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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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素手華年
作者:雪梨無香
文案:
本文有不倫禁忌戀成分,不喜勿入……
吐槽版:
不是太小,就是太老,
我就不能談個正常的戀愛嗎?!
言情版:
這不是一個醜小鴨變白天鵝的故事。
這是一個白天鵝變瘸腿廢鴨的故事。
我最美的時候
你不在我身邊
我凋零了自己
你才姍姍來遲
平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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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從舞蹈團闖進演藝圈的女明星之路
浪漫版:
我以為我等了你十年,原來你等了我半輩子
我以為我給了你一輩子,原來你給了我一千年
作者提示,本文時代和地域背景都比較真實,讀者請勿對號入座,文中涉及公.檢.法相關部門的情節純屬虛構,不影射指代任何真人真事。全文大約有三卷,第一卷是女主的童年生活,第二卷女主和兩個男主糾結,第三卷女主和其中一個男主繼續糾結。如作者估測有誤,大概會有第四卷。絕對Happy Ending。
內容标簽:都市情緣 花季雨季 娛樂圈 不倫之戀
搜索關鍵字:主角:喬湘竹 ┃ 配角:鐘尋,莫子寧,謝芷蘭,潘若微 ┃ 其它:姐弟戀,叔侄戀,各種不倫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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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小妹
喬湘竹十歲之前過得像個公主。
像其他富豪一樣,她的家坐落于淺水灣海邊坡地,俯瞰着香港島南端這片浪細沙幼,寸土寸金的海灘,私家花園栽滿百日青、白蘭、高山榕和五月茶,花園外的私家小路蜿蜒而平整,兩旁的夾竹桃,山松和黃桐永遠郁郁蔥蔥。一支由保姆,廚師,司機和保镖構成的龐大隊伍輪班伺候她和弟弟兩個小孩,母親還時常抱怨人手不夠合用的工人愈來愈不好找。
喬太太潘若然年輕時是港島上流社會有名的美人——當然,現在也是。生下湘竹時她剛滿十九歲,幾年後再生貴子,兒女在側,依然窈窕鮮嫩宛如二八少女,挽着湘竹出門,人人都愛明知故問一句喬太這是你妹妹呀,将她奉承得心花怒放,眼角眉梢更添風情。
潘若然的丈夫自然也不是等閑之輩。喬老爺子早逝,喬老太君只挂了個董事局主席的虛名,長天集團的大權早就放心交給了愛子喬遠恒。十年來喬遠恒兢兢業業,守成開疆,在潘家的助力下将長天王國打理得欣欣向榮。當年以一場世紀婚禮轟動港九的喬潘聯姻,如今更以一家四口頻頻曝光的幸福畫面羨煞衆人,就連從小照顧湘竹的老保姆三姨都經常用潮州話笑咪咪地對她說,妹仔好福氣呵。
便是思想保守,免不了有些重男輕女的喬老太君,對這個粉妝玉砌的小孫女也是十分疼愛的。
是以第一次見到那個姓莫的舞蹈老師時,湘竹完完全全沒有想到,她的公主生涯會因為這個男人的出現而戛然停止。
她甚至沒來得及好好打量一下這個據說叫Todd Mo的男人,管家領他去見潘若然時她正好從樓上下來,遠遠地瞥了一眼那道修長身影,目送他走進會客室,然後,她在喬家的日子,就沒有然後了。
一貫晚歸的喬遠恒那天破天荒回來得很早,和潘若然在書房談了個通宵(當然她早就睡了,是三姨說的)。第二天,她被通知不必上學,直接去見喬老太君。老太太高深莫測地看了她半晌,只說了三個字,留不得。
她問母親奶奶那句話是什麽意思,潘若然抱着她淚流滿面,卻不說話。她問三姨這是怎麽回事,三姨惶恐又困惑地擺擺手說不知道。湘竹始終沒看到父親和弟弟,在喬家大宅後門送她上車的只得母親一個人,從來都優雅高貴儀态萬方的潘若然哭到脫力,三姨攙着母親邊號泣邊追車跑的畫面,就這麽突兀而悲傷地印進了喬湘竹還不知道悲傷是何物的小腦袋裏。
兩個保镖一前一後帶她過了羅湖海關,将她交給Todd,轉身便消失在茫茫人海,直到這時湘竹才不得不正視這個殘酷現實——喬家,不要她了。
所有的淑女教育瞬間湮滅,她将書包往地上一扔,站在人來人往的廣場中央嚎啕大哭起來。
路過的人們交頭接耳,偷窺目光卻絲毫打動不了她身邊站得筆直的Todd。那男人就這麽任她哭到喉嚨腫痛聲音嘶啞,不得不收聲抹淚了,才沒什麽情緒地問,“可以走了?”
