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一/素人追悼會這個人間的好男人……
第22章 二十一/素人追悼會 這個人間的好男人……
年輕的樂隊聞言,彈起樂器唱起歌:春遲遲燕子天涯,草萋萋少年人老,水悠悠繁華已過了,人間咫尺千山路……
遲遲歲月在杜明明面前緩緩流動,連杜明明都不得不承認,非常動聽,顧人奇很有眼光,大概他有一種看人的直覺,所以他找到了一種特別的偷懶技巧,他願意相信的人,他就願意冒險放信任給他,而這些人承擔了責任也不會令他失望,總比把整個世界的重任都挑在自己身上輕松多了。
黃老爺子看着眼前年輕的樂隊,看樣子在猜測這野生的樂隊是從何而來,不像專業的死板,但比起業餘的又多了幾份人生的閱歷和惬意,讓整個追悼會不像是其他的追悼會有着“馬上又要死一個了你信不信?”“接下來就是你了你信不信?”的沉重感,也沒有領導依次上臺鞠躬講話的虛僞和繁重,前妻繼續面無表情,認真守護內心的仇恨。
夏秋之際的風不斷地吹着,暖而恬淡,這樣的時間最适合開追悼會了,令人分外舒服,在這裏杜明明建議以後死者都挑好自己的死期,死都死了,給活人一條好的活路畢竟不失為一個貼心的選擇。
音樂停下來,顧先生讓大家聊聊張先生的日常,張先生的同事們明白來到了張先生為大家提供的機會點了,紛紛采取搶答式的方式進行踴躍表現。
同事甲哽咽着說:張先生是公司最好的人,公司的自動飲水機沒水的時候,大家總是叫張先生幫忙,張先生不會像其他人一樣黑臉,他總是樂于幫助大家。
乙同事更加動情了:張先生特別細心,總會記得大家忘記的事,開會完白板忘記擦,或者會場上留下什麽垃圾,他總記得幫忙收拾,行政部門的人都很感謝他,他這麽有耐心的男人真的很少見了。
潛臺詞簡直就是這個人間的好男人太少了,現在是死一個少一個。
丙同事看兩個同事表現得這麽好,說得這麽日常暖心,他得想辦法異峰突起,突破一下,在答案中帶出自己的個性:我經常和他一起喝酒,他總是談起他的老婆,他好愛她的老婆,他說她老婆也對她很好,事事為他準備。
這句話立馬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顯示他比前面兩個同事和張先生關系更好,畢竟同事一天見八個小時,如無意外,誰都不想再下班後再見到那些臭臉,當然和同事發生了外遇那就除外了。所以杜明明覺得自己真是很命苦,又沒有外遇,下班後還要對着天山雪蓮。
丁同事連忙補充:對,很少有這樣聽老婆話體貼老婆的人了!
肥燕感動地聽着丈夫的如風往事,她那腫大的眼袋像是永遠随身攜帶兩泡熱淚。
黃之北看着杜明明,是那種“如你所說的表彰大會”的專注眼神,杜明明回了他一個“廢話,我料事如神”的眼神,雖然馬上撇開還是被旁邊專注恨黃氏一家人的柳小姐看到了,柳小姐說:“我發現了,黃之北今天一直都看着你!”
杜明明說:“你猜我欠他多少錢?”
她說:“所以你要以身相許嗎?”
杜明明推了她一把,讓她馬上滾遠點,追悼會上談這個合适嗎?雖然你不認識張先生,犯不着作飲泣狀,但你也別真當是追求會了啊!
黃雷達在認真做着筆記,做筆記簡直是他從娘胎就帶出來的獨家愛好,胎記一樣玄之又玄的存在。斷絕友誼的前友人好像沒什麽想說的,但也對柳小姐沒有了興趣,只是低頭沉思。
一直黑臉閉嘴的前妻終于忍不了這些空洞的溢美之詞,憤怒地站起來,走了出去,杜明明心想糟糕,等一下的環節前妻要打頭炮的啊,現在就走了怎麽可以。
杜明明緊張地看着顧先生,顧先生冷靜地聳了聳肩,杜明明只能自個兒氣憤地想自己又不是主負責人,天使不急撒旦急。
一會兒,前妻又回來了,帶着她那高她兩個頭的兒子,高得簡直孤立無援。杜明明才想起這件事,趕緊看向黃之北,提醒他記得諾言,他點了點頭。
柳葉懷火眼金睛,比杜明明還先接收到眼神,也許是他對黃氏眼神更有研究,于是緊抓不放:“他又對你點頭,給你什麽暗號?”
