門,見他坐在沙發上扶着腦袋一動不動的模樣,到底有些不放心,倒了杯水遞到他跟前。招沁手也不接頭也不擡,只應了句,“放那兒吧……”
湘竹蹲下來不安地看着他,“你沒事吧?是不是很難受?”
招沁搖搖頭,歪歪扭扭地站起來往玄關走,“我沒事,我送你。”
“別,別,我好容易送你到這。”他還打算送她上哪兒去啊?湘竹追上去擋在他面前,“你別走啦,我回去了。”
招沁還在悶頭朝前走,湘竹下意識往旁邊閃,沒閃成,被他一把攬住扣進了懷裏。
“哎,哎,招總,你幹嘛,你放手。”湘竹自覺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心裏并不如何害怕,可尊嚴不容有失,口氣還是沉了下來。招沁沒有說話,也沒有更多侵犯,只是以一種憐惜愛護的态度抱緊她,下巴放在她肩上,浸潤了酒香的呼吸緩緩拂過她頸後皮膚,幾乎可以說是一種——不禮貌的溫柔。這是招沁,是星河傳媒三公子,是《鐵騎銀瓶》的投資人,是她喬歌入選最堅定的支持者。湘竹在心裏嘆了口氣,稍微用上點力推他一下,“招總,你喝多了,我要回去了,你早點休息。”
“小喬。”他加重力道擁着她,低聲說,“我很喜歡你。”
“謝謝,我二叔也是這麽說的。”湘竹默默翻了個白眼,再度試圖掙紮。招沁并不像狗血劇情裏演的那樣變身惡霸武力鎮壓,而是很快就松開她,只有雙手還握着她肩膀,“小喬,不要再跟我提你叔叔,你明知道我的意思。我喜歡你,從見你第一眼開始就喜歡你。那時候我不說,因為王存己還沒确定用你,我不想拿這個要挾你,你有你的驕傲,我也有我的驕傲,就算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心意沾染什麽別的味道。”
招沁認真看着她,酒精熏染過的眼睛朦胧又閃爍,湘竹不得不承認他的反應完全超出了自己意料,話說到這個份上,她沒辦法一腳踹開他,貞烈而不屑地說你以為我是那種女人嗎然後江姐一般高貴地離去。
她只能盡量保持微笑,将他的手一點一點從自己肩上剝下來,“對不起招總,招三叔,你很好,我非常非常感謝你,但是我只把你當長輩,你能不能……不要為難我?”
招沁笑得有點落寞,“你覺得我為難你了?”
沒有,他一直在幫她照拂她不是麽。湘竹歉疚地低下頭,卻沒能低下去。招沁伸手托住了她下巴,擡起來,落下一個輕柔而不容抗拒的眉心吻。
“這是對你說錯話的懲罰。”
湘竹拍掉他的手,一忍再忍才終于沒有當他面擦抹自己額頭,可臉上笑容實在挂不住了,“招總,夠了,看在王導面子上的我們互相留點餘地吧。晚安。”
然後再不管他還站不站得住,用力一推,轉身大步離去。
剛到樓下李拓就來了電話,“小喬,回房間沒有?”