“Todd這是怎麽回事……”湘竹抽抽搭搭地擡頭看他,個頭懸殊,淚眼朦胧,除了隐隐約約的寬肩瘦腰,她什麽都看不清楚,一會兒陰影壓下,男人傾身像拎小雞一樣拎起她一條胳膊,另一手抄起地上的書包,大步往羅湖口岸外面走,“大陸都用中文名,以後不要叫我Todd。”
“莫先生,莫先生你告訴我……”
“我叫莫子寧,你的問題等上車再回答。”男人加快了腳步,“再晚就沒有回廈門的車了。”
傍晚時分,大巴駛出羅湖汽車站,披着晚霞向東北方向轟鳴而去。
面對不停追問的喬湘竹,莫子寧沒有回答,只交給她一封信,“你媽媽讓我給你的。”
信是母親慣用的八行素箋,字也是熟悉的歐體鋼筆字,可湘竹将那寥寥數語讀了一遍又一遍,依然懷疑自己并沒領會母親真正的意思。
“小竹,家逢突變,為保爹地,阿嬷,喬家和長天平安,不得已送你回大陸暫住,子寧叔叔是媽咪故友,今後他的話即是我的話,一切要聽子寧叔叔安排,勿再任性胡為。在外萬事小心,照顧好自己,母若然。”
喬家遭遇了什麽突變,她又何德何能可保一家平安,該不明白的依舊不明白,這封信與其說是解釋,不如說是給莫子寧的背書,也許無可奈何,也許迫不得已,無論哪一種可能性,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喬家和母親将她推給了這個素昧平生的男人,推上了一條混沌不明的前路。
濃重的機油味,蕪雜的談笑聲,關窗臭氣難聞,開窗塵土撲面,夜色下的國道無盡颠簸,狹小座位是她接下來十個小時僅有的活動空間,324國道上的旅程才剛剛開始,種種痛苦難耐已超過此前十年的總和,而十小時煎熬之後迎接她的又将是什麽,她不知道。
在她意識到之前,淚已經順着被風吹得麻木的臉流淌了很遠很遠。
眼淚若無人心疼,便是毫無意義的垃圾,湘竹拿出面巾紙仔細按掉滿面淚花,雪白紙巾上立刻現出淡淡黃痕,她不由撇了撇嘴,看看窗外黢黑山林和荒涼國道,到底沒直接把紙團扔出車外,而是小心折好,放回書包側面的網兜,準備到了停靠點找垃圾桶扔掉。
條件允許時,她依然是個不折不扣的淑女。
只是這散發着淡淡茉莉花香的紙巾,用一張少一張吧,在擦臉這件事上,周圍這些灰頭土臉的大陸人大多直接用手,或者衣襟,用一條淡藍手絹的莫子寧已然是個奇葩。湘竹不禁回頭去看身邊這個莫名其妙就成了她監護人的年輕男子,這一轉,正好和他的目光碰上。
“看什麽?”