杜明明怒道:“你再這樣,我會誤會他才是你前夫。”
顧人奇站起來主持大局,柳小姐才不甘心地閉嘴了,工作人員氣色平和地拿出許多屏風,看起來也并非是要為杜明明主持正義——用來掌柳葉懷的嘴。
大家都不知道什麽緣故,看向顧人奇,顧人奇卻像朗朗晴空裏的雲一樣飄渺平淡,看不出所以然,他看每個人的眼神都差不多,有平等的尊重,不像看杜明明的眼神,總混合着看“一看就知道你是個傻逼”的眼神,優點在于他對杜明明的态度倒是真實可觸的,而對于別人,他仿佛站在幾百裏外的荒原看過來,遙遠的一片,濃的霧、青的樹、模糊的人,一切在他眼裏都沒有差別。杜明明默默揣測着其間的差別。
他笑着說:“到了說真話環節,我們越來越害怕說出心裏話,擔心引起別人不快,可是以假對假,只會讓人心的距離越來越遠,張先生已經故去,說一些真心話或許對張先生,對我們都是一件更好的事情,這裏有屏風,還有變聲器,大家座位秩序也會打亂,只要你願意,沒人知道說話的是誰,所以沒什麽需要擔心。”
顧人奇把前妻安排在第一位,想必她的恨和愛都不怕傾瀉,也會讓後面的人更敢于表達。這個環節連肥燕都一知半解,現在才明白,不禁放出被囚禁多時的黑色瞳孔,面色大變。
顧人奇向着黃老爺子的方向說:“也許人生某一刻勇敢地面對真實人生,會讓我們從此更看清自己,是吧,黃老爺子。”
黃老爺子表情威嚴,就像是關帝廟裏的關公,不管大家如何虔誠,都是黑着一張臉,大家無從察覺他的意見。
肥燕年老體邁,現在才發現自己頂不住男色you惑上當了。後悔都來不及,屏風架起來,大家都隐沒在屏風後面,緊接着随機調整位置,如同被打亂的牌,誰也不知道誰在哪裏了。
第一個聲音很快就如同山洪強烈爆發、傾瀉萬裏:“我恨他,如果不是你們拼命邀請我來,我根本不會來這裏對着這張該死的遺容。”
說一個死人該死,倒也不是詛咒,完美得無從反駁。“終于有這麽一天,他對着我笑,我也能笑得笑得出來。我應該帶鞭炮來現場放的!我永遠不會忘記他給我的傷害!當年我懷孕時他出軌了……”
即使在屏風後面,即使變聲,大家都猜得到她是誰了,“只要我看到兒子,就想起你這個混賬,姓張的,就算你死了你還是個懦弱沒擔當的男人,我不會忘記大熱天懷着大肚子跟蹤你,結果抓到你們兩個賤人!我還以為你和什麽嫦娥在一起,讓你不得不抛下懷孕的老婆,靠,竟然和豬大腸在一起,比我好我願賭服輸,又肥又醜,這麽多年我都想不通為什麽,你真是瞎了!不,是我瞎了,才會和你結婚!”
旁邊的肥燕氣得臉色煞白:“你懂什麽?你根本不愛他,不知道多少次他跟我說你忽視他,根本不在乎他,我不得不替你照顧他。”杜明明這才明白前妻那根深蒂固的恨并非無緣無故,肥燕說着說着,杜明明聽着聽着,倒是聽出一種舍生取義的崇高感了。“像你這種自私的女人,誰跟你結婚都要離,你懂嗎!”她像是被發射的定位導彈一樣,要掀開屏風轟炸前妻,顧人奇連忙安撫住她。
樂隊不在這熱鬧激烈的漩渦中,幾個少年郎有自己年輕的世界,繼續唱着與世界無關的歌,懶得理會人生是美好或者醜陋,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涼淨風恬,人間依舊,細數浮生千萬緒……時間只是自顧自滔滔地流。
不知為何,人一旦活久了難免會面目可憎起來,還好這些少年郎面目恬淡,用平靜的聲音給追悼會降溫,淡淡幽幽的曲調,多麽美的境遇,生當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可是生活全然不是這樣的,生活的每一秒都要潑上十斤狗血。
一會,另外一個聲音出來,語氣倒是沒有前妻那麽急迫:“我很猶豫……該不該說,死後為大,但想想這真是奇怪的規矩。我還是想說出來,張先生是老好人,也僅此而已,公司的人大都不把他當一回事,總是讓他做一些瑣碎的事。我看了不忍,就對他好一些。結果有一次他喝醉了,在我家敲了一個晚上的門,又哭又鬧又訴苦,說沒人在乎他,說老婆不愛他,什麽都管,他想離婚,他喜歡我,讓我給他開門,求我給他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