湘竹深呼吸幾口七號院中涼涼的空氣,努力保持平靜,“嗯,我已經送完王導他們,馬上就到房間了。”
那邊似乎舒了口氣,“那就好,很晚了,早點休息。”
“李導您家裏沒事吧。”湘竹還記得剛接電話時李拓那一臉焦急上火的模樣。
“沒有,我差點都要去機場了,結果虛驚一場。現在沒事了,杜岩那邊我自己會跟他說。”
挂了電話,湘竹隐約猜測剛才一通電話叫走李拓的應該是甘巧巧的助理。甘巧巧幾個月前就從大衆視線中失去蹤跡,必然是顯了懷要避人耳目,如今算算時間也近産期,委實馬虎不得。李拓這邊一審判下來對方又不服要上訴,各種調查反調查,追蹤反追蹤,好好一個風華正茂的男人硬是搞得焦頭爛額,都什麽時候了,湘竹當然不會跟他提招沁幹下的糟心事兒。
可是……走在寧卧莊靜谧的林蔭道上,她還是覺得委屈。
號稱甘肅省國賓館的寧卧莊,服務員都極有眼色,不多說一句,不多走一步,她不用擔心任何人傳出她和招沁的八卦新聞,可就是太安靜了,她連破口大罵兩句一抒胸中積郁都不敢。不能和鐘尋說,鐘尋回不來只能在那邊幹着急,不敢和莫子寧說,本來就是她破釜沉舟不惜和他翻臉也要繼續拍戲,豆蔻就更不能說,這大姐一不留神就會洩密……
以招沁星河三少爺的地位,《鐵騎銀瓶》出品人的身份,她根本躲不開逃不掉,只能寄希望于他不過酒後沖動,一時失控。本來,演藝圈想上位的漂亮女孩不知凡幾,招三公子用不用這麽低聲下氣倒追她一個什麽都不是的小女娃。
然而世事又豈能處處遂心。湘竹的默默祝禱各位真神誰也沒有聽到,從進組那天開始,招沁就派人一天一束九十九朵紅玫瑰送到拍攝現場,卡片上不署名,只有一個龍飛鳳舞的花體字母Q,衆人打趣喬歌才剛出道就有大款拜倒石榴裙下,湘竹不說是誰,招沁也沒有更多行動,王存己不動聲色看不出想法,只叫她安心拍戲,不要分心。
她想跟招沁說自己已經有感情穩定的男友了,掏出手機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沒他號碼,一天一大捧的鮮花也只能讓助理分給賓館服務員。這回統籌配給她一男一女兩個助理,小朱資深些,幫她處理些外務和拍戲相關的瑣事,小馬是女孩,幫她打理私人事務。小朱見她對那些鮮花頗為煩惱,便設法找到花店地址,湘竹請了半天假帶着小朱小馬親自上門,“我是你們那位貴客指定的收花人喬歌,請你們把鮮花改成八折蛋糕每天送去給甘肅第一福利院,另外兩成給你們當辛苦費。不然這些鮮花我一定當你們的面扔招待所大門口垃圾桶,那位客人要是有意見讓他找我。”
花店老板再勢利也不忍心看着自己每天精心制作的花束不及盛放就進垃圾桶,再說喬歌是明日之星,和送花人想必關系匪淺,哪怕得罪客戶也不能得罪客戶的心頭寶貝,想想便應允下來。過了幾天小朱告訴湘竹蛋糕還真是每天準時送到,招沁卻沉得住氣,居然一個電話一條短信都沒有來過。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多存了半章的稿,雙更~~~
這部小說力求寫實,但在電視電影拍攝方面YY的成分還是比較大。一個新人女演員從0經驗到電視紅人是一個臺階,從電視明星到電影明星就更是,不知多少藝人這個坎兒十幾年都未必跨得過去。君不見以火箭速度蹿紅的楊幂拍電影前也拍過了多少電視劇,而她進入電影圈也只是大片的配角or中小成本影片的主角。
也有一開始就只拍電影,大片起步的,比如章子怡和倪妮,但這樣的星途真的很難得,且觀衆緣反而不是特別好。
就當作者親媽給小竹開外挂吧~~
☆、不勝其擾