“沒什麽。”莫子寧很自然地把臉扭回去看着前方,“這次倒挺快。”
是說這回沒有哭個昏天黑地麽……依然低沉悅耳的聲音,依然波瀾不驚的語氣,湘竹一時竟分辨不出這評價究竟算贊賞還是刻薄。
她索性斜靠在座位上,偷眼打量起他。
潘家盛産美人,在見慣了傾城絕色的湘竹看來,莫子寧這張面皮算不得出色,眉眼疏淡,薄唇修鼻,側顏倒還清俊,正臉卻古井沉水般不見表情,湘竹努力去回憶天色還亮時他的模樣,依稀想起來,他的眸子似乎是琥珀色的。
很淺的琥珀色,就像上好的白葡萄酒。
“子寧……叔……”湘竹吞了下口水,艱難地叫出這個別扭的稱呼,“你跟我媽咪怎麽認識的?我從來沒見過你。”
“一次意外,偶然認識的,那時候她還沒結婚。”
“那你是香港人還是大陸人?”莫子寧的白話流利但略有口音,行為做派又和她眼見的大陸人不太一樣,加之一開始他是以喬家大小姐新任舞蹈老師名義登的門,湘竹實在弄不清他的來歷了。
“半個香港人,半個大陸人吧。”他簡短地回答,似乎不想多說這個話題,湘竹見他無意閑聊,很識趣地閉了嘴。漸漸地整個車廂都安靜下來,四下裏只剩下高低不一的鼾聲,莫子寧靠着椅背斜搭雙腿,微阖了眼看不出是真眠還是假寐。湘竹支着腦袋,壯起膽子上下端詳他,教師的利落短發,舞者的挺拔身材,一件白襯衣,一條藍仔褲,簡簡單單,清爽齊整,可惜衣料做工都一般——看得出來,這不是個出手闊綽的公子哥兒。
母親并沒給她任何支票現金,估計以後衣食住行都得仰賴他,也不知他會不會苛待自己,湘竹既郁悶又憂心,小小眉心擰成一個結,懷着滿腹心事,就這麽搖來晃去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這一年,喬湘竹十歲,香港回歸還有五年。
湘竹沒來過大陸也知道那裏比香港落後二十年,然而在杏圍鎮口跳下車的那一刻,湘竹相信,二十年前的香港定然不是這樣。
初夏清晨的薄霧還沒散盡,低矮土牆後的院落已紛紛吐出炊煙,開門開窗的吱呀,寒暄問早的嘈雜,雞鳴狗吠,碗碟叮當。下了鎮上唯一一條水泥路,腳下變成石板和沙土交錯的小道,雜草從道旁水溝裏生長出來,一直蔓延到她腳邊,來不及蒸發的朝露打濕了她精致的米奇童鞋。
沿着宅院之間的窄道走到底便是水塘和灌木林了,莫子寧終于在一座兩層小樓前停下腳步,“到了,上二樓。”
湘竹這才發現通往二樓的斜梯是開在外邊的,不需經過一樓就可以直接進門。她一邊撐着快颠散架的身子吭哧吭哧爬樓梯,一邊好奇地問,“樓下是誰呀?”
“發叔和發嬸,姓許,回頭帶你見他們。”莫子寧頭也不回地說,“二樓也是他們的,租給我了。”
……原來還是個無殼蝸牛,湘竹又默默撇了撇嘴。
除開廚房和衛生間,二樓共有三間屋,莫子寧的卧室和練功房她都無心參觀,抱着小書包一頭紮進了分配給自己的房間——據說原本是許家的雜物間,莫子寧為她特意新租下的。有私人空間固然很好,可站在這堪堪八十平尺,還不如她衣帽間大的鴿子籠裏,湘竹實在忍不住了,“子寧叔,沒有空調嗎?”
“沒有。”
“電視呢……”
“晚飯後去樓下看。”
“鞋櫃……”
“兩雙鞋用什麽鞋櫃。”
“鏡子……”
“這不是?”
“我是說全身鏡!出門前要照的!”
