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天使 你們現代人這麽多年了,能進……
杜明明只能蒼白地笑,像是窮人揭不開的鍋:“我的人生像是過期的生日祝福,失效了的結婚證書,除了滑稽別無是處。擁有不相上下的失敗人生,我們确實注定是至交。好了,你該睡了,別跟小孩子一樣,再傷心照樣也要上班,沒有一個顧客會體諒你正在心碎,他們只會換一家店。明天我也有一塊豪華墓地要賣,就這樣。”
說完,杜明明就挂了電話,上床睡覺。但是在床上翻來覆去都睡不着,月亮像是關不掉的臺燈,明明已經拉上窗簾,還在她的眼前明晃晃的晃。
齊浩要結婚了,當然,他應該結婚,他這樣的好人應該有一個美好的人生,不值得被她這樣冷酷無常的人拖累。
杜明明跳下床,擦幹眼淚,對自己說:“像我這樣的人竟然還有眼淚,真是稀奇,我哭什麽呢?我到底要多不要臉呢?我應該準備好一輩子呆在人生的荒野裏,沒關系,沒關系,我喜歡孤獨。”
可是,真的有人喜歡孤獨嗎?人生如此,不能深究。如此下去,今夜必定無眠,又何必被這些多愁善感的情緒拖累呢?等在泥濘之中,得不到同情,更不會有人覺得你長情。她到梳妝臺拿車鑰匙,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去看看明天要售賣的墓地。
星夜一路驅車前往,杜明明一邊開一邊罵自己一定是瘋了,藝高人膽大也沒高到她這樣神經質的地步,這墓園雖然比起其他墓園更貴,所以沒那麽郊區,但墓園能熱鬧多少呢?晚上的墓園很熱鬧那豈不是更驚悚,他們一起起身開茶話會群聊,八卦白天見過的人,最後總結:當代人太胖,還是我們骨感。
然而,杜明明打定主意要讓恐怖戰勝心中的傷感,一路拐進去,荒草叢生,草叢中有星星點點的螢火蟲光,她的車剛停下,一張滄桑老臉就湊到她的車窗下,眼睛像是兩個火把一樣盯着杜明明。杜明明被吓得魂飛魄散:“大爺,你是要吓死我嗎?吓死我國家會頒獎給你嗎!”
負責看墓園的大爺咧開嘴笑:“杜小姐,你才要吓死我,你半夜來這裏幹什麽?我一個老頭子都要被你吓出病來。”
杜明明開了車門下來:“吓出病來您可以報工傷沒事,我睡不着過來看看。”
大爺對她豎起手指頭:“您這是什麽吓人的習慣?杜小姐的膽量真是沒得說,不過這麽晚你真的要進去嗎?”
杜明明望向墓園,即使白天來這種陰森森的地方大家都會害怕,現在深夜,一座一座墓冷靜地栖息在那裏,發出陰冷的氣息,她一眼望過去,沒有盡頭,像是‘日落大道’裏過氣了幾十年的明星,一點人氣都沒。
她心中也在打鼓,可是嘴上可不能後退:“我有錢買車都是托他們的洪福呢,要感謝他們,有什麽好怕的。”
大爺笑了笑,堅持哪鍋不開提哪鍋:“可惜杜小姐單身,不然有個男人陪你進去會安全很多,要不要我陪你進去?對了,我倒是有個不錯的外甥可以推薦給杜小姐認識。”
好了好了,一個女人如果單身,身邊的所有人都是媒婆,而且他們身邊不知道怎麽都忽然變出不少外甥、侄子、鄰居大媽兒子等琳琅滿目的人選,并保證這些人物絕非虛構,共同之處是都急于要素昧平生的她去做黃臉婆。
中國人一向自掃門前雪,人生哲學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在做媒這項事業上,倒是人人争先恐後鞠躬盡瘁,一點不怕人家婚姻破裂後找上門來複仇,大怪事。
杜明明心裏吐槽當代中國人只有兩件事人人都可以做,第一,做媒。第二,做自媒體。她笑道:“不用,男人靠得住,鬼都會出墓。”說着擡腳一個人走進墓園。
她心中默默祈禱老大爺會福至心靈,跟着她進來,可是老大爺來不及和她心靈感應就走回自己的小屋裏了,哎,老大爺畢竟老了,老了的老實人,不能了解杜明明這種外強中幹的少女心。
她回頭遠遠看着屋子的一點橘紅色的微光。硬着頭皮,手裏悄悄握緊那根防狼電棒,裝模作樣地巡視起墓園來了。
效果确實很明顯,她心中的恐懼确實把所有的憂傷全趕走了,所以人類大可以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在生啊死啊的大問題面前,那一點點纏綿的愛情和情緒算得了什麽呢?以後謹記失去飯碗可以哭,失戀那就算了。