進組後要先拍取景戈壁灘的戲,每天從白銀市景泰縣城出發,行駛近一個小時到黃河西岸的明長城遺址,化妝,造型,練習動作,拍攝,沒有一天不是拍得滿嘴黃沙兩眼通紅才收工。幸好湘竹有十多年舞蹈基礎,沒練過武,一招一式比劃起來依然有模有樣,可即便如此,那位大腕武指對她還是橫挑鼻子豎挑眼,湘竹不用替身,他嫌她手腳笨動作難看,湘竹用替身,他嫌她嬌氣不敬業,即使是他主動要替身上場,湘竹也不可以走開,必須從頭到尾陪着拍完,理由是“随時要拍正臉”。
湘竹搞不清這位大師是不滿意她一個人還是對其他人也這樣,因為除了她其他幾個演員幾乎都拍過動作戲,有的自己就是動作演員,人家确實比自己熟悉要領,她沒話,努力平複受創的心情低眉順眼守在監視器前聆聽教誨,準備接受下一次的無情打擊。
這天的戲基本由替身完成,湘竹拍完自己的鏡頭,一身厚厚的哈薩克秋裝也不敢卸,乖乖坐在武指旁邊觀察替身對攻,默記步法,捂得渾身是汗。王存己帶了一隊人馬在另一個拍攝點工作,快收工時現場負責人方副導派助理交代她,“在化妝室等我一下,回頭跟我的車回去。”
小朱有事在住地沒過來,身邊就剩小馬一個,湘竹讓她先走,自己留在化妝室等人,這幾天拍戲實在有點透支,今天工作量不大,興奮度低了,倦意報複性襲來,湘竹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直到夜幕降臨,晚風鑽窗,她才愕然發現,自己被整個攝制組落在距景泰縣城四十分鐘車程的外景地了。
這真是她萬萬沒想到的一個場面。
百裏戈壁,漫漫狂沙,渾濁的黃河水在遠處靜靜流過,天色如墨,月掩星藏,剛才還喧騰擾攘的片場竟只剩下她一個人面對這曠野寂寥。
她叫了兩聲,沒有響應,沒有回聲,天地間只有細聽之下才能隐約分辨的水波澹澹。
她不敢再叫,怕引來什麽野獸。遠處有幾點燈光,她知道那是五佛鄉的幾戶老鄉,攝制組第一天拍戲的時候還有小孩子過來看熱鬧,所幸燈光和住地是同一個方向,她沿着車輪碾壓出的軌跡向着燈光小跑過去,一路不停張望,就怕萬一錯過回來找她的同事。
可直到吭哧吭哧跑進老鄉家門,戈壁上也沒出現一輛車。
老鄉家沒有電話,湘竹的手機在戈壁灘上沒信號,到了這裏仍然沒信號,老鄉大嬸安慰她,“姑娘你要不嫌棄就住我們家,反正明天一早他們就來了,你還省得折騰。”
“不行的大嬸,我明天不在這裏拍了,我得去另一個片場,去晚了導演要罵的……”湘竹很是着急,“大嬸,這附近哪兒還有電話……”
“這樣吧,讓我老伴送你去村委會辦公室,那裏有電話。”大嬸一拍大腿定下方案,“我呢在門口盯着,有人來了,讓他們去村委會找你!不過咱這兒離村委會足有四裏多地,你們趕馬車去吧!”
“你們……有幾匹馬?”
“兩匹啊……”
“大嬸,我會騎馬,您信得過我,讓我跟大叔騎馬去,行嗎?那樣比較快!”
十分鐘後,湘竹撥通了賓館總機。小馬聽到她的聲音高興壞了,告訴她小朱發現她沒回來第一時間開車往拍攝地去了。幸好車上有衛星電話,湘竹轉而聯系上小朱,終于在半小時後見到了風塵仆仆趕來接她的助理。
“好了別生氣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小馬她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誰闖紅燈撞死人是故意的?”小朱年紀比她和小馬都大,這個平時很沉穩的年輕人剛剛不顧衛星電話高昂的計費足足罵了小馬十分鐘,“我跟她交代過多少次,要形影不離的跟着你,她倒好,稀裏糊塗自己回來也不知道問一聲……”
“是我怕方副導車上有人不夠坐嘛……”
“你管人家那麽多?你人情做好了,我還不知道怎麽跟老大交代呢!”