“我練功房有。”
好吧,其實不該說缺什麽,而該說有什麽——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一只小號衣櫃,一把折疊椅,犄角旮旯裏的東西全搜羅起來,也不過一盞臺燈一只暖瓶一柄鏡子,這些,便是她現下擁有的一切家私了。
莫子寧帶她出卧室向左。
“我會做飯,但不會照顧你口味,不喜歡吃可以自己做。”他指着和她卧室一樣簡單的廚房,“鍋碗瓢盆随便用,用完清理幹淨恢複原狀。”
湘竹的廚藝約等于零,廚房如何她不關心,可沒有冰箱,豈不是很多冷飲美食都無處存放……
“我不用冰箱,這裏也放不下,我建議你,”莫子寧看着她,“随吃随買。”
她扭頭出了廚房,第三次撇了撇嘴。
“這是浴室,進去要換拖鞋。”莫子寧推開二樓走廊盡頭的小門,湘竹站在門外,悲哀地發現自己一壓再壓的期望值還是太高了——一道水泥檻隔出兩尺空地勉強淋浴,旁邊是同樣材質的洗漱池,餘下的面積是蹲坑。
蹲坑……
她出生以來除了參觀棚戶區,就再沒見過蹲坑!
這是什麽樣的人生啊!
然而悲劇遠沒有結束,她驚恐地發現這裏沒有任何熱水器存在的跡象——連熱水管都看不到,“子寧叔……冬天怎麽辦……”
“我四季洗冷水,你可以在廚房燒了熱水提到浴室。”
湘竹忍着吐血的沖動走到淋浴區,用手比劃了一下,浴桶是放不下的,浴缸就更不用說,面積所限,有多少錢不行,難道她真的只能像電視裏那些內地農村小孩一樣,用水瓢一勺一勺往身上澆水?
她咬了咬牙,擰開花灑,試了下水溫,倒不是很涼,離冬天還遠,還有時間想辦法。
“自來水不太穩定,沒水的時候就去樓後面打井水。”仿佛看出她的心思,莫子寧很是惡劣地又加上一句。
“井水?!”湘竹哆嗦了一下,她只在古裝片裏見過井,那玩意只有一個作用——推活人進去,爬女鬼出來。
“水塘的水髒,沒自來水就只能用井水。”莫子寧将她帶出浴室,指指走廊窗戶外碧綠渾濁的水塘,“夏天蚊子多,晚上記得關紗窗。”
話音剛落,一只寸半長的大蟑螂不知從哪撲楞到窗臺上,啪地一聲正落在湘竹面前。
湘竹整個人猛地後退,走廊很窄,她直接撞在身後牆上,兩只眼睛撞傻了似的直勾勾盯着那只六爪帶翅膀的怪物大搖大擺爬下窗臺溜達到牆外去,半天都沒有回神。
“你竟然沒叫。”莫子寧多少有些意外。
“我……我為什麽要叫……”湘竹哆嗦着把自己從牆上剝下來,打死也不肯再靠近窗臺一公分,明明腿都軟了,嘴上卻依舊強硬,“你以為,你以為我是那種看到蟲子只會尖叫的女生?我……以前做過,做過昆蟲标本的!”
“哦?那下次看到要記得打死。”
“你剛才為什麽不打?”
“怕吓着你。”
“……子寧叔真好心。”湘竹磨着後槽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不客氣。”他十分客氣地回應。
“二樓都看完了,子寧叔,我可以回房間了嗎?還有些東西要收拾。”湘竹有氣無力地問。
“當然可以,你先休息,我去買早飯。”莫子寧将她送回鴿子籠,臨走時忽然又回頭,“井水很涼,你用井水洗澡就加點熱水。”
算你有良知,湘竹等他走出自己房間,砰地關上門,看着屋裏的石灰牆,紅磚地,窗外的小樹林,拖拉機,聞着樓下泔水車經過的氣味,聽着院中發叔發嬸火星文般的閩南語,終于悲從中來,站在原地凄厲地嚎叫。
“啊——”
作者有話要說: 依前兩部的經驗,應該多攢幾章再發的,因為頭10章肯定會大修……不過有點迫不及待……回頭大修時再說吧……
打滾求收藏,流涎求評論!