杜明明走得累了,就在附近的一塊墓地停着,這墓碑前面擺着五顏六色的鮮花,還有新的貢品,看來家屬白天剛剛來過。她情緒平複了,開始覺得饑腸辘辘。
看了看空蕩蕩的四周,又瞅回這塊墓地,靈機一動,虔誠地低聲說:“原本惦記着您這點東西是我不對,不過呢,人餓起來就沒人性,這四周都沒東西可以買,這樣吧,您分我一點東西吃,我呢陪您聊聊天,反正您也挺寂寞的。”
她等了一下,沒鬼回答,她擁有這破解這沉默涵義的獨家解釋權:“那您不說話我就當您同意了啊,那我不客氣了。”
說着她也就客随主便,主人有什麽她就拿什麽,把果汁、餅幹都拿到面前,借着一點微光看了保質期,都沒問題,便坐在墓地前開始了自己的踏青野炊之旅。
好久沒和人好好說話了,當然和鬼更久了。杜明明真的好多話想說,這種不必藏着的唠叨一開始就根本就停不下來了:“您都不知道,我活得多辛苦,做人真的很難,還是您舒服一點,豪宅一躺就是千秋萬代。”
杜明明邊吃着餅幹,看了一下牌子,還不錯,口感極佳,心想他的子孫一定想不到有口福的是她吧,所以嘛,福氣這種事,真是要自己争取。
她感嘆道:“您子孫挺孝順的啊,這餅幹挺貴的,味道不錯,托您洪福,我有口福!”
餅幹太幹,杜明明只好再開了一瓶飲料潤喉,她怕沒得喝被堵死,倒不怕飲料有問題被毒死。大概只有這樣的情況下,她才能說出心中的真話,不必怕她的惆悵和痛苦被人察覺:“你知道嗎?我喜歡的人要結婚了。”
其實杜明明和他從來沒有開始過,從來沒有擁有過的東西為什麽會感到這麽痛苦的失去,人啊,畢竟太貪心了是不是?放棄的東西會不甘心,得不到的會不甘心,從未擁有過的也會不甘心:“您能不能教我,如何對從來沒有擁有過的東西釋懷?”
萬籁俱寂,沒有回音,杜明明感覺自己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又狠狠地咬了一口餅幹,然後簡直在□□走在大路上路塌了一樣,仿佛是印度用二十年花了幾十億的大壩一天倒塌一樣,連意外都覺得太意外。
她聽到一個男聲:“可憐的感情。”
是不是幻聽了?剛才真的有聲音嗎?不,一定是幻聽了,杜明明驚呆了,吓得立刻站起來,餅幹噎在喉嚨裏,差點讓自己當場陣亡,加入這豪華墓地。
她握緊手上的防狼棒,張望着,一個人影沒有,她顫抖着指揮自己提前休克的腳走挪動了兩步,對那塊墓地深深鞠了個躬:“我就吃兩塊餅幹,您不是要出來把我收了吧!別啊,兩塊餅幹不值得您辛苦走一趟,我雖然活得辛苦,但苦歸苦,我還會苦中作樂,蝼蟻尚且偷生!”
這個時候,杜明明看到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好像從不遠處的墓地裏冒出來一樣,真的如一股白煙一般憑空冒出,之前完全沒有發現他,他穿着白襯衫白色破洞牛仔褲,瘦而高,清冷的月光照耀下,五官清雅冷淡,似乎不沾一點人間煙火,在臉上留連的月光更顯得他膚色如剛飄落的雪花一樣白,這形象難以和落魄的孤魂野鬼扯上關系啊?
杜明明忍不住掐了掐自己:這種生死交加的場合自己到底在天人交戰什麽?現在要變成孤魂野鬼的是自己啊!
他向杜明明走過來,背後仿佛有一道光,雖然是在走,但落腳很輕,好像地面有足夠的彈力,輕輕一踩就能彈回來,嘴角帶着不屑的笑容,看起來好似祖宗十八代都是貴族,所以自己也一副很高貴的模樣。
他說道:“我實在聽不下去了,今天夠晦氣了,還要聽你這麽多牢騷!”
連聲音都這麽高冷,可夠自命不凡的。杜明明吓得都站不穩了,勉強啞聲說:“你是誰?你是人是鬼,裝鬼吓人要坐牢的!”為了保護杜明明這種作死的女漢子,國家要趕快頒布這條新法律。
那年輕男人道:“話說你們現代人這麽多年了,能進化一點嗎?”
你們現代人?所以他真的非我族類?杜明明猜測其中的潛臺詞,但這家夥年紀輕輕,長得人模狗樣,真的不是人嗎?不可能!
杜明明吓到了極點反而反彈回來了一些勇氣,是不是有人故意整蠱?她這樣的性格得罪的人排起來可以繞地球三圈,成功讓年方十六的瑞士環保人士坐船前來抗議。