“安啦,王導很nice的……”
小朱看了她一眼,狠狠抿住了嘴。
“喂,想說什麽直說。”
“沒什麽,你果然很讓人操心。”
瞧瞧,這是助理的态度嗎,“果然”?誰背後說她壞話了?她真這麽好欺負?
湘竹不得不承認,她拍《鐵騎銀瓶》,确實比在《絕世名伶》時行事作風更加謙卑。後者是李拓親自找上她,前者卻是別人力薦她給王存己。她學了十幾年舞在歌舞片裏如魚得水,在武俠片裏卻步步艱辛。更重要的是,王存己的團隊從人數到質量,從業界影響力到執行标準,全都不是李拓可以比拟;李拓對她照顧有加,而王存己對誰都笑面佛似的,她并不比任何一個年輕女演員更得他器重。
身處這樣一個劇組,肩上的壓力前所未有。
回到住地時已經夜深,第二天還要拍王存己親自導演的戲份,湘竹熬夜做功課到淩晨,起床就有點晚,收拾停當沖到樓下已過了集合時間,所有人在大堂等她一個,王存己的臉色很不好看,平日像是長在他嘴邊的笑容全都收割一空。湘竹尴尬地過去道歉,王存己知道她昨晚的波折,沒說什麽,揮揮手叫大家出發。她資歷淺沒有專車,和衆人一起上了大巴,這才發現所有人好像都在看她,目光掃去又找不到一雙正視自己的眼睛,包括昨天把自己丢在外景地的方副導,看見她居然也一句解釋沒有。湘竹不免惴惴,拉着小馬問,“怎麽了這是?”
小馬偷偷看了眼坐在司機旁邊的小朱,從包裏掏出一張報紙,“你別激動啊……”
《灰姑娘or金屋嬌?新一代‘存女郎’疑為傳媒集團高層女友》
娛樂版頭條碩大的标題下面,竟是她扶着招沁,招沁拿房卡開門的照片……
湘竹唰地放下報紙,“簡直扯淡!那天明明王導也在的!”
後一句音量有點大,車上人紛紛轉頭看她,小朱也回過臉,皺着眉頭示意她不要說話。湘竹何曾被人這樣歪曲過事實,腦子一熱便站了起來,“不行,小朱,幫我聯系報社,我要辟謠!”
“哎呀辟什麽謠,又不是壞事。”一個女演員打趣,“招沁要是看上我我高興都來不及。”
“瞧你那模樣還想招沁看上你?……”另一個女演員笑她,回頭又對湘竹說,“小喬,你跟招沁是真的麽?要是的話,跟招沁說說加點兒預算讓我們換個好點兒的地方住呗,你看這拍攝條件也太艱苦了嘛……”
“我和他沒關系。”湘竹壓着怒氣硬梆梆地回答。又一個女助理揮揮報紙,“小喬你就別嘴硬了,你看三少爺是怎麽回應的,喬歌是我的女神,我希望有一天她變成我的女人……”
車廂裏口哨聲響成一片。
湘竹氣得腦仁疼,當着這麽多同事的面又不好發火,好容易等到了目的地,她第一個跳下車找到王存己,急不可耐地要招沁電話,“王導,那天您也在的,招沁他怎麽能這麽說!還有是誰拍的照片,寧卧莊七號樓向來接待的不是高官就是外賓,怎麽會有那種照片流出來?!”
王存己嘩嘩翻着分鏡頭劇本往前走,根本不看她,“清者自清,你急什麽,好好拍戲。”
“王導!”湘竹情急中拉住他衣袖,“那是污蔑诽謗!”
“诽謗?”王存己扭頭瞥她一眼,“哪裏诽謗了?”
“那報道……那報道讓人覺得我是靠着招沁才拿到角色的!”