☆、初來乍到
作者有話要說: 僞更,改別字,抱歉~
落地的鳳凰不如雞啊,可憐的小湘竹。
繼續打滾求評~~~
慘叫響起,樓下的對話旋即停止,慘叫結束,樓下傳來發叔略顯焦急的聲音,湘竹聽不懂也知道發叔是擔心樓上出了什麽事,剛想探頭出去就聽到一個讓她恨得牙癢癢的回答,“別管她,叫兩聲就好了。”
她撲到窗口朝下看,果不其然,莫子寧站在院裏和發叔發嬸說話,音量比剛才小了很多,三人不知說了什麽,發叔發嬸擡頭望二樓看了一眼,莫子寧則提着保溫盒施施然出了小院。
許久湘竹才省過來,他們三個聊天用的都是閩南語,而莫子寧那句回答卻是普通話——根本就是說給她聽的。
一副人畜無害的外表,包藏着多麽陰險的心計,多年後湘竹終于找到了一個流行詞語來形容他——腹黑。
莫子寧打來鍋邊糊和油條,兩人匆匆吃完,日頭也升到了半空。他往湘竹手裏塞了幾張人民幣,把她介紹給發叔發嬸,自己就騎着一輛突突作響的摩托車離開了。
發叔發嬸都是本地人,三十來歲,圓潤黝黑,頗有夫妻相。發叔是做水果批發生意的小商人,發嬸是家庭主婦,有個獨女和湘竹差不多大,湘竹一直都沒看到她,用發嬸的話說,“夭壽查某又不知瘋去哪裏了,還是妹仔你聽話。”
聽話嗎?湘竹趁她轉身,無力地塌了嘴角。今天的任務是跟發嬸在鎮子裏轉一轉,添置些她自己覺得有必要的東西。這人生地不熟的村鎮,不用莫子寧叮囑她也知道必須跟緊發嬸絕不能走丢。
其實湘竹生得漂亮又愛笑,只要不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在發嬸這樣的中年母親眼裏,她做什麽,或者什麽也不做,都是聽話。
就比如她走進鎮裏唯一的電器鋪子,操着生硬的國語問“有沒有空調”的時候,發嬸不覺荒唐,只是豪爽大笑,“妹仔怎麽突然要買那東西,島內才有得賣!”
“那我們去島內吧!”
“不行,阿寧說今天不要走太遠,以後讓他帶你去島內玩。”發嬸又摸摸她梳得整整齊齊油光水滑的馬尾巴,“那麽小的房間要空調做什麽?再說咱們家電表就那麽大,空調裝了也帶不起來!”
這個購物項以“發嬸家裏多一臺電扇正好給你”宣告結束。
又比如她走到郵電局門口,試探地問“這裏裝一臺電話要多少錢”,發嬸也沒有當她在開玩笑,“妹仔啊裝電話要身份證啦,你要是很想要,就叫阿寧去填表申請吧。”
“子寧叔自己為什麽不裝?”
“鎮上有公用電話,幹嘛家裏還要裝?”
“萬一別人有急事找他呢?”
“杏圍就這麽大,着急就跑一趟呗!”
這個購物項以“等阿寧置了新厝再裝吧”宣告結束。
再比如她在百貨店服裝櫃臺看了半天,一件入眼的衣服都沒瞧見時,發嬸依然不以為忤,“妹仔想要什麽樣的衣服?像你身上這樣的?”
湘竹看看自己一身的運動裝,搖頭,“我要裙子,我一條裙子都沒有帶來。”
過幾天就是她十周歲生日了,每年生日她都會穿雪白的,有四層裙擺,每層都鑲了精細花邊,蓬松得像盛開的白玫瑰的連衣裙,只是這裙子根本沒辦法折疊打包裝進她小小的書包裏。
她用蹩腳的國語比比劃劃描述完,發嬸立刻大搖其頭,“那個衣服中看不中用,白的不耐髒,厚厚的夏天會捂汗,穿一天就要洗!”
湘竹腹诽,我在家本來就是每天都從內到外換過的好嗎?想着想着忽然又意識到另一件可怕的事——“子寧叔好像沒有洗衣機?……”
“費水又費電,當然手洗啦!”
湘竹絕對不相信莫子寧會替她洗衣服,那意味着,從今往後每天從內到外換過的衣服,都得她自己負責……可從小到大,她真的連一條手絹都沒有洗過……
這個購物項以“這塊布不錯發嬸給你裁幾條短褲夏天穿”宣告結束。
若不是中午還得在許家蹭飯,她真想甩開發嬸的手大喊,我有錢,願意怎麽花怎麽花,不要管我!
可最無奈的不是她甩不開發嬸的手,而是發嬸說的一字不差都是事實。
湘竹揣着莫子寧給的幾百塊人民幣,最後不過買了一把小小的彈簧鎖。
“你一個娃仔有什麽東西要鎖?”
湘竹緊緊攥着裝鑰匙和鎖頭的紙盒,“當然有。”
喬家大宅她的床頭櫃抽屜裏鎖着屬于她自己的首飾,信件,卡片,還有些怕弟弟發現又舍不得給他的小物件,只是所有這些都和十歲之前的生活一起留在了那個遙遠的曾經的家,沒能跟上她匆匆北去的步伐。
“阿寧對你還挺慷慨的。”發嬸看着她小荷包裏找回來的大把零錢,“他自己才賺多少,今天一下給你這麽多,夠他兩個月生活費。”
湘竹摸摸因為找了零錢而變得鼓鼓囊囊的荷包,決定暫時把那家夥的印象分調高一點。
“發嬸,子寧叔是做什麽的?教人跳舞嗎?”
“他在島內有一個舞蹈團,演出賺點錢,也有收一些學生。不過阿寧很奇怪,跳的舞和我們平常跳的一點都不一樣,我看生意也一般啦,妹仔你這打扮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大小姐,發嬸勸你,既然跟了阿寧,不要再大手大腳了,省一點花錢,他賺錢不容易,還要攢老婆本呢。”
湘竹垂頭想了想,莫子寧不敢說貌比宋玉潘安,別太挑剔的話,吃吃軟飯也不算難,喬潘兩家交際圈裏,傍上太太小姐的舞蹈老師,鋼琴老師,馬術教練俯拾皆是,于是她擡起頭誠懇地建議,“他可以做小白臉啊。”
發嬸拍了下她的腦袋,“小小年紀,不要亂講話。阿寧不是那種人,再說,有你這個小拖油瓶,本來願意嫁也變成不願意。”
“什麽是拖油瓶?”
發嬸看着她笑,“妹仔,阿寧今年二十六,發嬸不信他十六歲就能生出你來,可發嬸不信,別人會信,發嬸不說,別人會說。”
湘竹拼命搖頭,“發嬸,我有爹地,我不是子寧叔的女兒!”
發嬸沒再說什麽,只是撫着她的頭,深深地嘆了口氣。
回去的路上,湘竹不斷地咀嚼着發嬸笑容中的憐憫,嘆息中的惋惜。原來她将要面對的何止是清貧,也許還有流言,還有冷眼,她曾是那麽驕傲的喬家大公主,發嬸善意的同情都讓她如芒在背,她要怎麽忍受如今這所有可恨,可惡,可悲又可笑的一切。
發叔父女依舊不在,午飯是和發嬸一塊兒吃的,很簡單的米飯配豬肉炒芹菜,發嬸口重,鹽多油大,湘竹勉強吃了幾口,下午沒到飯點就餓了,跑去鎮上小賣部買了盒巧克力,剛塞進嘴裏就覺得不對。
“老板你這哪裏是巧克力?!”哪有嚼着嚼着會像口香糖一樣剩下一塊筋的巧克力?
“這哪裏不是巧克力了?”老板把包裝袋拍在櫃臺上,指着上面“巧克力”三個大字反問。
“巧克力沒這麽難吃!”