王存己停下腳步看着她,和煦笑容慢慢回到臉上,“小喬你本來就是因為招沁才拿到角色的啊。”
湘竹一百一千個确定他是真的在笑,沒有任何輕蔑、嘲諷或刻薄的意思,可那笑容配着他誠懇的回答,于她有如一盆涼水澆下,衆人目不斜視地從他們身邊走過,湘竹紮手紮腳站在原地,窘迫難當。
是的,王導說她感覺對,說她漂亮,可感覺對又漂亮的女孩子豈止她一個。大家都入得王存己的眼,唯她還多了投資方的力挺。
一個皆大歡喜的選擇,唯一代價是她百口莫辯的下場。
整整一天湘竹的戲都沒拍出狀态,本來昨晚就沒睡好,精神不濟外加心事重重,別說表達導演意圖了,就連臺詞都頻頻吃螺絲,幾個非常低級錯誤的NG下來,王存己也火了,“喬歌你怎麽回事,不要把私人感情帶到工作上!”
湘竹第一百零八次尴尬道歉,收拾心情,重新揚鞭上馬。這場戲是男女主角的第一次相遇,韓鐵芳眼中的春雪瓶神清骨秀,姿容絕世,策馬飛馳時從容微笑,衣袂飄飄。這種剛柔相濟的笑容,湘竹對鏡練習過不知多少次,可在鏡頭前,仍然沒有一次是成功的。
“算了,替身先上,這一場4號近景明天再拍。”王存己搖搖頭,從監視器前站起來,旁邊方副導過來低聲說了幾句,湘竹剛翻身下馬就聽王存己斷然回絕,“有什麽好采訪,片場規矩不懂嗎?!”
湘竹心裏一動,拉過小馬一問,果然有大批媒體蹲守在外景地門口打探消息。眼見王存己已快步走遠,她沖上去先拉住方副導,“方導,我只要十分鐘,給我個機會澄清事實,我不會亂講話,絕對不談和拍攝相關的事……”
“你想澄清什麽?你知道人家要問什麽?”
湘竹語塞。是啊,別說采訪提綱,事先聯系都沒有,她知道人家要問什麽?
“你以為人家都是沖着你和招沁的緋聞來的?”方副導抱臂而笑,“小喬,炒作也不是這樣炒的,這麽着急,吃相會很難看。”
這句話音量不小,四周工作人員紛紛擠眉弄眼,不出聲地互相招呼對方圍觀。
“我沒有炒作!招沁跟我真的一點關系都沒有!”湘竹急得大叫。
“哦……”衆人了然地點頭,又是一輪眼神交流,然後彼此心照不宣地散開幹活。湘竹欲哭無淚,揮起手裏的馬鞭狠狠往地上砸去,“這戲沒法拍了!”
“你不拍,不知道多少女演員在外頭排着隊等換角呢。”方副導拍拍她肩膀,紳士風度地撿起馬鞭,淡定離開。
湘竹氣得指着他說不出話來,昨天的帳還沒算,今天竟接着起哄架秧子?她是哪裏得罪他了?小馬拽了她半天才把她拉回現實,“喬歌姐,剛才王導派人傳話了……”
“什麽?”湘竹下意識站好,仿佛王存己就在面前。
“王導說……明天你的戲先不拍了……他原話是,是……”
“說!”
“他讓你在賓館好好冷靜一下,什麽時候複工等他通知……”小馬腦袋都快垂到地上去了。
湘竹一個人站在人群散去的馬場仰天苦笑,人聲漸稀,馬鳴蕭蕭,手機裏一行刺目的短信,“好,明天下午兩點,寧卧莊紅茶苑。”
那是招沁對她上一條短信的回複,“招總,我想和您談談。”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踏進寧卧莊半步。
連帽衫,黑超,口罩,喬歌出道才多久,一部電視,一部沒完成的電影,就得遮掩至此,全拜他招三公子所賜,“招總,那照片不是您授意也是您默許的,對吧?”
“小喬,這對你沒壞處。”
招洋依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從第一面到現在不曾變過,七號樓那一晚他眼中的認真如今想來竟不真實得湘竹幾乎開始懷疑喝醉的到底是他還是自己。
“不管有沒有壞處,它不是事實。”
“我們這個圈子,什麽叫事實,有多少是事實,誰說得清?”
“別的我不管,您說一句喬歌和我不是男女朋友,這很難嗎?”
“很難。”招沁笑得更燦爛,“不過我可以配合你消除傳聞。”
湘竹眼睛一亮,“給媒體發通稿嗎?”
“不。”他探身過來,鼻尖離她很近,“把傳聞變成事實,它就不是傳聞了。”
“招沁!”湘竹站起來,椅子在地面劃出尖利聲響,稀稀拉拉的幾桌客人紛紛往他們這裏看過來。湘竹不敢環視,低着頭又坐回去,“招總,您高擡貴手,幫幫忙,好不好?”
招沁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小喬,其實這種事很平常,你大可不必這麽介意。王導想必告訴過你別着急,清者自清。沒準過幾個月我轉移了興趣,你這兒自然就消停了。”
“不行!沒有的事我一定要澄清!”
“澄清?你澄清什麽,告訴大家事實,你不是我女朋友,但我還是力挺你上位?”招沁嘴角一勾,桃花眼裏滿是戲谑。湘竹一陣毛骨悚然,同樣的事實,他可以暗示與解讀出更醜陋更赤.裸.裸的含義。
“呵呵,小喬,所以,沒有誰歪曲過事實。”招沁滿意地笑,“事實它本來如此。”
“招總就不怕我錄音嗎?!”湘竹困獸猶鬥。
“你錄吧,你有錄音我也可以有,不過你覺得媒體會播誰的,嗯?”招沁點了根煙,透過袅袅青煙望着她,“小喬,我是真心實意的喜歡你,喜歡到不擇手段,志在必得。”
那種認真到執拗的神色又出現了,挂在招三公子風流倜傥的嘴角,對一個旁觀者也許這微笑唯美又深情,可湘竹瞪着他,只有不寒而栗。
“大不了我不拍了,我退出劇組,以後再不拍戲,行了吧?我本來就不是這一行的人,我不信你還能把我怎麽樣!”她賭氣地再度站起來。招沁不慌不忙,嘬一口煙慢條斯理地噴完,“不拍?膠片都用了多少米,現在說不拍?你知道你要賠多少嗎?”
“我……”湘竹恨得想耍賴,“賠多少不用你管!”
招沁看着小臉通紅的湘竹,越看越愛,眼角眉梢全是笑,“不用我管?我不管誰管呢?……”
“我管。”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第二更。呼呼,同志們,踩腳印呀~
最近聽王铮亮的《時間都去哪兒了》很感動,這歌太煽情了。然後回頭看我寫的這幾部小說,每部都是十好幾年甚至幾十年的跨度,女主從漂亮萌娃寫到三十而立,男主從翩翩少年寫到鬓白中年,結尾的時候唱一曲時間都去哪兒了,還沒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鹽半輩子,轉眼就只剩下滿臉的皺紋了,簡直整個人都不好了……
☆、寂寂私心
清冽聲音如冰泉出山,在湘竹身後驀然響起,“就是賠得傾家蕩産锒铛入獄,招公子,這事兒也跟你沒關系。”
“閣下是?”招沁沒起身,腰背多少還是直了起來。對方遞過一張名片,“喬歌經紀人,雲池莫子寧。”
以雲池名頭之盛,招沁自然識得,只是雲池旗下的經紀公司一向只服務于韶音舞者,什麽時候也簽了喬歌?
“小喬,這是怎麽回事?”招沁放下煙站了起來,“我記得你和片方簽約的時候可沒有什麽經紀人。”
湘竹有人撐腰,膽氣頓生,攥着莫子寧的手亢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