“你說難吃就難吃啊!你吃過嗎?!”老板臉色黑下來,指着她鼻子呼喝,殊不知這句話正說中關鍵,湘竹小胸脯一挺,迎着老板桀桀冷笑,“一百美金一塊的巧克力我當飯吃,你見都沒見過吧!”
“喲,妖查某還挺會唬人,走走走,回家找你老母吃巧克力飯去,別影響我做生意!”
湘竹攢了一天一夜的脾氣終于壓不住了,小手掌往玻璃上一拍,“我沒吹牛!是你賣假貨!”
“哎哎,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老板從櫃臺裏跑出來抓她,“哪裏來的歹仔?你家大人呢?叫你阿爸阿母來看看我賣的是不是假貨!”
店外的路人漸漸停下圍觀。湘竹輸人不輸陣,一邊躲一邊叫得更響,“好啊,我叫我爹地把你整家店都買了,我說是真的就是真的,我說是假的就是假的!……”
“喬湘竹!”
一聲低喝,某人将她拉到身後,“不好意思,我侄女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
“誰不懂事了?明明是他騙人,以為我沒吃過巧克力啊……”
莫子寧一手堵住她的嘴,一手把她夾在腋下,轉身大步而去,就這麽一路提回鎮尾水塘邊的家。
“二五仔!籠裏雞作反!自己人不幫自己人……”湘竹的嘴巴一獲自由便直接用白話罵開了,“冇膽鬼!軟腳蟹!……”
“罵夠了沒?”莫子寧将她丢到椅子上,等她嚷得沒了詞兒才冷冷說道,“我是你長輩,下次你再對我口出惡言,別怪我不客氣。”
面前的男人遠沒小賣部店主長得兇,湘竹卻不由瑟縮了一下,“我又沒說錯……”
“怎麽沒說錯,第一,你在他手上讨不到便宜,我不來,你打算怎麽收場?逞強也要有自知之明,第二,憑什麽說人家賣假貨,你沒吃過廉價巧克力不等于他賣的就不是巧克力,這地方不是香港,你也不是喬家大小姐了,你最好趕快認清事實。”
湘竹郁郁地扭過頭,莫子寧第一次一口氣說這麽多話,竟然是嚴詞訓斥她,上午才調高的印象分立馬又蹭蹭掉下去了。
“你自己想想吧。”莫子寧丢下一句話就走,剩湘竹一個人在屋裏反省。
當然不可能真的反省,廚房傳來切菜聲之前,她都已經打定主意要跟莫子寧冷戰,惜乎饑腸辘辘的肚皮背棄了她的信念和尊嚴,湯鍋翻滾,肉香四溢,她扒着門框硬邦邦地沖他喊,“少放點鹽啦!”
莫子寧低頭剝蒜,壓根沒理她。
須臾功夫,一大一小兩碗青菜雞絲面上桌,菜葉碧綠,雞絲黃嫩,餓了一天的湘竹顧不上當淑女,埋頭下去就是一口——“你故意的是不是?!”
“怎麽了?”
“我說少放點鹽,不是不放鹽!”
“你不會自己加?”
湘竹不甘不願地拿了鹽罐,又不知該放多少,只能數着鹽粒往湯裏抖,好容易調整到适合的鹹淡,莫子寧那碗已經吃了個大半。
“你……吃面不放鹽的啊?”
“我口淡。”
果然如他所說,他根本不會照顧她的口味。
莫子寧今天回來得早,吃過晚飯天色還亮,他沖了個澡又出門了。沒有電視,沒有廣播,連書都沒帶一本,湘竹洗完澡,又花了一個小時洗衣服(這可真是生平第一次自己洗衣服),學着鄰居的樣子挂到窗臺下,實在沒什麽可做的了,才爬上床孤獨地睡去。
發嬸給的風扇恐怕比湘竹年紀都大,一轉起來連床都在震,湘竹被吵得睡不着,關了電扇又很快被熱醒,就這麽一會兒睡,一會兒醒,一會兒睡,一會兒醒,最後實在受不了了,看看表不過淩晨一點多,索性下床去走廊上溜達。
走廊上的折疊桌是莫子寧從他房間搬出來的,說以後就在這吃飯,聽起來他不甚喜歡別人進他房間,湘竹在他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到底也沒有勇氣去敲那扇門。
她不怕孤獨,也不怕黑夜,在喬家大宅,她自小就一個人睡那三百尺的卧室,她只想知道,沒有空調也聽不到風扇響的頂樓,莫子寧是怎麽度過炎夏長夜的。
兩個卧室中間是他的練功房,湘竹進去的時候頗吓了一跳,畢竟夜深人靜時突然看到四面八方人影綽綽,再大膽的小孩都難保鎮定,沒尖叫出來已經算她膽大。這間四方屋子除了門和窗,每面牆都是一人多高的大鏡子,沿牆還有一圈把杆,湘竹踮着腳尖踩上地膠墊,搭住把杆,輕盈地做了個站立擰腰,肌肉繃緊和放松的感覺竟是如此熟悉。
五歲開始學舞,她既嬌又懶,向來不愛進練功房,可此時此刻,這無比簡陋的房間是唯一讓她尋回些親切感的地方。
前拉肩,後拉肩,大拉肩,前壓腿,後壓腿,側壓腿,鏡中的女孩一個動作接着一個動作,定格着一個又一個柔軟而妖嬈的姿勢,原本就沒消下去的汗水漸漸流淌如溪,夾雜着她自己也沒意識到的淚水一滴滴落在月光下的地墊上。
媽咪,你可知道我正經歷的,要經歷的,将是怎樣的生活,你将你的寶貝女兒交給所謂的至交好友,他卻說,這裏不是香港,你也不是喬家大小姐,你最好趕快認清現實。
媽咪,若我還是喬遠恒的女兒,他怎會這樣說我,我怎會這樣落魄,可我真的不信,甚至不願猜測,媽咪,莫子寧不是我的父親,他把我從你身邊帶走,一定有什麽別的原因。
燈泡突然亮起,鏡中一片輝光,一個涼涼的聲音響起,“你在幹什麽?”
☆、歸途無望
燈泡突然大亮,鏡中一片輝光,一個涼涼的聲音響起,“你在幹什麽?”
正四肢着地仰面做挑胸腰的湘竹一驚,啪地躺成挺屍狀,順過氣爬起來時,莫子寧已走到她身邊,“這麽晚出來練功,我還以為有賊呢。”
湘竹低頭裝作擦汗,順便擦掉腮邊的淚水,“太熱睡不着啦。”
莫子寧從牆角衣鈎上扯下一條白毛巾,呼地蓋到她腦袋上,“心靜自然涼,叫你小小年紀那麽多心事。”
“才沒有。”湘竹把臉捂進毛巾,悶聲悶氣地說。
“想家了?”
“沒有。”
“那你下午往香港打電話幹什麽?”
湘竹從毛巾裏擡起臉,“這你也知道?”能去小賣部抓現行已經夠不可思議,她在鎮裏找公用電話時他可遠在島內啊。
“我不想知道,人家追着我說我有什麽辦法?”
“八婆……”湘竹恨恨地腹诽那個多事的電話攤老板娘,聽小女孩說要打香港長途,非要先收錢,湘竹對着電話叽裏呱啦說粵語,她就在一邊滿臉不信任地打量,“可是她怎麽知道你是我叔叔?”
“她是巧克力的二姐。”
“……”這鎮子也太小了吧,不出三天莫子寧帶回來個小丫頭的消息必會盡人皆知。
“你媽媽去美國療養,沒兩三年回不來,以後不要打了。”
“……你什麽都知道,你什麽都不說!”湘竹氣苦。
“我說了你信嗎?”莫子寧閑閑地反問,“你不親自打過去怎麽會死心?”
“爹地和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